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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七爷上回生病是缘于此, 万皇后更添怒气,瞧见桌旁粉彩茶盅, 抓过来就往地上掷。
小郑子眼见不好,忙伸手去接,堪堪在茶盅落地之前捞在了手里, 不等万皇后反应过来, 手脚伶俐地取过另外一只青花瓷茶盅奉在万皇后面前,“娘娘扔这个, 那只是先前自坤宁宫带过来的,七爷一直用着。”
万皇后垂眸一瞧,那茶盅她认识,果然就是七爷自小用惯的那套, 就连博古架上摆着的一对景泰蓝掐丝珐琅的花觚也是原先坤宁宫的旧物。
算起来也都十年了。
七爷重情恋旧, 往年在坤宁宫用过的东西一样不肯丢弃, 先前伺候过他的老人儿也都记着。
这样一个人, 心里若是存了人,岂是轻而易举能够撇下的?
万皇后犹豫片刻, 终是没有将手旁的茶盅再扔下去。
小郑子舒口气, 复又端端正正地跪好,恭声问道:“奴婢给娘娘沏壶茶?先前圣上赏赐七爷二两上好的老君眉,七爷一直没舍得喝……”
老君眉茶汤暗红鲜亮,香味馥郁, 能消食解腻, 最适合肠胃不好或者上了年纪的老人喝。
康顺帝能赏赐给七爷, 万皇后那边自然也少不了。
闻言,万皇后冷冷道:“不用,你且把你主子怎么结识了外头的姑娘如实讲来。你主子经年不出门,若不是你们这些奴才撺掇着,他也没机会认识什么盐姑娘糖姑娘。”
“冤枉啊,娘娘,”小郑子忙伏地求饶,“这还真不干奴婢的事儿,七爷极少带奴婢出门,到底怎么结识的,奴婢说不好,不敢胡乱编排。七爷说冠礼结束还得去给娘娘磕头,倒不如等七爷亲自将给娘娘。”
这倒是实话。
万皇后知道,七爷嫌出门带个内侍乍眼,能不带他们就不带。
便未勉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小郑子尖唱一声“恭送皇后娘娘”,外头立刻有太监点头哈腰地引了万皇后出门。
小郑子揉着膝盖慢慢起身,往椅子上坐了,撸起中衣一瞧,两只膝头都青紫了一大片,右膝头因为在院子里正好跪在石子上,硌出了丝丝血渍。
“快来人,”小郑子吆喝着唤小火者给他拿来伤药,边上药边叹气:七爷,奴婢能做的可都做了,这是要成不了,可别怪奴婢。
万皇后回到坤宁宫歇了晌觉,没等到七爷,却是听到个不好的消息。
七爷在三加之后,许是因为跪坐时间太久,起来时候脚步踉跄,一头扎在案几上,把几位老翰林吓得够呛,齐刷刷地跪了满地。
周医正前来诊过脉,说七爷是睡眠不足饮食不当再加连日劳累而致。
康顺帝震怒,要将和安轩的宫人尽数拖出去斩首示众。
还是司礼监大太监范大档说了句,“今儿是七爷生辰,不宜大动干戈,不如暂且记着,改日再罚。”
这才平息了事端。
万皇后得知此情,既怒且急,连宫辇都不用,火烧火燎地又去了和安轩。
七爷斜靠在迎枕上正喝药。
他仍穿着冠礼上用的玄衣,黑色衣衫衬着他的脸,纸一般苍白,额头处明晃晃一片红紫。
见到万皇后,七爷掀开被子要下床。
万皇后止住他,在床边坐定,板着脸道:“七弟,你这是要把我气死!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可不是让你为个寒门女子作践自己的,早知道是这般情形,十九年前我就不该管你,任你自生自灭,何苦来这样气我?”
七爷沉默许久,开口道:“皇嫂,我知错了,以后再不如此任性妄为。我会好生爱惜自己,辅佐皇兄和将来的皇侄,共保大楚江山稳固。”
声音很低,听上去含着无限凄凉般。
万皇后胸口梗一下,低头瞧见他黯然无光的眼眸和紧抿着的双唇,不由想起早晨他提到瞧中一个女子时,脸庞骤然绽放的光彩。
一时竟有些犹豫。
七爷却很快敛住神色,唇角弯出个浅浅的笑容,“皇兄给我赐字昶安,封号为平。”
昶安,长足安宁。
平,即是平安康泰。
以后他就是万晋王朝的平王。
“你知道圣上苦心就好,”万皇后重重叹口气,心头突然就充满了苦涩,“听说圣上给你赐宅,你拒了?”
七爷“嗯”一声,解释道:“我一个人用不着府邸,住在宫里就很方便,去给皇嫂请安或者请太医瞧病都便宜。”
“胡说八道!”万皇后料知七爷话里别有含意,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却见不得他如此消沉,没好气地问道:“你倒说说看,她是哪样好,就入了你的眼?论漂亮能比得过张御史家的姑娘,论才气能跟钱侍郎的女儿比肩?”
“不能,”七爷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默了默,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她哪里好,就是……就是看到之后想忘也忘不掉。那天淮海侯府宴客,我在花房看番薯秧苗,听到她跟何至家的姑娘说话。她说她在济南府时,上树摘过杏子,枝头最高的杏子最甜;又说她下地摘过西瓜,要拍着‘彭彭’响的瓜最沙,还说她跟着别人的船到大明湖采过莲藕,洗过外头淤泥,用刀去了皮,咬一口凉沁沁甜丝丝的。我就想,以后有了宅子,就在园子里种上杏树,栽两畦西瓜,然后挖口池塘栽上莲藕,养几条鲤鱼。杏子熟了把最甜的摘给她吃,等黄昏时,可以划船挖莲藕,要是没有莲藕,钓两条鱼上来炖汤喝。”
张御史的姑娘能上树摘杏子吗?
钱侍郎的女儿能下地挑西瓜吗?
看着七爷脸上的向往,万皇后说不出话,片刻起身道:“你好生养病,凡事等病好再说。”
出得和安轩,随手指派了一个太监,“你往乾清宫瞧瞧圣上可否得闲?”
太监应声,一溜小跑着离开。
等万皇后慢慢踱回坤宁宫,去打听的太监也小跑着回来了,恭声道:“圣上召了张阁老议事,御书房还有武安侯在等着觐见。”
言外之意,没有个把时辰,康顺帝是不可能得闲。
万皇后叹一声,又叹一声。
身为一国之君固然权势滔天,可也是真累。康顺帝把许多事情都推给司礼监,可一天仍有四五个时辰要么俯在案牍前,要么在御书房议事。
七爷是决计熬不得这种苦……万皇后纵然有过扶持七爷的想法,可思及他的身体,只得又重重叹了声。
宫女沏了热茶,觑着万皇后脸色,小心地道:“娘娘是为七爷的事儿发愁?依奴婢之见,不如把那严姑娘召进宫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见!”万皇后怒道:“外头一品二品的外命妇都排队等着觐见,我为什么要抬举她?”
只要召见,不管成与不成,严清怡余生就有了吹嘘的本钱了。
她凭什么要给她做脸?
宫女哆嗦下,再不敢搭话。
直到戌正时分,康顺帝才满脸疲惫地踏进坤宁宫,对正要安置的万皇后道:“你今儿找我何事?”
万皇后拢了褙子,关切地问:“圣上可曾用过饭?”
“用了,”康顺帝回答,“都这个时辰了,我跟武安侯一道用的,倒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饭。”
万皇后点点头,“圣上龙体要紧,一些不太当紧的事情大可以吩咐几位王爷去做。”
康顺帝道:“国家政事哪有不当紧的?他们都还年轻,需得历练几年才行。”
万皇后淡然一笑,她瞧得清楚,这些年几位王爷渐次长大,而康顺帝仿佛感受到威胁,对权柄越发看重起来,事事都要抓在自己手里,有时候宁可信赖那些无根之人也不肯放权给自己的儿子。
也只对七爷有些许放心。
万皇后拉长着脸,有些怨尤地说:“今儿问起七弟的亲事,他说瞧中个寒门小户家的姑娘。我是不打算应的。”
“原来这事儿?”康顺帝轻松地笑,“不就是个姑娘,七弟看中谁就是谁吧?你要是觉得她门户低上不得玉牒,就让七弟收进房里当个侍妾,再正经挑个你中意的,立成王妃,有什么大不了的?”
万皇后沉声道:“我看七弟可不是这个意思,他是真正上了心,如果另立王妃,万一宠妾灭妻怎么办?这不是给他惹仇吗?”
康顺帝无谓地说:“要我看,七弟娶个门户低的也不算坏事,起码不惹人猜忌。我打算把户部交给七弟管,让他暂代户部尚书,户部是社稷之根本,给别人我不放心。至于平王妃,你想抬举谁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儿?”
万皇后无语,片刻恹恹地道:“我伺候圣上宽衣,安置吧。”
万皇后因为七爷的亲事烦恼不已,而陆安康也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上次范大档留下一句话,说过上一个月,兴许邵简没了兴致,就把蔡如娇送出来。可这都过了好几个月了,还没见邵简往外送人。
陆安康在枣林街溜达了七八趟,也上前敲过门,可门房一看不认识,“咣当”就关了门,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接人了。
陆安康没办法,只能再找严清怡,可严清怡足足一个月没去集市,他空等了好几回,这日不知怎么打听到她在荷包巷这边住,便急匆匆地过来敲门。
严清怡见是他,颇为意外,却也没给好脸色,淡淡地问:“表哥有事儿?”
陆致苦着脸说了缘由,“这都小半年了,范公公出尔反尔,始终没把蔡表妹送回来,我想请表妹去问问怎么回事。”
“我不去,”严清怡毫不犹豫地拒绝,“表哥为什么不去,非得指使我?”
何况,倘若不是因为那折子,或者林栝也不会恼了她。
想起林栝,严清怡心头仍是酸涩得厉害,声音便越发冷漠。
陆安康面上有几分赧然,“范公公毕竟是去了势的,我一个读书人去找他岂不自堕声名?”
严清怡“呵呵”两声,“表哥这话说得奇怪,你一个大男人怕堕了声名,我一个小女子去找内侍,难道就不怕坏了名声?到底你的名声重要还是我的名声重要?表哥请回吧,我连宫城门儿朝哪开都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去。”冷着脸将陆安康赶出去,刚要掩上门,又开口问道:“表哥稍等,我还有事相问。”
陆安康以为她改了主意,忙问:“表妹打算几时去?”
“不去,”严清怡皱着眉头,又问道:“当初春兰偷偷拿走我的折子送给表哥,那折子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