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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说的没错。
她一和曹云山凑堆就智商直线下降,食欲直线上升,啃完了整整两桶烤鸡翅还不够,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打电话给烧烤小王子点了两三份生鱼,四五份烤海鲜并一只波斯顿大龙虾,好说歹说才说服小王子从二十公里外给他们送一顿吃的来……那真是二十公里的山路国道线,荒凉得和乱葬岗一样,十天半个月不见一辆车。
据说这家烧烤的外卖小哥已经扬言她再叫外卖就打死她。
真是个让人绝望的世界。
曹云山下山去拿外卖,李文森整个人蜷缩在他书架边的扶手椅上,地上到处都是他们两个啃的鸡骨头,而伽俐雷蹲在墙角里,正阴郁地逗弄着几只可口可乐易拉罐,重复把易拉罐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
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几十次,李文森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在做什么?”
“拨易拉罐。”
“为什么要拨易拉罐?”
“思考。”
“思考什么?”
“人类的起源。”
“……”
……
曹云山的伽俐雷性格参数设定偏于阴沉,语调和气质都是冷冰冰的。李文森没有再接话,随手从曹云山的书架上取下那本《死灵之书》,里面的内页果然被换成了《斗罗大陆》,边角还有粘贴的痕迹,手法非常粗糙,中间也被潦草地挖空了一块,装满大白兔奶糖。
她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颗。
浓郁的甜味在她嘴里化开。她今天穿宽袖小毛衣加工装背带裤,浅驼色毛衣袖口镶着纽扣,伸手时一不小心就挂上了《斗罗大陆》的书页,书本做成的小糖盒“啪嗒”翻落在地上,白色奶糖咕噜噜滚进了沙发底。
李文森俯下身,想把书捡起来。
黯淡的灯光从她头顶垂落,几缕黑色的发丝披散在白纸黑字之间,恰好露出书页最上方一行字迹,大约是另一本小说插在这里做广告的番外,叫《光之子外篇暗夜精灵》。
——光。
light。
一句虔诚至极的赞美诗,像冬天的雾气,像潭底的游鱼,倏忽而来,毫无预兆地拂过她的耳畔——
披上亮光,
如披外袍……
……
西布莉刻意扔在地面上的书,《耶路撒冷圣经》第一百零四篇。
早在几个月之前,她从西布莉死亡现场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和乔伊一起探讨过西布莉的用意,乔伊只能肯定这段诗里一定藏着西布莉想要传达给他们的信息,但具体是什么,她和他都一无所知……只和她提及这个词对应的三种起源,第一种源于古英语里的leoht,意思是“不暗淡”;第二种来自古日耳曼语lingkhtaz,lingkhtaz又源自于原始印欧词根-legwh,意为“轻的”,而这个概念从1520年开始,逐渐演变为“不重要”,放在这里倒是意外合适。
披上亮光,如披外袍。
用不重要的东西作为掩饰,将真正的秘密层层包裹……和曹云山书架上这些书多么相似。
李文森翻了几页,就把书放回架子,没太在意。
毕竟“光”实在是个随处可见的高频词,就算这一条勉强扯的上关系,下一句“铺张苍穹”也接不上去。
然而,下一秒,她不经意地抬起头。
一本一看就知道是小摊贩上买来的盗版书,在黯淡的灯光下,仿佛一只隐藏在层层水藻中的路标,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这是……
斗破苍穹?
这么巧?
李文森压下心中骤然而起的荒谬感,伸手从书架上取下这本网络修真玄幻小说翻了翻,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外壳也没被替换过,只是扉页的角落里有人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一个日期
——
二零零六年四月九日
十年前。
曹云山为什么要在书页上留下一个十年前的日期?字迹还这么丑,就像用左手写的一样,而且她总觉得这串数字在哪里听过,有种模糊的熟悉感。
在哪呢?
李文森盯着书页上的字迹,大脑飞快地旋转着,试图在浩瀚的回忆海洋里捞起一滴小的水滴,却一无所获,越努力回想,越是觉得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她放在背带裤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乔伊:“needhelp?”
李文森:“……”
……
现行市场上买的到的《圣经》看上去一个样,内里有很多种版本。旧约由希伯来语和亚兰文书写,第一卷和最后一卷的时间跨度长达1500年。新约中的《马太福音》是由亚兰文写的,其他是希腊文,几千年翻译下来的版本成千上万,甚至宗教里还有一门专门研究《圣经》翻译版本的科学,叫释经学。
西布莉扔出来的这本中文圣经,就是依据1611年詹姆斯国王的钦定版,是英语《圣经》第一个通行版本。
“曹云山书的内页和封面都调换过,如果把’verestthyselfwithlight’理解为给某件事物披上不重要的外壳,意思上刚好可以对应,而书架上有一本叫《斗破苍穹》的小说,书名和赞美诗的第二句’铺张苍穹,如铺幔子’又契合在了一起。”
新入手的森海塞尔ie800耳机能清晰地能传来对方的呼吸声verestthyselfwithlight”就是“披上亮光”,《圣经》很多版本里用的词汇仍是古英文,她的发音还算标准。
“斗破苍穹?”
乔伊皱起眉:
“这是什么?”
“某种……仙神小说。”
“类似《荷马史诗》和《神曲》那样的历史神话作品?”
“……差不多吧。”
李文森抬起头:
“事情发生的有点巧,虽然西布莉知道这本小说有点奇怪,但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个切入点。”
毕竟曹云山……是那么的不靠谱。
他的线索,说不定也和他是一个风格呢。
“那要把整首诗梳理过以后才知道。”
ccrn另一头,乔伊坐在西路公寓五号的扶手椅上,正在做李文森药片的模型——一半比例的安眠药和一半比例的维生素,一颗一颗碾碎、混合、塑形,再原样封好放入水中。
乔伊慢慢把一颗药丸放进muji药盒里,又问了一遍:
“是否需要帮忙?”
“你有时间?”
“没有。”
“……”
“但这只是针对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而言,身为一个十分称职的未婚夫,看在我们马上就要结婚的份上,我或许可以从百忙中抽出那么几分钟时间为你破解这个小密码,你不必太感谢我。”
乔伊瞥了一眼一边mac屏幕上几十封未读邮件和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语气活像一只高傲的猫:
“这叫未婚妻特权。”
李文森:“……”
……
密码。
如果以外星人的角度俯视地球,那么这就是一个由密码组成的世界——我们的语言是密码,我们的手势是密码,我们的微笑是密码,我们的电脑程序是密码,而我们的大脑则是密码中的密码……一个自成体系的世界。
——事实证明,李文森就不应该把乔伊拉到这个世界里来,
不管她单打独斗的时候有多漂亮迷人,一旦和乔伊撞到一起,画风就完全成了一边倒的碾压状态——
“曹云山平时有没有玩摄影的习惯?”
“没有……你为什么忽然提到摄影?”
乔伊叹了一口气:
“显而易见的原因。”
“……”
“他公寓里有几个盥洗室?”
“三个,一个在阁楼,一个在地下室,一个在他的卧室……但这和密码有什么关系?”
“非常明显的关系。”
“……”
“当然,我也不是不能解释给你听。”
乔伊收起药瓶,语气轻巧。
“我做一次学术报告的出场费是xxxxxxx,但看在我们非同寻常的关系上,我可以给你打零点零零零零零一折……只要你承诺明天早上亲手给我做一次鳗鱼卷,我们什么都好商量。”
“……”
……
李文森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很疼,非常疼。
她现在开始怀疑,她是否只是脑子一时抽风才答应他的订婚赌约。毕竟期间她能不能忍受这个挑剔到令人发指、成熟到让人害怕,又幼稚到让人无语的男人,还真是一个未知数。
拜托,脑子抽风一次就够了,她又不会一直脑子抽风。
……
曹云山客厅里盥洗室的门不知为什么反锁了,李文森咬着手电筒,解下左耳上的耳环伸进锁孔里,一时没有回答乔伊的话,好一会儿才把手电筒拿下来:
“洗手间的门是锁着的。”
“鳗鱼卷。”
“为什么是锁着的?”
“鳗鱼卷。”
“……”
李文森抹了一把脸:
“好。”
“再加一壶黑咖啡。”
乔伊马上得寸进尺:
“你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给我煮咖啡了,你对我的关心还比不上你对地毯的关心,你记得给地毯除灰却忘了给我煮咖啡……老实说我已经在考虑换一条新的地毯了。”
“你还解不解释?”
“’在水中林立的楼阁’。”
乔伊立刻见好就收:
“一个密码不会有两种破解方法,这首诗如果真像你瞎猫撞耗子碰到的那样,是用单词的词源对应曹云山房间里的坐标,那么后面的解法也应该和第一句一样。”
“阁楼?”
“没错,楼阁,chamber,晚期拉丁语延生而来的词义有一种就是照相暗盒,14世纪开始用来组合形容解剖室,早先也有’立法机关’的含义,后来衍生出’洗手间’已经是十一世纪拉丁文的用法……摄影和法律排除,上次曹云山被狗咬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他晕血晕针还晕棉签,所以解剖学也排除了,剩下的就只有洗手间。”
“所以洗手间是下一个坐标?”
李文森又换了一个工具试了试,仍旧没有办法打开那把锁——不过这也不奇怪,她又不是专业开锁的,会开的只有最简单的门锁而已。
她取下耳环,又重新弯起扣到耳垂上:
“我打不开。”
“你当然打不开。”
黑色开着免提,乔伊躺在扶手椅上像一只死猫,显然兴致缺缺:
“曹云山为了遮掩他毛茸茸的小秘密,刻意做出了一副被害妄想症的样子,我上次来接你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公寓里楼层和楼层之间都是上锁的,连衣柜安装的都是三星级的复式锁,如果连你这种水平的都挡不住他的战斗力就太低了,根本没有让我花心思的必要。”
李文森:“……‘我这种水平?’”
“……这其实是一句夸奖。”
乔伊立刻说:
“我觉得你偶尔犯迷糊的样子很好,蠢的非常具有个人风格……”
李文森:“你给我闭嘴。”
乔伊:“……”
“第一个坐标是《斗破苍穹》,第二个坐标是洗手间,那第三个坐标呢?”
“天使或神父。”
“为什么这么说?”
“以风为使者,以火焰为仆役。”
这是诗篇里下一句。
他的声音很低,贴着电话如同贴在她耳畔,缓慢的语调,干净的嗓音,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带着某种优雅的魔力。
“这句话的英文用的也是angel,而后半句中的’仆役’用的词是……”
“r.”
李文森接上:
“牧师。”
“没错,上帝的使者是天使,上帝的仆人,当然就是神父。”
乔伊又倒回扶手椅上:
“你找找看你附近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如果我猜的不错,不是和书名有关,就是和他书架上那些摆件有关。”
……
李文森把手机放到背带裤口袋,拉开一条椅子爬到曹云山的书架上。
她把书架上层的摆件也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结果却只是再一次验证曹云山的喜好有多不靠谱——《复仇者联盟》的海报低调地贴在书架后,已经快满了;书架上不仅摆着小丑、公主和一排排弹琴唱歌的小人,还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动漫手办,从《鲁鲁修》里的cc,到《妖精的尾巴》里的菲雷奥公主,再到《xxxholic》里的御姐壹原侑子,加起来有五十多个,无一不是肤白胸大的日本女主。
典型的宅男式童话世界。
但——
“没有。”
李文森皱起眉:
“我没有找到任何和天使神父有关的东西,书架上全都是手办,书倒是很杂,网络小说有,黑魔法有,一些畅销的学术性著作也有,但没有找到有关系的。”
乔伊扬起眉:“手办?”
“……就是一种动画人物模型。”
“那为什么要叫手办?”
“你管他为什么要叫手办。”
李文森看了看时间:
“曹云山只是去拿个外卖,四十分钟就会回来,现在还有十五分钟。”
“足够了。”
这个密码本身很简单,他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破解方法,只是提不起兴趣来曹云山这里一个一个找罢了。
因为西布莉想要留给李文森的信息,他早在西布莉知道之前,就已经握在了手里,现在……现在只是在配合他女孩玩一场毛茸茸的冒险游戏而已。
毕竟她看上去那么兴致勃勃。
乔伊躺在扶手椅上,听着电话那头李文森的声音,懒洋洋地说:
“你手机桌面文件夹左边第二个正数第三行有个自带的视频通讯软件叫,你先在把它打开,直接把他的房间拍给我。”
……
这绝对是李文森经历过的最奇幻的破案之旅。
她爬到书架顶,钻到沙发底,手里拎着乔伊的头……这个头还在不断地冷嘲热讽。
“再往上一点,你的手指把最上面的画面挡住了。”
乔伊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放大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注意左边那个人形雕像,他是不是穿着僧侣的衣服?僧侣某种情况上也算是神父了。”
“……那是《七龙珠》里的孙悟空。”
“右边那个挂着佛珠的呢?”
“……那是《犬夜叉》里的弥勒。”
李文森面无表情:
“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破不了这个密码了……你真是完全不懂普通人的世界。”
“或许。”
他模棱两可地说:
“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
“等会儿就走。”
“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只和曹云山一起看电影,明明我们自己家就有私人影院。”
“臭味相投咯。”
李文森看着眼前一排《海贼王》的人形手办,随手拿起其中一个牛头男,小小的塑料人形比出一个“ok”的手势,笑容奇蠢无比:
“我可不敢喊你陪我看电影,难道让你看《海贼王》?”
乔伊:“海贼王?”
“就是你眼前这一排,蒙奇-d-路飞,罗罗诺亚-索隆,小贼猫娜美,还有我手上这个,蠢牛布鲁诺。”
李文森耸耸肩:
“为了寻找传说中海贼王罗杰留下来的宝藏并,路飞集结了草帽海贼团,旗下还有七人团体的’草帽大船团’,但是在香波地诸岛全员被熊弹飞分散到世界各地,里面我最喜欢罗罗索亚了,他在加入草帽海贼团之前可是东海海贼赏金猎人……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听懂了吗?”
“一个字都没听懂。”
乔伊淡淡地说;
“不仅地名乱七八糟,人名也完全不符合这个世界的命名规律,在所有人里面只有布鲁诺的名字正常一点……等等。”
他忽然顿住:
“你说他叫布鲁诺?”
“对啊。”
李文森莫名其妙:
“因为他头上长着两只牛角,和阿尔卑斯山一种叫’razzabrunaalpina’的棕牛很像,所以叫布鲁诺……怎么了吗?”
“没什么。”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乔伊手里的红酒杯融光艳艳,一波一波地晃过他的眼睛。李文森只看到他微微勾起唇角,轻声说:
“只是我想,我找到’神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