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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的工作也不全是跟命案有关, 比如这次唐崇找鹿禹稱, 为的就是B市近期极其骇人听闻的连环传销诈骗案, 据统计, 受害者已逾十万,甚至波及出好几个省的范围。
唐崇他们紧锣密鼓的蹲点设防,终于在前两天抓获了犯罪嫌疑人之一, 也是疑似头目创始人的刘卫明,可是却在审讯量刑中出了分歧。
刘卫明坚称自己也是受害者,甚至信誓旦旦拿出受骗的转账记录和聊天信息作为证据。警方一时无法判断他究竟是真的下线而已, 还是为了开脱罪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假证。
这对于结果而言极其重要, 如果证明他说的全部都是真的,那么意味着唐崇他们刑警队近期的蹲点一下子变得毫无所获,犯罪头目再次成为不可追踪的迷雾, 民众的骚动会更甚,而且量刑上的重量也是完全不能比的。
鹿禹稱撑着下巴听着刑警队的同志跟他转述着全部情况, 若有所思。
他来之前就已看过警方提供的刘卫明的全部资料。如果未经调查取证,大多数普通人可能会认定了刘卫明是有罪的。借用某刑警队新来的小同志的话:一看就长了张犯罪分子的脸。
有的人就是这样, 外表凶神恶煞, 眼神里藏事, 精明会算计,让人由不得就会往他身上怀疑。而有人面如天使笑意善良,一朝爆出罪行, 让人唏嘘不已, 难以置信。
所以中国自古有两句话, 一句是相由心生,另一句,是人不可貌相。看似矛盾,实则各有各的深意。
鹿禹稱向来不直接下定论,即使再有把握的推论,那也是推论而已,只有找到关键而直接的证据,才能盖定有罪论。
这一点,唐崇同他的观念是不谋而合的。
鹿禹稱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反复看卷宗的唐崇,出声说:“我现在就见他,你们安排一下。”
身侧的小警察眉头一皱,似乎不满鹿禹稱的语气里的傲意,唐崇抬起眸,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答应:“好。”
传销实质上是一种一传一,一传多的群体性催眠性质的,因为他们会用言语和泡沫数据以及造假,来使受骗者对于他们构造的虚假繁华深信不疑,自己深陷其中不说,还会用这种虚假繁华去引诱更多的人,大多是自己的家人朋友,于是雪球越滚越大,直到有一天,那个虚拟的内核再支持不住,一瞬崩塌,压垮无数。
而传销有一点很难真正定义为诈骗的是,很多时候处在高层的人在催眠别人时,很容易地造成了自我催眠,他也相信了自己这造假的虚假繁荣,看起来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很难定性。
鹿禹稱坐在审讯室那张椅子上,翘了个随意的二郎腿,姿态慵懒地双手交叠,习惯性地用食指剐蹭着下巴。片刻后,那个穿着橘黄色囚服的男人被带了上来。
鹿禹稱看着他慢慢坐下,男人小心翼翼地瞥着自己,鹿禹稱挑了挑眉,突然对着他绽开了一个笑容。
男人坐下来,瑟缩了一下肩膀:“警察同志……”
鹿禹稱笑意不变,摇头:“我不是警察。”
男人愣了一下,他自己乐得补充:“我是催眠师,某种程度上,跟你的工作性质很像。”
男人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他的右手被拷在面前的椅子上,大概是为了防止袭警,跟着肢体动作起来会发出叮铃桄榔的声响。
“刘卫明,是吧?”鹿禹稱随意地问了他一句。
男人点头,语气有些急促:“警……同志,我真的也是受害者,我根本不懂计算机,怎么可能制造这样的虚拟货币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接触自由币的?”自由币就是这次诈骗案中用以内部流通的同人民币置换的非法虚拟货币。
“大概两年前。”男人答。
鹿禹稱点头:“是在什么情况下接触的?”
刘卫明因为激动双手下意识的往上抬了一下,很快又被手铐牵制住了,他默默收回了手,语气难掩激动:“两年前,我在我们村碰见一个大学生,他告诉我这个币可以兑人民币,可以发财。”
鹿禹稱没有打断他,目光闲闲的,却全程时刻关注着男人每个转瞬即逝的眼神和反应。
“我一开始不信,看不见摸不着,咋就能兑人民币呢。后来发现我们村好几个人都搞了,然后真的捞了好大一笔,听说邻村也有好多,我实在眼红,就也下手了。第一次真的赚翻倍。”
男人说话的间当,眼神会不自觉瞟向鹿禹稱,仿佛时刻都在确认他的反应。
鹿禹稱一直淡淡的,脸上甚至带着笑意,看不出信与不信。
他听完刘卫明的话,放下手,然后放下翘着的一条腿,改另一条以更加流气嚣张的姿态搭在这条腿上:“继续。”
男人张着嘴,似乎难以置信鹿禹稱的态度。他整个人都有些激动起来:“同志,你不能不相信我,我自己也被骗了二十万,那是我全部的积蓄了。”
鹿禹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却突然话锋一转:“你自己的下线有多少人?”
刘卫明一瞬间瞳孔放大,跟着他有些激动地挣扎起来:“我都说了我也是受害者,你到底是什么人!警察呢!我不要跟你谈!”
外面的刑警马上进来,有些蛮横地制止住他的挣扎。
鹿禹稱依旧看着这一切,眼神微眯。等男人冷静下来,他突然身体前倾,手肘撑在面前的审讯桌上,目光一瞬变得锐利起来:“两年前,你失业以后,一直都在自己居所附近里以维修电脑为生,对吧?”
男人一愣,铁青着脸,别开头不再讲话。
鹿禹稱毫不在意,目光死死盯着他:“再早前,你是某计算机零配件生产厂的工人。定时的培训让你对计算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了弥补自己当初没上大学的遗憾,你开始发狠自学,直到你第一次成功在工厂计算机上实验出了信息盗取的技术,但你也因此不幸丢了饭碗。”
鹿禹稱看着男人脸颊侧的肌肉一跳一跳,嘴角几乎冷酷地扯起:“两年前,有个去乡下探亲的大学生把电脑送你这里维修,你成功破解了他的密码,然后发现了他系统里自己写的一个虚拟货币的程序和交易网站。这发现令你兴奋,因为你突然找到了一条可以让自己摆脱当时那种窘迫肮脏生活的路。”
“我说的,没错吧?”
男人的头猛地转过来,目光猛地变得骇然起来:“你凭什么胡说?!这种毫无依据的事!”
鹿禹稱身体后撤,一瞬间有些玩世不恭,他点点头:“你很聪明。”
“不过,这就是我的结论。你为了策划这件事,还学了点蹩脚的催眠术吧?真的烂到家了。”鹿禹稱站起身,不给男人再说话的机会,“其余的话,你自己去跟警察解释吧。”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审讯室门口,又蓦地停了下来,一手扶着门,在走廊的幽暗对比下,犹如来自地狱的审判者:“对了,你说的那个大学生,他两年前因为作品被剽窃抄袭精神失常,重度抑郁,在某医院精神科治疗无果,跳楼身亡了。”
孰是孰非早已无法论断,鹿禹稱不关心对错结果,只是觉得,该让他知道的事那便让他知道,该怀着忏悔还是无畏的心情,那就是个人的债务薄了。
警察进来将刘卫明架走,朝着另一个方向去,鹿禹稱背对着走到尽头,看着一身警服的唐崇停下了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结果如何?”唐崇把卷宗交给身侧的小刑警,出声问,鹿禹稱的表情让他捉摸不清结果。
鹿禹稱双手插在口袋,眼神眯了眯:“完全的低端谎言和劣质手段。你们可以以最重的程度去量刑了。”
唐崇皱了皱眉:“这是是要有根据的。”
鹿禹稱扯着嘴角似笑非笑:“我先前说过,传销是一种类似催眠的洗脑性手段,特点之一就是会让人潜意识里深信不疑。里面那位显然不符合这一点,他一直用‘他告诉我’,‘我以为’‘我那时觉得’这类不确定甚至否定的词语来形容自由币,这不是一个幡然醒悟的人的态度,而是他从未走进过这个谎言。第二,他一直在跟我强调他的‘无罪’,哪个受害人,会一直从自己无罪的角度,去为自己辩解呢?”
唐崇张了张嘴,不置可否,他觉得这样的鉴定方法太过神奇,但也太过草率。
鹿禹稱看着他的表情冷笑:“审讯室应该有监控,里面也有你的人,想要证据自己去问。”
一句话让唐崇闭了嘴。他有些憋气,也实在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搞的人,句句话针对人,句句堵死人。他当了这么些年刑警,虽然有家里的关系,但是自己也是雷厉风行,很久没吃过这样憋屈的亏。
唐崇黑着脸好半天不说话,过了会儿,小警察来喊他,说是那人招了。
他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面上平静无波的鹿禹稱一眼,没再说话,但心里不得不再次对这个传闻中的人刮目相看。
越过鹿禹稱,刚准备走去对面看管处,身后的鹿禹稱却突然开了口:“你跟陆之暮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唐崇猛地回过头来,眉头皱得很深,话音低沉:“你认识之暮?”
鹿禹稱也立刻拧起了眉:之暮?这叫的可真不一般。
着急忙慌赶来看戏的余响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幕,他几步走过了,大手一挥把文件夹隔在了两个快要剑拔弩张的男人之间,转头跟唐崇解释:“唐队,先前不是在我们治疗中心见过么?您忘性可真大。”
唐崇依旧拧着眉,那头的警察催促他,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鹿禹稱,没理会余响,转身离开。
这头的鹿禹稱为余响的坏事气得快炸毛。
余响挠挠头,快愁出病来:“不是,禹稱,你有没有想过陆小姐可能是不想要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的?尤其是她的朋友。”
他指的是唐崇。
鹿禹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余响把手里的文件拍到他手上,想起自己刚刚看到那一幕,气鹿禹稱自己的事不做,却让自己替他去学校跑断腿,忍不住的煽风点火磕碜他:“哎,你猜猜我刚刚在学校碰见谁了?”
鹿禹稱没兴趣听,冷冷地瞥他一眼。
余响就乐了,煞有介事地说:“陆小姐!我在你们办公室碰到陆小姐了。”
那头鹿禹稱的眸光果然如他所料亮了几分,满眼都是感兴趣的神色。
那头余响也不卖关系,一面幸灾乐祸瞟着鹿禹稱,一面说相声似的阴阳怪气:“我看见陆小姐和你们院那个新来的助教走在一起,挺亲密,关系很好的样子。啧啧,看着可真养眼啊。”
他如愿看着鹿禹稱一瞬间变了脸色,然后不再理他,气冲冲地往警局外走。
余响在后面跟得气定神闲: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他能把鹿禹稱的情绪拿捏在手里,当做日常乐趣,实在是……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