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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半。
窗外山茶花盛开,烟岚一般,隐隐绰绰。
乔伊坐在纯白色的书桌前。
他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巴比伦月历和闪族历法》。
二十分钟前,他刚刚把这本厚重的大部头书从书架上取下,作为他等待李文森醒来这段时间的消遣。
但现在……
乔伊可有可无地翻完最后一页,顺手把这本他已经大致记下的书扔进一旁的废纸篓。
清浅日光,梦寐一般落在宽大床铺上。
白色的薄丝被,白色的亚麻床单,还有……他白色的睡美人。
李文森躺在他床上,静悄悄地趴在床铺边上,是一个小小的、危险的起伏。
因为她只要再往旁边滚五公分,就能直接滚到床底下去。
她是真的喜欢边缘。
她习惯独自沉睡,胜过有人陪伴;喜欢空气,胜过依赖他的臂弯;喜欢把脸对着衣柜门,胜过他安安稳稳的怀抱。
即便熟睡……
她的姿势,也仍旧是,拒绝的姿势。
……
窗帘在微风中轻拂。
十九世纪的黑色漆器挂钟,一格一格的旋转着。
乔伊静静地注视着熟睡的李文森。
他不知在等待着什么,时间和春日一同消逝。而窗外的花影慢慢从她的削瘦的双肩,移到她赤.裸的脚踝。
她睡着的时候,岁月这样缓慢。
慢得,只是静坐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岁月也不会过去,它永远停在这一瞬,汇成静深的水流。
……
许久许久,李文森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她没有醒来,但是她的睫毛就像蝴蝶被人捉住了翅膀一样,开始微微地颤抖。
——rem眼动睡眠。
也叫快速眼动睡眠,这个过程一个晚上会出现四次到五次,期间她的脑电波就像她醒着的时候一样,充满了阿尔法波和贝塔波。
也充满了……梦境。
……
乔伊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沉在她周而复始的噩梦里,挣扎,求救,越陷越深。
然而,就在她快要醒来的那一刻,乔伊忽然伸出手,把一边精致的描花骨瓷咖啡杯,轻轻往桌边一扫
——“砰”。
骨瓷破裂的脆响,一下子把李文森从噩梦里惊醒过来。
她猛得睁开眼睛。
纯白色的墙壁,纯白色的衣柜,纯白色的光。
她盯着天花板,一时不知身在何地,却不再有平时起床时,那冷到透骨的感觉。
乔伊靠着椅背,十指交叉。
他以一种欣赏电影般的眼光,看着李文森慢慢地爬起来,猫咪一样蹲在床上,先面无表情地呆坐了几秒,再伸出爪子揉了揉眼睛。
空气微凉,阳光清亮。
乔伊长久地凝视着她。
凝视着……他长久以来隐秘的愿.望。
在那些被他压制住的想象里,每一个清晨,他都能看见她睡眼惺忪的脸,看着她抱着他的枕头,脸颊蹭一蹭,像一只乱糟糟的兔子。
每一个清晨,他都能看着她从他的床铺上爬起来,身上或许还带着他们前一个夜晚亲密过后的痕迹,脖子、锁骨、肩膀……
还有那些,她尚不为他所知的深处。
……
她会穿他的衬衫,用他的洗发水,拿错他的牙刷。
她身上每一根柔软的绒毛里,都会充斥着他的气息。
而除此之外……
她还会像每一个热恋中的女人那样,变得黏人又主动。
他只需要坐在书桌前,抬起头,对她说一句“早上好”,她就会光着脚轻快地跳下床,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专心看书。
还会把她苍白的小脸凑过来,让他亲一下。
而他会顺从她的心愿亲吻她,把她抱在他的腿上,用各种他喜欢的方式和姿势。
当然,清晨的故事不仅限于此,如果她早上不用去开会,那简直堪称完美,他会有大把时间来和她探讨更多……
毕竟,他书桌的高度刚刚好。
她躺在上面,一定会非常合适。
……
而现实情况是——
李文森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在眼神锐利地与他对视了十来秒后,她极其清醒地开口道:
“你是谁?”
“……”
“你是哪国的大兵?”
“……”
“你怎么也在我的沙发底?”
“……”
“嘿,man,滚出去,这条沙发是我的战壕。”
“……”
哦,这段对话和他最初的设想有点不一样。
他的睡美人还有点迷糊。
“战壕里没有这么亮。”
乔伊单手支着头,耐心地引导她,试图把她的思路带回正轨:
“你现在有三个参考选项,a.你在月球,b.你在火星,c.你同居七年的男性好友的卧室。你再猜猜你在哪?”
“月球。”
李文森神情冷漠地说:
“火星人热爱和平,他们不打仗,你这个愚蠢的人类。”
乔伊:“……”
他刚才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有点迷糊”完全不足以形容她大脑开叉的程度。
……
李文森眯起眼,像一只敏捷的大型猎犬一样,警惕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眼神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你是乔伊?”
“恭喜你,你的认知能力终于恢复正常了。”
乔伊从一边书架上扯出一本书。
他撕开封皮的动作仍然优雅,却比平时用力了那么一点点:
“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冷漠得就像我刚刚用迫击炮轰炸了你全家。”
“……”
没有理会乔伊式“委婉又辛辣”的讽刺,她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
“早上吃什么?”
——终于来了。
在他最完美的幻想里,除了上述会主动亲吻他、黏着他、缠紧他,至少不会直接推开他的李文森……
还有一项。
那就是主动、自觉,并且心甘情愿为他做早餐的李文森。
哦,想象一下这个完美的场景吧。
清晨,鲜花上沾着露水,他坐在沙发上为她修改论文。
而她穿着他的衬衫,光着脚走过他身边,顺便低头亲了他一下。
然后……五分钟或者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后,她从他深深的回吻和拥抱里挣脱开来,手指间夹着两三个越南小土豆,笑盈盈地问——
“乔,你想吃什么?”
……
“所以说你到底想吃什么?”
李文森从枕头下摸出自己的手机,心不在焉地说:
“我好……”叫伽俐雷给你准备。
“奶油小薄饼,法棍卷鸡蛋,芝士焗红薯。”
乔伊立刻说:
“还要一杯薄荷蜂蜜柚子汁。”
这些都是李文森的拿手料理。
如果在他们第一次同床的早晨,他的女孩愿意在非交易的情况下,亲自下厨为他烹饪早餐……
那么他的梦想,也算勉强实现了一百分之一。
……
“薄饼、法棍、芝士、柚子……好的。”
李文森仔仔细细地把乔伊点的菜谱记下。
然后她打开门:
“听见没有,伽俐雷?你的男主人迫切地需要一份蜜汁烤蹄膀,快给他弄上来。”
乔伊:“……”
……
二十分钟后。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前。
乔伊面前摆着伽俐雷的力臂为他烹饪的奶油小薄饼和芝士焗红薯,而李文森面前摆着的……当然是蜜汁烤蹄膀。
乔伊性质缺缺地用叉子戳着红薯泥:
“你又要出门?”
“你怎么知道?”
“你今天的用餐速度是你平均速度的二点七倍。”
“……”
这个非人类。
李文森十分钟解决完一整只烤猪蹄,擦擦嘴站起来:
“嗯,我要出去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乔伊几乎没怎么动早餐。
他只是盯坐在餐桌前,盯着李文森走来走去:
“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
李文森把“你又不是在查谋杀案不在场时间”这句话憋回去,拎起自己的小黑包:
“十个小时,我晚饭前回来。”
“所以我又一天见不到你了。”
乔伊淡淡地说:
“回来时记得带蘑菇、柠檬和淡奶油。”
李文森正在玄关穿鞋,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好。”
乔伊垂下眼睛,用刀切开一只煎鸡蛋:
“也记得早点回来。”
“……”
乔伊鲜少会说这样的话。
李文森忍不住回过头。
这一回头,就看见,乔伊独自坐在宽大的深胡桃色木桌后,山茶花在他身后盛放,微风里轻轻摇曳。
而他黑色长裤,白色衬衫,清淡眼眸如深潭。
那样沉静,又那样……沉寂。
李文森说不出心里那种淡淡的、落叶一般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又会消逝在何处。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拉开门。
又一言不发地,合上。
……
李文森走后,乔伊坐在餐桌边坐了许久。
他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座位。
白色的蕾丝窗帘随着细细的微风起起伏伏,在他侧脸边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衬得他细致的眉眼更加细致。
半晌,他忽然放下手中的刀叉,又拿起面前几乎一点没动的餐盘,顺手倒进垃圾桶。
“今天的早餐是伽俐雷完全模仿夫人的手法做的。”
伽俐雷飘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些失落地说:
“还是不合您的口味吗?”
“……”
乔伊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油渍,站起来,没有理会伽俐雷。
“其实伽俐雷不明白。”
伽俐雷跟着乔伊走到书架旁,电子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修长的手指。
——先生连拿本书,都能优雅流畅得和拍古典电影一样。
这样一个奢侈品般的男人,夫人真是眼睛瞎了。
“雄性黑猩猩如果想和雌性黑猩猩做.爱,就会直接爬到她们背上去。”
它困惑地说:
“既然您这样深爱着夫人,爱到无时无刻都想和她呆在一起,却为什么,一直不肯直接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