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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席地坐在他卧室的长毛地毯上。
纯黑色长裤下的腿随意屈起,衬衫上精致的白色雕花纽扣一路扣到底。
他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几百张a4大小的打印纸,在他面前铺开。
每一张,都是经谷歌直接翻译后,错漏百出的捷克语影印版。
而每一张英文的原件,都来自英格拉姆来访那一天,李文森背回来的……双肩包。
她的衣柜装满形形□□的包。
戴妃包,马鞍包,凯丽包,邮差包,信封包,大大小小,没有上百款,七八十个不在话下。
但唯独,没有双肩包。
对于双肩包这种发明,李文森的评价是“背上它时充满骡子气质,脱下它时充满鳏夫气质,美利坚南部男人的最爱,南北战争会惨败也不奇怪”。
……
李文森泡完澡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英俊的男人坐在落地吊灯的光晕中,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铅笔,从发丝到睫毛,都带着清清冷冷的气质。
而他背后是占据整面墙的手工老书架,上面除了各国语言的书籍,再无其他。
他的房间,就像他的人一样。
极简,冷漠,毫无多余。
……
她走到乔伊面前坐下,伸出手:
“药。”
“……”
乔伊拉开一旁的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李文森的水晶小药瓶,两颗红色的小药丸滚落在他手心:
“今天只许吃两粒。”
“不。”
李文森盯着那两片小小的红色药片:
“昨天还是三粒。”
“昨天是昨天。”
“安眠药里有巴比妥,戒太快会出现戒断反应。”
“你不会的。”
乔伊伸着手:
“戒断反应有一半是心理因素,我上个星期已经把你三分之一的药量换成了长得很像安眠药的维生素c。你看都没看,就乖乖吃下去了。”
他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毫无防备得近乎可爱。”
“……”
居然这么相信你,我也觉得我蠢得可爱。
李文森默然地从他手心里拿走两粒小药丸放进嘴里,刚想如往常那样,一仰头干吞下去的时候,下巴忽然被人扣住了。
李文森:“……”
她下嘴唇被他的拇指按着,无法合上,一时又不敢动:
“乔?”
乔伊盯着他的手指下那一抹一抹柔软的、花瓣一般的嫣红,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他从一边拿起他自己的杯子,塞进她嘴里:“不许干吞。”
叼着杯子的李文森:“……”
不干吞就不干吞,你倒是用嘴巴说啊,你用手干什么。
李文森瞥了一眼地上铺满了半个房间的a4纸,上面满是她认不到的捷克斯洛伐克语,偶尔出现几个她似曾相识的数据表,也没有很在意,光着脚直接从乔伊旁边的白纸上踩过去。
她的脚很小,很白。脚趾很长。不爱修指甲。
她穿黑色蕾丝的睡裙。
长发没过腰间,裙摆长到脚踝。
她纤细的双足从他面前走过,黑与白交织成极强烈的视觉错差,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
乔伊垂着漆黑的睫毛,注视着文件上他再也看不下的黑色数字。
——她的长发。
一盏一盏的路灯,落在玻璃窗上。
毛茸茸的,像黄昏下小朵小朵的蒲公英。
——她的唇角。
他忽然站起来,把手上的纸张像扇叶一样收起,又一张一张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
李文森半躺在他白色的床单上,膝盖上放着一本笔记本。
“你要睡觉了?”
她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着数字:
“我还差一点,我去外面算吧。”
“不必。”
乔伊把八百多张白纸杂乱无章地叠在一起,顺手塞进书桌抽屉:
“你躺在那里就好。”
窗户半开,山茶花味的清风灌进。
李文森身边的床微微陷下去了一块,白色的被子被人牵起一角。
而她毫无所觉,仍旧专注地在纸上飞快地演算着什么,宽大的蝴蝶袖子乱糟糟地被她撸在手臂上。
但她手臂太细,每隔一会儿,袖子又会不听话地自己滑下来。
在袖子滑下来第三次的时候,李文森终于受不了了,放下笔:
“你这里有没有夹子?”
“没有夹子。”
乔伊偏了偏头:
“但你左手边柜子右上角八点钟方向第二个夹层旁边的盒子的最下面,放着一枚祖母绿袖扣,你可以拿去用。”
“哦。”
李文森动都没动——拿个袖扣罢了,那么长一串地址,谁耐烦记得。
乔伊的床很大,非常大。
大到两人即使坐在一张床铺上,也如隔着河流与山川。
“床大真是有好处,是不是?”
李文森笑了一下:
“我居然没多少尴尬,反倒是上次更尴尬一些。”
他们上次睡在一起,是在红海。
那是四年前,李文森被乔伊绑到红海里一个偏僻得连鱼都不下蛋的古代洞穴“旅行”,扭伤了脚踝,延误了返回时间,红海潮水涨起,不仅淹没了半个洞穴,还封闭了回路。
四面都是冰冷的海水,海水底下是无数危险的暗流。而他们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却就是洞穴中央一块两米长,八十公分宽的礁石。
别说两个人了,一个人都嫌挤。
就在她困得迷迷糊糊,把礁石当成麦当劳里的硬沙发,第三次想要往沙发底下钻的时候,乔伊终于没忍住,伸出手,从背后抱住她。
她立刻就被吓醒了。
波涛拍击岩石的声音,一下一下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
月光流淌在黛蓝色的海面上,随着波涛奔赴远方。
非洲东北部的夜空,比丝绒水晶更澄澈。漫天的星光落在洞穴的岩壁上,就像远古的图腾。
而她蜷缩在冰冷的石块上,乔伊的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腰。
两人就这样,在星空大海之间,渺小如同一粒沧粟。
直到红海碧波之上,古老的黎明来临。
……
真是谜之……
“尴尬?”
乔伊淡淡地说:
“抱歉,我并没有觉得哪里尴尬,相反,那是我经历的最有意义的夜晚之一。”
“你当然觉得有意义,没有意义你也不会把我绑去红海了。”
李文森用铅笔把长发撩到耳后:
“但我不一样,我从吉尔吉斯斯坦飞回来,累得就像一头刚被解剖的大象,结果刚下飞机就看见你高调地站在行李运输带旁边等我。”
那真是……极其高调。
乔伊在人群中太抢眼,平时走路不停留还好,但那一次为了等她,他以一种米兰时装周发布会现场的姿态,站在行李运输带边,足足玩了两个半小时手机……
就她出站时看见的那个壮观的围观场面,她只能凭良心感叹一句——
伦敦的gay,真他妈多啊。
……
“高调也就算了,但就在我满心以为你是来帮我提行李的时候,你直接把我的行李扔了,拉着我就上了另一架飞机。”
李文森面无表情地说:
“紧接着,我就来到了一个连章鱼都不下蛋的土著小岛。”
“这句话不成立。”
乔伊客观地评价道:
“章鱼本来就不能下蛋,那是鸟纲动物才会做的事。”
“……”
李文森抓狂:
“这不是重点!”
……这当然不是重点。
乔伊的目光落在她的裙角。
白色被单,黑色长裙。
而她坐在床铺的边缘,修长的腿微微曲起,露出一小截小腿。
……
他忽然伸手,把房间里的灯关了。
“二十分钟到了。”
乔伊从她手里抽出她算了一晚上的数字,借着窗外路灯淡淡的光芒扫了一眼。
这是……数独游戏。
“你在做那个人给你留下的谜题?”
“嗯。”
李文森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你又不肯给我介绍男朋友,我只好自力更生。毕竟就像你说的,这个给我留密码的男人,说不定在追我呢。”
“……”
乔伊不动声色地帮她把散开的被角掖好:
“你对这个男人感兴趣?”
“嗯。”
“为什么?”
“聪明闷骚有情调。”
李文森的声音里已经带着睡意:
“而且我觉得,你认识他。”
所以她才这么反常地要乔伊给她介绍男友。
毕竟以乔伊冷漠又清高的性格,如果不是相识,就不会一直暗示她那个系在红豆杉下的小盒子是礼物。
乔伊沉默了一会儿:
“认识。”
——他自己,他当然认识。
“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早。”
——确实很早,毕竟一出生就认识了。
“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李文森声音越来越低:
“我总觉得他背景不简单,你确定他在追我?”
“他当然是在……”
乔伊顿了顿:
“追求你。”
——否则他不必如此煞费苦心。
“我相信你。”
李文森的语调,已经变成了一种呢喃:
“你虽然性格差劲加三级残废,但至少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为此我要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
乔伊凝视着她漆黑的长发:
“这是夸奖?”
“当然。”
“谢谢。”
“不客气。”
……
黑暗里,李文森弯起嘴角。
但睡意就像海洋,一旦涨潮,除非把月亮摧毁,否则无可抵挡。
她勉强把自己弄清醒一点,契而不舍地说:
“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
“嘿,乔伊,我难得对一个活着的男人有兴趣,了解一下而已,又不是一定要染指他。”
“……”
乔伊没有做声,只是伸出手,轻轻扯过被子,把她乱动伸出被子的脚踝再度盖好。
兴趣。
这又是她的谎言。
这个女孩,对任何人都没有兴趣。
除非这个人,掌握了她的秘密。
——tomymiss.a
他注视他的安小姐,就像凝视黑暗里一弯浅浅的月光。
……
墙壁上的老挂钟一圈一圈地走过。
乔伊坐在窗边,不知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直到老式挂钟的分钟“咔嚓”一声,停在数字十二的位置,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又是一个整点。
乔伊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衣柜边,从柜子下取出一个医药箱。
然后,他掀开李文森的被子,修长的手指挑起她长裙的一角。
她纤长的腿,在他的手指下,就像像电影慢镜头一般,慢慢显露出来。
……
她的皮肤是雪,她的伤疤是落叶。
她躺在那里,双腿屈起。
那样苍白,精致,又脆弱。
……
乔伊顿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一边的药箱,拿出一瓶没什么味道的无色药水,用棉球蘸了一点。
她心里藏着一段史诗,当然不会在意这种连动脉都没割断的小伤口。
乔伊俯下身。
冰凉的棉球轻轻贴在她细致的皮肤上。
这是第一遍清理。
而第二遍,他手指上抹着无色药膏。从小腿往上,药膏一点一点地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化开。
做完这一切,乔伊收回手,站起来。
他的女孩睡在他的床铺上。
昏黄的灯光透过亚麻针织的窗帘,在她白皙的小腿上,落下针笼般细腻的织纹印记。
纯白被单,黑色长裙。
而她的长发铺散开来,宛如水藻。
……
乔伊凝视了她许久,才轻轻在kingsize的床铺上躺下。
他的床……太大了。
他的手臂揽过她的腰,从背后抱住她,慢慢把她拖进自己怀里,锁紧。
一如,他们在红海时的那个夜晚。
……
——“他怎么喜欢上我的?”
——“大概是,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