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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长长叹口气, “你不是写信让我来东昌府吗,我来了约莫半个月, 你姨母带我一道逛铺子,顺路又到绸缎店看衣裳样子,突然朱贵的儿子就闯进去了, 店里女眷急忙躲开, 我根本摸不清情况,没反应过来。后来见是个傻子就没当回事, 先前买了包点心,他朝我我,我就全塞给他了。”说着便是一脸地懊悔,“早知道惹出来这番事情, 我也早就躲起来了。”
严清怡轻轻挽住了她的胳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别人恐怕都知道朱贵儿子的恶名, 所以见着就躲, 薛氏刚去东昌府没两天,怎可能知道?
而且薛氏生性善良和软, 一个傻子要吃食, 肯定不会不给。
薛氏定定神,又道:“第二天,你姨母请我出去见客,我也没多想, 走到厅堂又见到那傻子, 才知道是朱贵太太来了。傻子冲我嘿嘿笑, 当着客人的面,我也不好说什么。略坐了坐,就看到你姨母养的那只哈巴狗蹿到院子里了,那傻子追上去一把抓起来就摔死了,吓得我差点没晕过去。等朱贵太太离开,你姨母说,那傻子看中我了,要娶我回去。
“我伺候你爹十几年,给他生儿育女,他都没半点情面,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早就受够男人了,何况还是个傻子?你姨母左劝右劝,把朱家说得天花乱坠,又说傻子就只缺心眼,没别的毛病,就当养个大儿子。那个平嫂子还有几个丫鬟也赞不绝口,夸得跟个花儿似的,我只当作没听见。
“可有天,那个养哈巴狗的丫鬟偷偷跟我说,傻子虽然没有明媒正娶地成过亲,可上赶着伺候他的姑娘却不少,过不了多久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打残了,最短的一个,不到一天就瞎了眼。朱家有银子,死了人就砸银子,从来没有人闹过事。可东昌府的姑娘都知道他这毛病,生怕被他瞧中……朱贵就这一个傻儿子,但凡他想要谁,朱贵没有不应的。”
所以姑娘们看见他撒腿就跑。
朱贵舍得砸银子,一般寒门小户的人家,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哪个会不动心?即便知道把闺女送过去也是个死,可仍是经不住银钱的诱惑。
一来二去,朱傻子暴戾的名声就传出去,除去那些实在不把闺女当人看,不在乎别人闲言闲语的,谁都不愿意往朱傻子跟前凑。
即便去朱府当丫鬟也得小心掂量掂量。
朱贵没办法,就不让丫鬟伺候傻儿子,而是雇了两个会拳脚的护卫,一来护着傻儿子别被人劫了,二是拦着他别再沾上人命官司。
可对于傻儿子搭讪女眷,或者折腾死猫狗之类的动物,护卫却是不管的。
薛氏虽然生养了三个孩子,可她也只有三十出头,又长得副好相貌,还好心地把点心给了傻子。
傻子回到家就说要娘子。
护卫看见薛氏跟着二姨母一道,稍微一打听,朱贵太太就打算带着儿子上门相看。
果然,傻子看到薛氏就咧开了嘴。
朱贵太太明白,傻子虽然傻,可也不是见着谁都高兴,得看顺眼才能留在身边,否则二话不说就动手打。
朱贵太太仔细观察薛氏的言谈举止,觉得又温柔又顺从,是个良善人,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傻儿子。
二姨母一听朱贵太太相中了薛氏,既惊且喜。
惊得是,薛氏平常很少出门,就出去那么一次竟然被傻子瞧中了,喜得是自己家里正犯愁,要是能得朱家相助,可不就顺利解决了?
虽然蔡家也算得上东昌府的富裕人家,可跟朱家比起来却根本不够看。
但是二姨母又不敢私下做主,毕竟京都还有个当官太太的大姐,要是薛氏真嫁给傻子,兴许会连累大姨母的脸面,到时候她两边受埋怨。
二姨母左思右想,又跟二姨父商议了好几天,从账上挪出八千两银子送到陆家去,说是朱家给的。
到底是财帛动人心,大姨母很快回了信,说薛氏这些年不容易,既然能够寻到个富裕人家,让她后半辈子享享清福吧;又说,万晋朝虽然合离再嫁的妇人不多,可也不是没有先例,往后少出门招摇就行;然后说蔡如娇跟严清怡在京都都不错,也结交了不少朋友,这种事不好跟年轻姑娘讲,先就瞒着吧。
信里只字未提薛氏要嫁的人是个傻子,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一般。
二姨母得了大姨母的支持,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当即开口要了一万两的谢媒钱,除去把给陆家那八千两的亏空补上之外,自己还净得两千两。
既然收了朱家的银子,二姨母就开始说服薛氏。
薛氏是合离妇人,需要薛青昊点头,二姨母寻思着薛青昊年纪小,只要薛氏点头,他肯定答应。所以,她时不时在薛氏耳边吹风,要么说朱家如何有钱如何良善,要么拿着薛青昊做文章,说如果朱家能帮衬一二,薛青昊的前程不用愁,就是严清怡也会有副体面的嫁妆。
若非薛氏亲眼看到傻子摔死哈巴狗,兴许还真就被二姨母的花言巧语打动了。可她嘴拙,说不过二姨母,一口咬定等见过严清怡姐弟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而二姨母觉得严清怡心眼子多,就想逼着薛氏点头,还特地写信给大姨母,让她拘着严清怡。
薛氏既不如二姨母强悍,也不如她有心机,天天被关在芳园里,差点就撑不住了,谁知道严清怡突然就来了。
薛氏顿时见到了救星。
一路上,严清怡听着薛氏哭一阵儿说一阵儿,说一阵儿再哭一阵儿,不知不觉就回到济南府东四胡同。
秦虎等人马不停蹄地直接回京都,临行前又与薛青昊约定了明年相见。
严清怡扶着薛氏进了家门,介绍了春兰跟冬梅。
这大半天的工夫,春兰两人把院子也收拾了一遍,锅里也温着水,严清怡伺候薛氏洗了脸,因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劝服着薛氏回屋睡了。
春兰小声道:“今儿上午有两位小公子过来了,说是姑娘的弟弟,张口要银钱,我没给。两人满院子转了圈,还踢了冬梅一脚。”
严清怡一听就知道是严青旻跟那个严青富,忙问:“踢哪儿了,要不要紧?”
“不要紧,”冬梅撸起裤腿,指着膝盖下面两寸处的淤青,“就是这儿,不妨事。”
严清怡叹道:“以后他们来,别给开门,要钱也不给,就说没有。”
春兰应声好。
这会儿薛青昊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牵着条半人高的大狼狗,“李实送的,他早就找好了,因家里没人就先养在他那里。这狗凶狠,我要是不在家,多少能帮着你们吓唬个人。”
严清怡见狼狗皮毛黝黑,尾巴粗壮,两眼黑漆漆地发着绿光,先自发了怵,“这能行?别没吓唬别人,先把自己家人咬了。”
薛青昊道:“狗通人性,先过来让它闻闻,它认得你们的气味就不下嘴咬了。它叫黑虎。”突然想起跟师父秦虎重了名,摇摇头,又道:“叫黑豹吧,别冲了师父。”说着松了松手中绳子,黑豹围着三人转了两圈。
严清怡想着薛氏在屋里歇息,不便惊动她,便取来薛氏的鞋子放到黑豹跟前,也让它闻了闻。
薛青昊摸摸黑豹的脑门,把它系在树底下,安抚了一阵。
严清怡把今天薛氏所说一五一十地讲给薛青昊听,“我觉得这事儿没完,蔡家跟朱家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要不这几天先别往府衙去了,我跟娘在家心里头没底儿。”
薛青昊从小就见严清怡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没有害怕的东西,今儿头一次听她说没底儿,心底顿时洋溢出一股豪气,拍着胸口道:“放心,姐,我这就去跟头儿告半个月的假,留着家里陪你和娘。”说完,一溜烟蹿了出去。
树底下的黑豹“唔唔”哼了两声,严清怡估摸着它没准饿了,便到厨房切下一小块生肉,又见中午剩下半碗菜粥,寻只破了边的陶瓷碗,将肉和粥放在里头,可又不敢靠近,用跟竹竿把碗一点点推到树底下。
黑豹闻了闻,慢慢地吃了。
连续几天,严清怡不太敢独自出门,也不让薛氏出门,便打发春兰两人去买菜,倒也是平安度过。而东昌府的蔡家却是鸡飞狗跳。
蔡如泽先后请了好几个郎中都说筋骨都断了,只剩下皮接着,就是勉强安上去也长不好。蔡如泽不信,硬让小厮削了竹签子两边夹着把那半截指头固定在小拇指上,又仔细地敷了药,缠上棉布。
可过得三天之后,上面那半截已经变得青紫,稍一碰就掉了。
蔡如泽万念俱灰,他自幼爱读书,字也写得好,只苦于身在商籍不能科考,现在大姨父陆致已经应允找门路替他脱籍,他就等着一旦脱籍便要下场试试,以便将来光大门楣。
现在手指断了半截,执笔都不得劲,还怎么写出一手好字来?
二姨父也郁闷不已,指着二姨母的鼻子骂她无能,“家里养这么些人,都是白吃饭的,连妇孺三个都拦不住?”
朱贵太太耳目灵通,听说薛氏离了东昌府,颠颠过来问:“听说前两天薛娘子的儿女来了,写了婚书没有?我们拿到婚书马上把宅子田产过户。对了,薛娘子手里银钱够不够,虽说她是二嫁,我们却是头次成亲,务必得办得风光体面。”
二姨母只得打着“哈哈”应付,“朱太太放心,这亲事绝对错不了,那可是我的亲妹妹,也关乎我的脸面,肯定操持得风风光光的……婚书不急,我那外甥年纪虽小,心思却重,怕咱们这边合得八字不对,想回去重新合一下。”正说着,突然想起薛氏要嫁得是个傻子,东昌府谁没听说朱贵家的傻儿子,还谈什么脸面?
可脸面比起阖家的生意,比起数万两银子,那也就不算什么了。
朱贵太太听她说的笃定,没多寻思,放心地离开。
二姨母思量来思量去,对二姨父道:“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年夏天我给了三妹五十两银子,给她闺女一整套金头面,今年冬天三妹在这儿住了将近四个月,我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却是怎么待我的?还有阿泽那手指头,阿泽气得连书都看不进去了。你给我挑几个人,我得往济南府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