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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度自闭,对外界过分恐惧,极度缺乏安全感,来源于家庭;不想上学,明显避讳学校,来源于校园……
鹿禹稱轻轻弯了弯嘴角,笑了笑:“我可不这样认为。你也知道的,那不是事实。”
男孩的瞳孔倏然放大,在他苍白的脸颊衬托下显得格外灵动,他咂了咂嘴,又做出一副无所谓地模样:“既然你相信我,为什么会来第二次?”
男孩的状态显然很适合做一个轻度催眠,让他自我倾诉受到的伤害和过程,再辅以心理暗示调整事情的经过,使小男孩走出自己建立的封闭世界,这样会让整件事情的进展都快得多;基于他对鹿禹稱的关注度和信任度,这样的催眠做起来并不困难。但鹿禹稱并没有打算这样做——这违反他的信条,而男孩症结的关键也不在这里。遗忘和错位从来不是最好的办法,这无法彻底治愈,而当被隐藏和修改的记忆某天被触发和重启,事情可能会变得糟糕无比,再无转圜之机。
Eric教授当初收他的时候,一开始就同他说了,人的记忆和潜意识是比汪洋更加浩瀚无边际的存在,永远不要试图用自以为是的智商和学识去隶使它。
鹿禹稱挑了挑眉,他腾出一只手来做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解释道:“我的工作,就是收人酬金,替人办事,而坐在我对面的人是否接受、是谁,这些都无所谓。你的家人肯支付我高额的报酬,所以不管几次,我也会来。”
男孩眼神里一瞬有些诧异,跟着又沉淀了下去,他砸了咂嘴,低下头去抠弄着手腕上一根红绳,暗暗说了一句:“你真狡猾。”
隔了会儿,他再次仰起头来,看着鹿禹稱,总算露出了一点少年人该有的得意,像是在分享一个机密般压低了声音:“你在生气吧?我看出来了,尽管你掩饰得很好。”
鹿禹稱挑了挑眉。他坐直了一些,不吝夸耀:“不错,跟你同龄的孩子相比,你实在好太多。”
男孩被他一夸,眼神中都带了一丝光彩,他极力压抑着,但眼里的兴奋和喜悦仍逃脱不过鹿禹稱眼底:“那当然。你知道的吧,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
鹿禹稱随手从他床头拿过那本《时间简史》,翻了翻,漫不经心地问道:“哦?哪类人?”
男孩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有些急了,他不自觉地坐姿微微偏向了鹿禹稱地方向,眼睛也有些谨慎甚至是紧张地看着他:“天才型人格。你和我,都是这样。我很好奇,跟那些普通人聊天相处,你不会觉得累吗?明明你比他们都要懂很多,你才是这个世界的强者。”
鹿禹稱不置可否,轻轻地把书合上放了回去,转过头来看他:“不,我跟你可不一样。真正聪明的人,懂得如何把自己隐匿在普通人里,而不是走上另一个极端,让自己显得怪异。”
“喂!”少年不服气地皱了皱眉,清秀的脸上有着小男生不可伤害的幼小尊严,“你怎么可以对你的病人说出‘怪异’这样的评价?”
陆禹稱挑眉:“我什么时候说你是我的病人了?我拿了你家人的钱,所以坐在这里跟你聊天,对我而言,也很无聊。你可以选择拒绝跟我说话,然后让你母亲找其他人来。相信我,在他们那里,你会显得更加‘怪异’。”
嫩鸟。鹿禹稱由不得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句。跟这种初出茅庐就自恃过高的天赋型菜鸟选手比起来,他确实要狡猾许多就是了。不过以前Eric教授被他气得跳脚时,也是这么看他的吗?
男孩先是不服地瞪了瞪眼睛,跟着又妥协般地无所谓道:“算了,你总比那些会往我脸上喷草木灰和韭菜味口水的老头子好太多了。”
鹿禹稱表情淡淡的,但他知道,这个案子,已经彻底走进了他划定的倒计时里。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随着一阵猛烈的风而来的大雨骤至,鹿禹稱抬手看了看表,诊疗刚好应该结束了。他同男孩道别,男孩又在那边像是一副隔绝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一般把那个积木城堡推翻重建,从基底看,依旧是没有门的古怪建筑物。
鹿禹稱拾起自己的伞,一面掀起门帘,一面撑起伞来走了出去。那边那个妇女站在廊檐下,她身上被淋湿了大半,看着手里的毛巾,似乎刚刚是帮他把车子擦了一遍。
平凡平庸,总是试图做一些徒劳无功却妄想让别人感动的事,给别人徒增烦恼。老实说,鹿禹稱真的很难理解这种感情。
他在妇女身边停了停,呼吸了一口带着泥土气的湿冷空气,问她:“他在学校,跟同学关系怎么样?”
“啊?”妇女没有想到鹿禹稱会同她主动答话,先是一愣,然后有些迟疑着回答,“唉,小杰这孩子从小就不太合群,比较内向,听老师说跟同学们关系都很冷淡。自从上次月考完以后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是突然怎么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左上方去,明显是思考和回想的神态,她没有撒谎,但因为对孩子心理状态关注过少,所以信息搜索显得格外困难,话里满是支吾和不确定。
鹿禹稱点了点头,招呼也不多打,径直就撑着伞到了雨里去。
身后的妇女仍旧在不断弯腰道谢,目送着他走远,坐进车里然后绝尘而去。
直到车子开进市区,雨势仍不见减。半道有车子抛锚了挡在道上,鹿禹稱有些烦躁地看了看后面,直接加速绕了过去。
刚开进正道里,放在前面的手机屏一亮,跟着铃声就响起了来。
他抬手戴上蓝牙耳机然后接通,那头随即响起一个温柔又满是怜爱的女声。
“Eugene,你都不回来伦敦看看外婆吗?”
鹿禹稱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头,这让他俊逸的脸上多了一丝稚气:“乔安娜女士,我现在在中国,你可以喊我中文名吗?”
那头的女人轻轻“哦”了一声,带了些许委屈和可怜的气息:“OK,OK……禹稱,外婆和妈妈都很想念你,你真的不打算回来看看吗?”
鹿禹稱气馁地叹了一口气,坚定地拒绝:“不了。我还记得去年感恩节上您做的芥末味的火鸡。乔安娜女士,您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最想用满是爱意的食物毒死自己亲儿子的母亲了,还是您真的想让我出于所谓的孝道,违心地夸赞一句很美味?”
那边的女人又是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再三保证自己在cooking上有在努力,然后对着已经不耐烦地鹿禹稱嘱托几句,尤其是约定今年的感恩节一定回去,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雨还在下,冲刷着窗玻璃,前玻璃的雨刷不停地来回,才让他的视野可以看清前面的路况。
又开了一阵,他想着这样的天气,总归无法再开到山上的别墅去,就改道去诊疗室拿市区这边套房的钥匙。说起来,他已经有一阵子自己不开车了,还碰上这么糟糕的天气,这让他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当然,他自己十分清楚,让他感到烦躁的来源,是那个上午课上直接对着他提问的女生。
她的眼神,让他感到不适。那是他从很多病人眼中看到过的,那种渴望得到肯定答案,渴望被救赎的意图,太过强烈。
车子停稳以后,鹿禹稱向窗外瞥了一眼,他抬手去取置物桶里还在滴水的伞,有些雨滴沾湿了他的衣袖裤脚,鞋子底甚至感觉有泥,这黏腻的感觉让有些洁癖的他尤为不爽。
抬手开门,然后瞬间撑开雨伞,鹿禹稱走得脚步匆匆,似乎不断避过他的伞的格挡砸在他身上的雨是令人厌弃得只想逃离的东西,几乎十几步就跨进了咨询室大楼门口的廊檐下。他收了伞,一面嫌弃地把它插.进门口的桶里,掏出纸巾擦了手,然后掏出卡来,打算开门。
一道闪电猛地在空中亮起,鹿禹稱的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靠近玻璃门的墙角里瑟缩着的一个身影,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有些僵直着,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光着脚,穿着一身拖到脚踝、几乎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长裙,长发和衣服全部湿透,裙子上大片大片的污渍,头发胡乱地贴在脸上脖颈上,遮去了大半她的面庞。原本惨白的还在滴水的脸庞一下子被闪电照出一抹幽蓝的光,犹如暗夜的鬼魅,很快就又隐匿到暗夜里去。
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