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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欣半信半疑地看了她片刻, 轻轻点点头。
两人自花房出来,恰与常兰碰了个对面。常兰神色平静, 笑着冲她们点点头。
严清怡笑道:“我今儿才知道你就住在隔壁,可偏偏来得最晚,我正打算撺掇着阿薰中午罚你酒的。”
“罚就罚, 我喜欢喝酒, ”常兰很爽快地说,“我能喝米酒, 也能喝点烧酒。记得头一次喝酒,我娘只让我尝了两口,我只当成甜水喝,觉得不过瘾, 溜到厨房偷偷将剩下小半坛子都喝光了, 倒在花园里睡了半下午。后来我娘拘着我, 再没敢放开喝。”
魏欣道:“我跟三娘酿了桂花酒, 中午让大家品鉴一二,你尝尝谁酿得更好。”
“那敢情好, 正好借机多喝几盅, ”常兰乐呵呵地答应了。
说话的工夫,云楚青自外面走进来,也不知怎么弄的,羽缎斗篷上沾了好大一处污泥。
见到正在说笑的严清怡等人, 云楚青立时垮了脸, 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对常兰道:“我年纪小做错了事,常姐姐尽管教导就是,可别再吓唬我了,湖面上的冰咯吱咯吱响,我生怕掉进水里去。”
又是来这一套!
倚仗着自己年纪小,话里话外都暗示着是常兰威迫着她到冰上。
严清怡厌恶地侧过头,瞧见魏欣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显然也没有料到云楚青竟会这样说话。
常兰浅浅一笑,落落大方地说:“也罢,既然如此,我虚长你几岁,就好生教导你。今天之事,你有三错。其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闺阁女子,要嫁谁或者不嫁谁,自有爹娘决定。没有我去跟外男说嫁不嫁娶不娶的道理。”
严清怡恍然,难怪两人连丫鬟都不带,独自跑到湖心亭,竟是谈论婚嫁之事。
常兰言语不停,续道:“其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有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湖面虽然上了冻,可你我并不知道是否冻得结实,云姑娘却贸然往下跳,倘或冰层不结实,你可想过后果如何?你可曾为你父亲考虑过,你可曾为何夫人以及阿薰考虑过?第三,圣人还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你年纪小,更应该老实本分诚信忠贞,事实是怎样就该如实禀明,不要添油加醋避重就轻。”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严清怡几乎要拍手赞好,偷眼瞧见云楚青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很快变得苍白,眼里也噙满泪水,像是受到莫大的委屈似的,看上去楚楚可怜。
魏欣目露不忍,正要开口,严清怡已出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常姑娘说得真好,我受益匪浅,云姑娘也该好生道谢才是。”
云楚青“哼”一声,板着脸不发一言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径自走进东厢房。
魏欣叹道:“元娘还小,最近因为忠勇伯续弦,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等过两年就好了。”
严清怡笑道:“正因为年纪小才该早点扳正过来,要是长大了再这样信口开河谎话连篇,岂不被人当面戳脊梁骨?咱俩刚才看得千真万确,云姑娘自己踩着石凳跳到湖面上,还是常姑娘捉了她上岸。要是没瞧见,或许真叫她蒙蔽过去,以为常姑娘委屈了她。”
魏欣沉默片刻道:“怪只怪云夫人去得早,元娘也是没人教导。往后还得……”
话再说下去就有些尴尬了,常兰笑着打断她,“你们刚才躲在哪里,我竟是没有看见。”
严清怡侧头指指花房,“我们一直在看花,这会儿暖和,丫鬟把窗帘撩开了,有扇窗子正对着湖心亭。”
常兰“哦”一声,“难怪呢,我还特意四下里瞧了瞧,没见到有人。可见,人管在明里还是暗里都不能做坏事,别人兴许没看见,可天老爷却瞪眼瞧着呢。”
“正是如此,”严清怡笑着,与常兰跟魏欣一起回到东厢房。
云楚青早已没了先前的委屈,正笑意盈盈地凑在长案前看李家姐妹画画,腮边那对梨涡一上一下地跳动,显得纯真可爱。
严清怡下意识地看向常兰,两人视线碰在一处,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何若薰回来。
严清怡见她脸颊红扑扑地略带着汗意,知道她走得急,忙倒了盏茶递过去。
“哪敢劳动你,”何若薰笑笑,双手接了茶,先浅浅抿一口,觉得水温正好,又大口大口地喝尽。
严清怡还要帮她倒,她拦住不用,自己拎着茶壶续过一盏,喝了大半。
魏欣笑问:“看你急的,那个厨娘没事吧?”
何若薰低声道:“伤得不轻,”伸手指了指左手腕间,“差一点就割到血管上,还好家里别的不多,伤药倒齐全,还都是军中用的劲道足的伤药,先把血止住了,又打发个婆子陪她去看郎中。”
家里宴客,不好请郎中上门,太晦气,而且容易招惹闲话。
严清怡点点头表示理解。
何若薰又笑,“本来想让你们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这下不能了,但是味极酒楼的席面也极好,他们最擅长鲁菜,三娘肯定吃得惯。”
严清怡笑道:“但凡好吃的菜肴,我没有吃不惯的。”
魏欣“咯咯”随着笑,忽而想到,一个厨娘伤了手,就累得何若薰两头跑,还得临时到外头叫席面,倘或云楚青真的掉到湖里,今天的接风宴彻底泡汤不说,作为主人的何若薰得承受多大的责难与非议。
恐怕云家跟何家的交情也得受影响。
云楚青的确也太任性了些。
略略坐些时候,有丫鬟进来悄声问何若薰,“味极酒楼的席面已经送来了,正在灶上温着,现在就摆饭还是再等会儿?”
何若薰扫一眼屋里众人,吩咐道:“你先往伴霞阁看看屋里暖了没有,茶水还有烫酒的热水备没备着,要是都齐全了,就往正房请夫人。我们这边随后就过去,等人到了再摆饭免得凉了。”
丫鬟应声离开。
何若薰笑着解释,“伴霞阁离厨房近,要是摆在别处,怕菜刚上桌就凉了。”
魏欣赞道:“你一向考虑周到,对了,待会儿可别忘了,我的酒坛子上系着红布条,三娘的酒坛子系着蓝布条。先不告诉她们,等品出个高下来才说。你准备了彩头没有,我不要那些簪子玉佩什么的,你屋里有只青蛙笔洗挺好的,你把那个给我。”
“切,切”何若薰斜睨着她,“说得就好像你一定能赢似的,我看三娘胜算更大些。”
魏欣无谓地笑,“要是三娘赢,笔洗就归她。”转头对严清怡道,“那只笔洗是碧玉雕的,玉的成色不算好,上面不少杂斑,谁知雕成青蛙之后竟是活灵活现,非常逼真。我眼馋好久了,上次想用羊脂玉的兔子跟她换,她都没答应。”
严清怡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阿薰既然也喜欢,你就别要了呗。”
“才不?”魏欣低呼,“君子还成人之美呢,阿薰为什么不成全我?”
何若薰无奈地笑:“真赖皮。”
魏欣回她,“你上次跟我讨寒兰时,不更无赖?”
严清怡听着两人一来一往地顶嘴,笑得险些肚子疼。
终于何若薰告饶道:“我说不过你,只是这笔洗是我大哥求人雕刻的,要是给你得先问过我大哥才成。”
魏欣叹一声,“那就算了,那个雕刻的人是谁,回头我得了好玉石,也请他雕。”
“是左军都督府姓陈的一个经历,你要是想刻,我告诉大哥,那人跟我大哥有几分交情。”
说话时,何若薰双眸亮晶晶地闪着光芒,那张不算漂亮但却极有特色的脸庞微微带了红晕,动人之极。
这红晕,跟适才因走路走得急而产生的红,截然不同。
严清怡心头一跳。
何若薰应该是认识那人吧,或者还情愫暗生?
可前世,何若薰分明是跟罗雁回定了亲的。前世,何若薰与苏氏都爱花,很能谈得来,正好有人从中说合,苏氏又喜欢何若薰是管家的好手,毫不犹豫地应了。
这一世,何若薰却没能结识苏氏。
这样也好,何若薰蹉跎到十七岁都没有成亲,这世,她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罗雁回既粗暴又跋扈,根本配不上她。
少顷,众人去伴霞阁用饭。
丫鬟将两坛子酒摆出来,当众解开封口,分别烫了请在场的夫人、太太跟姑娘们品鉴。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严清怡略占上风。
何夫人将腕间的玛瑙镯子撸下来给严清怡作为彩头,又让人取了手串给魏欣,“你酿得酒也是极好的,但是不如严姑娘的酒味醇厚。这手串是瓦剌那边的东西,说是驼骨磨成的,给你戴个稀罕。”
魏欣高兴地谢过何夫人,炫耀般对严清怡道:“我这个比你那个更好。”
惹得众人嬉笑不已。
午饭后,众人略坐片刻便告辞离开。
回府的路上,大姨母笑道:“真是巧,何夫人家里三个儿子就一个姑娘,那三个儿子都老大不小了,都没有成亲,咱家也是。不过阿顺年岁还小,而且我还有你们两个做伴,比起何夫人强多了。”
何家除了长子在京都左军都督府任职之外,何至带着次子和三子都在宣府镇,经年累月不回家一趟。
何若薰的大哥何震已经二十三岁,按理早该娶妻生子了,可以前有个游方道士给他算过命,说不宜早成亲,必须得过了本命年才能谈论亲事,否则家门不睦,必有纷争。
何夫人是想早点娶了儿媳妇回家早点抱孙子,又怕真的娶回来家宅不宁,只好蹉跎到现在。
老大没娶,老二跟老三自然也就顺着被耽搁。
好在,过了明年本命年,后年就能议亲了。
严清怡觑着大姨母脸色,颇有几分要跟何家结亲的意思。
何至乃宣府总兵,一品武官,佩镇朔将军印,若是攀上何家,陆安平的前程就不必发愁了。
只是李兆瑞家里两个姑娘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何家呢,想必大姨母也只是想想,并没有出言试探。
再过两日是腊月初八。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这是陆家在京都的第一个年。大姨母少不得打点起精神往最近交往的人家送年节礼,送礼最是讲究,重了怕被人说是谄媚,轻了又怕被人笑话,大姨母跟陆致商量了好几天终于拟定出方案,赶在小年之前送了出去。
严清怡跟蔡如娇则指挥着下人打扫屋舍,清洗帐幔,忙得不可开交。
和安轩的七爷也没闲着。
除尘跟他没关系,他是在对账本。
七爷连着巡查了八间铺子,带回来一大摞账本,稍有精神就扒拉着算盘珠子对账。等到小年前一天,终于都把账本理出个头目来。
小年一早,小郑子瞧着天色还算晴朗,找出件青莲色灰鼠里的大褂子给七爷披上,又往手炉里加了炭,陪七爷去坤宁宫请安。
刚走近坤宁宫,正看到康顺帝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
见到七爷,康顺帝面色缓了缓,问道:“近些天,你身子怎么样,好点没有?”
七爷笑道:“上次皇兄说药补不如食补,我吃完上次的七副药就没再吃,最近觉得胃口开了些。皇兄可用了早膳?”
康顺帝摇头,“我去乾清宫用……你进去看看你皇嫂。”
“好,”七爷应着,目送着康顺帝远去才走进坤宁宫。
厅堂散着满地纸屑,万皇后正木木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神情倒算平静。
七爷捡起地上碎纸,瞧了瞧,见上面写着“郭氏,己丑年六月生”的字样,料定是给皇子选妃的事情,遂问:“皇兄对这几门亲事不满意?”
万皇后苦笑,“岂止是不满意,简直是大发雷霆,说我不用心,让重新拟定合适的人选。”
七爷道:“本来也没一桩像样的,柔嘉安的什么心,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只皇兄不该冲皇嫂发火,皇兄想必已经后悔了,刚在门口遇见他,特地嘱咐我进来看看皇嫂。”
万皇后道:“圣上这两年脾气愈发地大了,我听说女人家到了四十五六岁容易性情暴躁,男人也这样?”
“或许是,”七爷轻笑,“每年冬天日子都不好过,宁夏时不时有战乱,辽东隔三差五有雪灾,还有各地冻死人饿死人的,皇兄怕是为这些烦恼。”
万皇后叹口气,“他是一国之君,自然得思量这些。你倒是说说,这几位皇子们的亲事怎么办?”
七爷垂眸想了想,“听说南溪山庄那一片桃花极好,往年总有才子佳人去那里赏桃花,不如等三月里挑个好日子,把各府姑娘召集到那边,皇嫂大致看两眼,也趁机松散一天。皇嫂得有七八年没出宫了。”
“可不是,”万皇后道,“上次出宫还是因为我娘过世,一转眼就是七年了……我看也不用特意挑日子,就三月三吧。这事儿交给御马监和礼部去办。”
七爷笑笑,自怀里掏出几张字纸,“我查了八间铺子的账,估摸着一年收益大约一万两,有两间没赚钱,有一间是赔的。”
万皇后不接,“我不耐烦看这些,铺子给了你就是你的。账目不用你亲自对,清水胡同那家车马行掌柜,叫曲融,为人挺老实,往常总账都交给他,你跟他要就行……对了,三月三你也一道去,看看有没有顺眼的姑娘,不拘是谁家的,只要你瞧中了,我下懿旨给你赐婚。”说到此,目中忽地露出狡黠的笑容,“按制,你可以娶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咱们好生挑挑,把最拔尖的三个选出来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