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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戒指是古董样式,难得没有带着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浮夸的首饰制作风格,简约到近乎冷淡,内里却被工匠用极细致的笔触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每隔一毫米就镶嵌一枚钻石,每颗钻石都完美实现七十一个切面。
而精致的半圆柱形祖母绿宝石,正静静地镶嵌其中。
不刻意张扬,也不刻意低调。
就像无数的繁星拱着一枚墨绿色的月亮,是一种低调的、不外显的高高在上。
乔伊把戒指微微举起。
他身侧墙壁上开着一扇天窗,镶嵌巴洛克式的彩绘玻璃,已经年岁久远。淡淡的天光从窗子里透漏出来,浅灰的,深蓝色,墨绿的光,在他白皙的手指上落下半明半昧的,花的影子。
剔透的宝石沉浸在这古老的光辉里,静谧的历史与光影交织,美得像个谜。
伽俐雷无声无息地飘到他身边,看不见的极细射线一点点扫过石头的纹理,无声地分析它的硬度、颜色浓度和切割水平。
半晌,乔伊收回手,望向伽俐雷:
“你的女主人又跑去了阁楼?”
“……”
伽俐雷罕见地没有回答他。
它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枚戒指上,电子眼细细的光线一点点扫过祖母绿光洁的切面,两秒钟后忽然嘤嘤嘤地飞起来,看不见的电磁波身体穿过了书架,在客厅里到处乱窜:
“卧槽!伽俐雷的电子眼检测到了一枚84.72克拉的祖母绿钻石戒指!伽俐雷的电子眼检测到了一枚84.72克拉的祖母绿钻石戒指!好可怕!好吓人!吓死电脑了!”
乔伊:“……”
很好,现在连他们家的电脑也会说脏话了。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他松松地把戒指笼在手心,转身朝扶梯走去:
“清晨她醒来之后,是否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
伽俐雷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枚戒指,生怕乔伊一不小心把它摔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很多根烟。”
伽俐雷恨不得飘到乔伊的手心里守护那颗贵重的宝石,但鉴于最近ccrn的电压越来越奇怪,时高时低,它身上安装重力系统,一个没站稳,差点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你要找她鉴赏古董吗?”
伽俐雷委婉地提醒道:
”老实说,伽俐雷觉得您此刻找夫人鉴赏古董有点不大妥当,鉴于她昨天晚上的运动量大大超过了她身体能负荷的程度。”
“我当然考虑了她身体能负荷的程度,否则她今天早上就不会如此敏捷地试图从我床上悄悄离开。”
乔伊淡淡地说,修长的手指慢慢拂过雕花的扶手:
“这枚戒指我已经准备了七年,真是漫长的时光,是不是?”
……七年?
夫人和先生认识,好像也是七年前?
它冰冷的电子眼扫过他微微勾起的唇角,由无数电线、数据组成的大脑中油然而生一个极其可怕的结论。
“伽俐雷有种不祥的预感,先生。”
它飘在乔伊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难道您找夫人,是想?”
……
客厅里没有开灯,素白色窗帘在昏暗的光影里静默地垂落。
“没错。”
乔伊走在长长的旋转扶梯中央,愉悦地、头也不回地说:
“我打算找她求婚。”
“……”
.
变压器爆了一个电火花,伽俐雷一个趔趄,这一次真的“扑通”一声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
阁楼是李文森的秘密基地。
它曾经冷冷清清,如今也斑斑驳驳。蔷薇花的藤蔓扎进它每一块青色的砖石,顺着时光的缝隙生长、盛开,汇成海洋。
乔伊在一扇已经脱色的木门前停下脚步。
尘封的老阁楼,尘封的岁月,尘封的故事。
还有故事里,尘封的女孩。
他假装不知道她在阁楼那些灰尘扑扑的杂物里藏了多少秘密,就像他假装不知道她的年纪、心事和过去。
他慢慢推开门。
蔷薇花在灰蒙蒙的云层下湿漉漉的盛开,她随意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衫,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式香烟,正背对着他,望着山那边浮动的雾气,不知已经望了多久。
乔伊顺手把手机放在棋盘上。
接下来,就仿佛梦里出现了千百次的场景,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那样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搂住她的腰。
她漆黑的长发铺满她的背脊,如同丝缎。
而窗边澄澈的玻璃印着水光山色,他灰绿色眼睛,像山谷间无人的深潭,带着深秋落叶和草木的气息,慢慢映入她的眼帘。
“你总是花几个小时来望着这扇窗。”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方:
“你在看什么?”
“海。”
“但是那里只有山。”
“海水干枯了,就是山。”
她指尖的淡蓝色烟雾袅袅地升起,融进远处深深浅浅的山黛里。
李文森微微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向后靠在他的肩膀上,望进他灰绿色的眼睛:
“真奇怪,乔伊。”
“奇怪什么?”
“在梦里,我好像曾和你这样站在这里,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
乔伊垂眸看着她漆黑的眸子,语气与往常一样,听不出丝毫异样:
“是么?”
所幸李文森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她只是仰靠在他肩膀上,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
“你今天不是要和耶鲁的布朗教授视频会谈?”
“他感冒了。”
“格林教授和我说她有事找你。”
“我取消了。”
“那布鲁教授呢?他为了约你的时间已经排了三个月的队。”
“他。”
“所以?”
“所以我整天无所事事,只好在这里陪你看海。”
他望了一眼窗外看不见一滴水的山丘,从善如流地说,修长的手指顺势滑进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顺便,如果我的女朋友不打算把我赶走的话,我想和她聊一聊,某些比彩虹教授们更重要的事。”
……布朗的意思是棕,布鲁是蓝,格林是绿。
这些姓氏,的确非常的……彩虹。
李文森瞥了一眼他们相扣的手指,没有挣脱,却也没有反握:
“比如?”
……
很好,乔伊,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想象一下这个场景吧。
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清晨,湿漉漉的雾气笼罩着鲜花与露水,他将她拥入怀中,在第一缕阳光升起时轻声询问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妻子……而她仰起头,以吻作为回应。
多么顺理成章。
简直完美无缺。
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
“比如,你……”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然而,就在乔伊微微张开双唇,打算说出这句李文森无法拒绝的问句来时,他忽然意识到——
哦,不,这句话太愚蠢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当然愿意成为他的妻子,根本无需再确认一遍。
李文森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终于忍不住说:
“你什么?”
……
不,这不科学。
乔伊盯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冷静地想。
他的情商测试和智商测试都是满分,无论在多大的场合都从未出现“紧张”这种豪无意义的情绪。
而这场求婚,他已经准备了七年。
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都被他设想过,每一句他应当说出口的句子,都被他一再润色才最终敲定,除非他的大脑大脑可能游进了一千条金鱼,否则无法解释他此刻的空白和……断片。
所以,这一定是他开头的方式不对。
于是乔伊冷静地换了一个开场白:
“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李文森:“……”
不对劲,很不对劲。
乔伊从今天早上她醒来开始,就各种不正常,先是粘得像只饿了一个星期的猫,然后忽然开启了奇幻低龄模式,而现在……
李文森望了望晨光熹微的天空。
太阳还没出来。
难道乔伊是一不小心中了降头?
当然,身为一个心理学教授,李文森一向善解人意,并不会这么直接地指出对方可能中了降头这个事实,只是委婉地引导道:
“我什么?”
“……”
乔伊慢慢把手指伸到自己的口袋里,摸索出那枚祖母绿戒指。
大约半秒的停顿后——
“你觉得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李文森:“……哈?”
“你认为北海道的北极贝寿司和银座的螃蟹天妇罗在口味上有怎样的异同?”
李文森:“……what?”
“你现在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身体感觉?”
李文森感觉自己完全游离在了乔伊的逻辑之外:
一旁的窗格上,隐隐绰绰地倒映着她和乔伊交叠的身影: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
他慢慢地摩挲着她的无名指,感觉自己的智慧和理智正一点点回笼:
“我想说的是,鉴于我们无论哪一方面都契合得难以想象,我已经找不到借口来拖延这一合理而正当请求的时机,所以文森特,你是否愿意……”
愿意成为我唯一的妻子,治愈我,拯救我,让我得以从完全得到你之前的干渴和焦灼中解脱,让我成为你自律的基石,陪伴你今后的自由,直到死亡使我们分离?
……
这是他七年前准备好的誓词。
然而,还没等他把这句等待了漫长时光的誓词化作言语,宣之于口,就忽然听见李文森说:
“乔伊,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手机已经亮了一上午?”
“……”
手机?
乔伊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伸长手臂从他身后取过手机。
李文森并没有打算偷窥他的隐私,却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蓝宝石屏幕时,凝住了视线。
半晌,李文森微微一笑:
“嘿,乔伊。”
乔伊:“……”
他望着李文森笑意宛然的双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只觉得……
大事不妙。
“鉴于你的手机里出现了上百条祝福你新婚的恭贺短信,坐标来自世界各地,身为你目前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我觉得我有必要礼节性地问一下。”
李文森拿着手机,慢慢晌抬起头:
“乔伊,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