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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跟着商队走, 必须得按着他们的行程来,较之上次严清怡从京都回济南府, 这次旅途颇为辛苦,便是正午时分也要赶路。
好在,天气尚不算热, 倒也能忍受。
一路紧赶慢赶, 第五天黄昏时分进了京都。
商队径自赶往他们的货仓,严清怡则选了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客栈暂住。
三人要了两间房, 每天一两银子,包含一日三餐外加茶水点心。
在等着吃饭的空当,严清怡向伙计打听了荣盛车行的位置,又询问附近哪里有租赁房屋的房产经纪。
伙计见她长相俏丽言谈有礼, 不但告诉她附近的房产经纪, 还特意提醒她哪处地角好, 哪些房屋虽然便宜但是不能买。
三人吃过晚饭, 略略梳洗一番,便各自歇息。
第二天, 薛青昊依着伙计指的路线自去找秦虎, 严清怡则跟春兰一道见房产经纪。
房产经纪姓张,四十左右岁,胖乎乎的身材,看上去忠厚老实, 可眼里的精光又透漏出些许精明。
严清怡简单地说了要求, “想租各三人住的小院子, 不必太大,三间足够,最好马上就能住。离着集市近便,再就别太吵闹了。”
张经纪乐呵呵地说:“行,我这里什么宅子最是齐全,一进的小院子就有四五间。”边说边从抽屉拿出一沓子草图,挑出四五张,告诉严清怡,“这间就在往北走两个胡同,最东头,非常安静,最适合姑娘这样身份的居住。里头家具什物都齐备,马上就能搬进去住。”
严清怡问道:“租钱是多少?”
张经纪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下,“六两银子,一文不能少。”
严清怡想一想,自己手头上零碎银子只有二十多两,虽然还有些金银首饰,但她不太想动用,而是留着救急,如果一个月六两的话,那么勉强只够三个月的房钱。
便摇摇头,问道:“有没有便宜些的?”
张经纪翻翻手里的草图,“依着姑娘的要求,还真没有便宜的,只这一处每月五两银子,不过里头只有两张床跟两架衣柜,其他物品需要姑娘自行添置。”
严清怡想想,两张床肯定不够,而且至少还得添张写字的书案,置办吃饭的桌椅,林林总总也不见得便宜到哪里去。
张经纪觑着她脸色,笑道:“姑娘如果手头紧,我这里还有其它房子。”从抽屉里另外取出两张纸,“这个是倒座房,但是主家在西墙另外开了门,彼此不妨碍,三间屋还带个外院,三人住足够了。这边是跨院,也单独开了门,三间房,就是院子不大,地方有些偏。倒座房每月三两零着八百文,跨院是每月三两半银子。”
倒座房最大的缺点是南墙上没有窗,整个封死的,门窗都开在北墙上,光线不好,冬天会非常阴冷。
严清怡叹口气道:“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那个跨院?”
“好,没问题,”张经纪满口答应,掩上门,带着严清怡两人顺着白庙胡同往东,走不多远到了荷包巷。
那个跨院就在巷子尽西头,靠着拐棒街。院墙是青砖垒成,粉着白灰,看上去挺新的。
大门开在南墙,是蛮子门,涂着黑漆,上面还贴着鲜艳的春联。
张经纪掏出钥匙开了锁。
院子果然不大,东西约莫两丈长,南北还不到两丈,中间只摆了个大水缸养了两株莲花,再无别物,倒是东墙角从主院斜出来一支杏枝,上面缀着桂圆大小的青杏子。
严清怡又进屋里看了看。
格局跟济南府东四胡同的宅子差不多,中间是厅堂,东西都是卧室。不同的是,厅间隔成两半,北间是个小小的厨房,南边则摆着一张太师桌四把太师椅,算是个待客的地方。
次间摆着床榻以及衣柜矮几,东西很齐全,收拾得也算干净。
严清怡心里有了数,对张经纪道:“我眼下做不得主,要回去跟家里主事的商量一下,明后日再给你答复。”
张经纪道声好,与严清怡一道出了门,各自分开。
回客栈时,严清怡特意打量一下四周,街面上很清静,行人不多,周遭也没有杂货店或者集市等。直到走出去约莫两刻钟,才看到摆摊卖菜以及卖各样布匹杂货的集市。
正如张经纪所说,地角确实偏了点儿。
严清怡刚回客栈,还不等歇过来,薛青昊也回来了,笑呵呵地说:“见到秦师傅了,从明儿起我就跟着他先练着,然后请大师择个好日子再行拜师礼……荣盛车行后面有个演武场,里面还安着秦师傅很厉害,站在梅花桩上也能健步如飞,我觉得跟林大哥差不多,说不定比林大哥还厉害。什么时候林大哥回来,让他们比试一下。”
严清怡嗔他一眼,“你这脑袋里天天都寻思什么?”又提起上午看的房子,“不知道你到荣盛车行要走多久,我看中的一处怕是有些远。”
薛青昊浑不在意地说:“姐不用管我,师傅让我每天至少跑十里路,多走会儿不算什么。”
严清怡道:“那明天就搬过去,早一天搬就省一天银子。”
薛青昊叫道:“那还不如这会儿就搬,还能再省一天。”
“现在都晌午了,今天过去也开不了伙。不如就在客栈里耽搁一日,吃过午饭我出去买些盘子碗的,还得买纸笔,把该买的东西都置备齐了,明早搬过去再买柴米油盐等物。”严清怡扳着指头数算,突然想起还没问张经纪是按月交租钱还是一次交半年的。
如果交半年的话,她手里的现银还不够。
严清怡思量片刻,取出一支金簪,到银楼换了十四两银子。
第二天,薛青昊先去跟秦虎告了假,回来与严清怡一道找张经纪立了契约,交满半年租金。
客栈掌柜待人很和气,吩咐伙计驾车把他们的行李送到了荷包巷。
严清怡跟春兰在家里把床铺铺好,各样东西或收在衣柜里或摆在架子上,薛青昊则走出三里路挑回来满满一缸水,又去买了米面菜蔬。
三人忙碌了整整一天,总算收拾妥当,可以正经八百地过日子了。
严清怡刚离开济南府,青柏就收到了福满酒楼付账房送来的信。他掐算着日子估摸着严清怡应该到了京都,又去找秦虎确认过,才来到和安轩。
小郑子正陪七爷对账,见到青柏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扬手将他唤了进去。
七爷拨拉着算盘珠子,淡淡问道:“什么事儿?”
青柏顿一下,“严姑娘进京了。”
七爷手指一颤,算盘珠子错了位,只得吩咐小郑子从头念着再打一遍。连着算了几次,每次数目字都合不上。
小郑子恼怒地瞪一眼青柏。
都怪他说的不是时候,心乱了,口诀跟指法都不对,怎可能算好帐?
七爷“啪”地合上账本,对小郑子道:“算了,先拿走吧,明儿再算”,起身打开窗户。
带着松柏清香的夏风扑面而来,令人为之一振。
小郑子将账本摞在旁边,因见茶盅里颜色已淡,捧着茶壶出去另沏新茶。
青柏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
片刻,小郑子捧着茶壶进来,将茶盅里残茶倒掉,续了新茶。
七爷浅浅啜两口,取出尚未完工的几块碧玺石,拿一块牛皮用力地揉搓。这几块石头是出了正月之后,七爷精心挑出来的,先雕刻成型,再用砂纸打磨,等用牛皮抛光之后便可以镶嵌了。
七爷搓完一块换另外一块,直到四块碧玺石尽数变得光滑润泽晶莹璀璨,才淡淡舒一口气,问道:“她进京干什么,住在哪里?”
青柏连忙回答:“她胞弟想拜秦虎为师学功夫,现在他们住在荷包巷,在阜财坊跟咸宜坊相邻的地方。”
阜财坊和咸宜坊都是贫寒百姓居住之处。
七爷没再吭声,指尖轻轻抚摸着茶盅上艳丽的大公鸡,开口道:“去银作局找个匠人过来,我要镶一对耳坠和一对金簪,皇后娘娘的千秋马上要到了。”
万皇后的生辰是在五月初九,还有三天工夫。
青柏应声好,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身后七爷道:“你告诉青松一声,明天备车去荷包巷看看。”
此时的严清怡正给林栝写信,“……若是从宣武门进城,就直接往北走,过了都察院还往北经过白庙胡同,往东不远就是荷包巷。屋子还不错,可惜地方偏院,买菜吃水都不方便,院子也小,但是门前有一小片空地,我打算种几棵月季花……”
啰里啰唆写满两页纸,用糨糊封好信皮,又找出针线笸箩接着做绢花。
丰城胡同有个驿站,回来时候经过集市,以前在济南府没有卖掉的那些她都带了来,正好把绢花卖了再买些菜蔬回家。
第二天,严清怡早早做好饭打发薛青昊出了门,她则收拾完碗筷,打扫过院子,重新梳了头发。
荷包巷对面,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停着辆外表看来非常普通的黑漆平顶马车。
车夫不知去了哪里,只留马儿在无聊地趵着蹄子。
七爷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正瞧见严清怡提着包裹卷儿与春兰一道走过来。
她穿件天水碧的袄子,湖水绿的八幅罗裙,脸上脂粉不施,发间金银皆无,就只一根竹簪轻轻巧巧地绾在发髻上,看上去素淡寡净。
这件袄子,便是当初严清怡离京时穿过的那件。
那时候穿着还算合身,这一年过去了,袄子反而变得肥大了,穿在严清怡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先前那张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却明显小了,圆润的下巴瘦成了尖下巴。
神情还算好,眸里带着浅浅笑意。
七爷想起桃花会上,她穿月白色滚着粉色牙边袄子,穿层层叠叠如同涧水倾泻而下的湖蓝色裙子,远远看着犹如月下盛开的玉簪花,素雅却令人惊艳。
而现在……
七爷顿觉心头像是被谁用力抓了一把,既酸又涩,还丝丝缕缕地痛。
他默默地迎着她来,又目送她走,片刻低声道:“我尽力了,可还是放不下,你去打听一下她到底跟谁定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