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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兰殿里,香设锦褥,瓶插长春。
上好的银霜炭暖烘烘的燃着,温暖的炭火将水果松柏本身蕴含的香味逼散出来,在大殿的空气中缭绕着。
这样的空气让人觉得很舒服,但是,气氛却让人无法舒服。
婉容郡主看着柔妃进来,看着那些夫人上前参拜,她却冷冷地笑着,骄矜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柔妃算什么?不配她堂堂的端王府郡主给她见礼!
何况,这些人马上就要来给她见礼问安了,她可不想仓促地面对众人,她要好好的,稳稳的,姿态高贵的坐着等那些人前来参拜她——以前都是这样的。
视线扫过鱼鳞舞,婉容郡主心里忽然一动——等会那妇人给自己见礼时要不要动一下小手段,教她跪在自己面前?
若是能叫她跪在自己面前,找个借口惩治她一下子,也算是报了清辉山庄被毁的一小半仇。
骨碌着眼珠子,婉容郡主心里盘算该怎样让鱼鳞舞跪下并折磨她。
心思没转完,就听一声喝问:“你是谁家女子,为何不来拜见柔妃娘娘?”
这声喝问不是别人,正是出自一品诰命慧夫人的口中!
众人都惊住了。
慧夫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婉容郡主?九月菊黄蟹肥的时候,在清辉山庄里,两人明明面对面过,还结下了大仇,才导致了清辉山庄的被毁,慧夫人怎么可能才过了几十天就不认得婉容郡主了?
婉容郡主也是一愣,随即冷笑——她倒要看看这个村姑想演什么戏!
不在乎地瞧着众人,婉容郡主高坐在铺设着锦褥的椅子上,面带轻蔑一动不动。
鱼鳞舞走上两步,看着婉容郡主:“自我嫁进战威侯府,听够了人贬斥我的出身,总是笑话我是个乡野村姑,说我不懂礼法规矩,不知尊卑上下。我也只当自己的确做的不够好,所以才被那些人挑剔。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子,我倒是有些糊涂了。”
转过脸瞧着四周围:“谁能给我解释下,这倒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本夫人言行举止都按照国法规矩来却还是有人肆意胡言,而有些人真正的不懂礼法规矩却被人捧上了天呢?”
她笑着,一脸的谦和,好像真的不懂,十分想要得到答案的样子。
但是所有人都掩着嘴巴轻笑了起来,不是对鱼鳞舞,而是对婉容郡主。
一个皇室郡主,本该是全民的礼仪规矩楷模,可是如今却倒过来,成了反面教材,尤其还是经由“众所周知的村姑”慧夫人口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你敢讽刺我?你有什么资格……”婉容郡主被那些眼光和轻笑声惹怒了,她冷着脸指着鱼鳞舞斥责。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鱼鳞舞就扭过头去不睬她了!
她居然不睬自己了,这个村姑!
这已经很尴尬了,可随后的情况让婉容郡主更觉得羞愤。
“慧夫人莫跟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端王还病着呢,端王妃要照顾端王爷,想必是没有精力管理府中上下的。”柔妃微笑。
柔妃这话简直就是把刀子,直扎婉容郡主的心窝!
她竟然成了“不懂事的孩子”!
婉容郡主忽地站了起来,蹭蹭两步走近鱼鳞舞身边,就要发难。
许夫人却在这时走了过来,恰恰挡在了她和鱼鳞舞之间,只是,许夫人的眼睛却没看她一下。
“柔妃娘娘说的是。慧夫人,咱们落座吧,这么好的佳肴,若不趁着热品尝,岂不辜负了娘娘的恩意,也辜负了这美食。”转过视线瞧着宫娥们呈上来的盘碟,许夫人浅笑盈盈。
许夫人这话一出来,立刻得到众人的响应,柔妃也微笑着叫众人入席。
于是各自带着自己的人纷纷落座,竟是没人再去理睬婉容郡主,任由她僵在那里进退不得。
许夫人携着女儿对婉容郡主冷眼相对,面容平淡地从她眼前走过去,找着自己的座位落座,再不理睬婉容郡主。
婉容郡主气的直瞪眼。
这是打击!而且还是蔑视的打击!
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以前,满京城的人谁不对她讨好巴结?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她身前钻?
那些夫人小姐们,只要远远听见看见她来了,谁不是立马端起满脸笑容,颠颠儿的跑过来嘘寒问暖?何曾有过半分的冷落她?
如今只不过是清辉山庄被战威侯捣毁,她的父王被气的中了风,再加上各地的店铺受了破坏,这些人就立刻翻脸相向了!
果然人心似风,再抓不牢的。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是谁害的呢?
婉容郡主一下将视线移到了鱼鳞舞身上——是她,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尊卑上下的粗鄙村妇造成的!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她的父王不会病倒,大魏朝排名第一的清辉山庄不会被毁成一片瓦砾!
如果不是她,端王府依旧凌驾于皇宫之上,今天这样的场景就应该还是她们做主导,二不是那个什么柔妃娘娘!
以前的宫宴,尽管每次都是皇帝出钱出力,但每次的主人都会变成端王府,宴客的主人则成了装饰。
婉容郡主没想过以前皇帝伯父和后宫妃嫔对此有多么怨怼,她只晓得自己在这些宫宴上多么的荣耀光彩。可是如今……
“好好的呆在你该呆的地方,守在你的乡下多么好,为什么要出来,还要跑到这京城来?”婉容盯着鱼鳞舞,心里愤怒的直冒火焰。
心中愤然,自然没办法去享受这场丰盛的华宴,她更是被殿里这推杯换盏,相互逗趣开怀的情景闹的心情坏透了。
气呼呼地推开杯盏,婉容郡主起身就走,压根没向坐在上位的柔妃和其他妃嫔告声罪。
这于她本就不是大事,也并不是没有过的事,她早就习惯了。
柔妃目光朝她离去的方向斜了一斜,随后嘴角微勾,淡淡地笑了下。
婉容郡主离席,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若是以前,少不得有许多人上赶着去安慰或是同仇敌忾。只是如今不比往时,端王中风了,后宫的明真太后也忽然病倒了,朝中众人都不是瞎子,隐隐感觉端王府有一种大厦将倾的趋势。
再加上京城属于端王府的店铺遭到各种原因的打击,关的关盘的盘,这都让官员们心生警惕,对自己的家眷再三提点。
也不能怪他们趋炎附势,端王中风,这意味着皇帝禅位这事并非像端王以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十拿九稳。
兄终弟及虽是旧制,但庆云皇帝并不是蠢笨的,能隐忍不发到现在,委实是个心有城府的皇帝。如果他们再不识相,恐怕大祸临头就在明天了。
良禽择高枝本就是天底下的人性道理,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怎么能管从前的旧主子去?
所以,今天婉容郡主第一次没有得到以前享受惯了的簇拥荣耀,也第一次没人在意她是否离开。
也不对,有一个人是在意的,那便是鱼鳞舞。
“酒太醇香,竟是有些醉了。娘娘恕罪,且容臣妇出去散一散酒气再进来。”鱼鳞舞站起身,对柔妃施礼笑道。
柔妃点头,和蔼地关切两句,又吩咐旁边的宫娥,说慧夫人带酒了,命领着往殿外走一走,莫教迷了路。
宫娥答应,遂引着鱼鳞舞离席往漪兰殿外走去。
长宁宫的花墙处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隐蔽在花草树木下,沿着墙角一路往外延伸,那是可以快速到达其他宫殿的近路。
“夫人,从这里走拐两个弯就是凌霄宫。”宫娥目光定定地看着那条小道,面色平静地说。
鱼鳞舞听了她这句话,瞬间就明白这宫娥是暗夜的人了。
莳花说过,在宫里有暗夜的人,如果遇到了不多问什么,却直接告诉她某些答案的人,那就是暗夜的人——因为暗夜的人不许过分啰嗦,以防言多有失。
鱼鳞舞没说过自己要找凌霄宫,柔妃娘娘也没吩咐过,如今这宫娥直接告诉她凌霄宫的方向,还指引她走这么一条隐蔽又近便的路,可想而知是什么人了。
微笑了下,鱼鳞舞也不多话,迅速走上了那条小道。
凌霄宫里,掌事姑姑芬芳正在想事情。
她想的事情不能随便告诉人,哪怕是再欢喜或者悲伤的,都只能自己咽在肚子里。
想心事想的入了神,直到一个人影踏进了她的影子里,她才恍然惊醒过来。
“有事?”芬芳姑姑问来人。
面前是一个低品阶的宫女,穿着从九品的宫女服饰,低垂着头,芬芳看不清她的脸色和眉眼。
不过芬芳知道这人是谁,这人自进宫后,直到现在,她总共见了三回。
“你妹妹落入敌手了,只怕他们会顺藤摸瓜找到你。所以,你轻易别出现在人前,等这风声过去。”来人低着嗓子说。
芬芳身体震了一震,目光里有些哀伤。
“她,还活着吗?”这才是芬芳最关心的。
“据可靠消息,没死。”来人说。“只是免不了受些苦了。”
没死就好。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只是,可不可以跟长老说说,救出我妹妹来?”芬芳顿了顿,然后问。
“不可以!”来人很干脆地拒绝了她。“你该知道我们生存有多不易。当年一场大战,我们的族群死了那么多人,如今这些残留的后裔很珍稀。我们不能为了一个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的人去暴露,这会带来很大损失。我想你明白。”
芬芳低了头。
是的,她知道,他们这些因为当年赶山会而恰巧避过那场灾难的族人后裔,如今更是凋零的厉害。
“今天那位慧夫人来了宫里,长老交代你千万要避开她,更不要去长宁宫那边走动,免得被撞上。”来人说。
芬芳有些好奇:“那位慧夫人,她倒底是个怎样的人?”听说连长老的孙女都败在了她的手底下,这让芬芳很是好奇。
一个村姑,怎么就能打败从小生长在京城这种地方的长老孙女呢?
“她么……是个不可轻视的人。”来人慢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