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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好得跟一个人的两位主子闹起了脾气, 双喜双叶俩十分无措。
门外石岚清风等人竖着耳朵听, 里头少奶奶好话跟不要银子似的往外倒,就为着哄他家公子。奈何少奶奶说干了嘴,公子才冷淡淡地回一句。两人听着心中震惊的同时, 又憋不住好笑。公子长至弱冠, 还从来没似这般矫揉造作地生过气。
不得不说, 他们长见识了。
僵持了一天, 三盘点心下肚的周公子最后还是妥协了,带郭满去。
不然能怎么办?赶又赶不走, 凶她又不晓得怕。成日里就知道与你嬉皮笑脸的。打, 他也是打过, 这丫头就是粘人。若不带她,怕是他前脚一走,后脚这丫头就自己偷摸跟来。主仆三人都不是个长心的,瞎跑的话, 指不定会跑去哪里。
“去了也只能待在府里。”
虽说妥协了,周公子却不给她好脸瞧, “太子殿下感染了时疫, 如今正病重,府里上下把持得十分严。即便在府里,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郭满半边屁股坐在小杌子上, 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没办法, 凳子不敢坐全, 怕周公子觉得她太得意又要毛。郭满小心地憋着嘴, 双手交叠垂放在小腹,低眉顺眼地一幅全听周公子安排的小模样,别提多老实巴交。
周公子看她这样子就忍不住冷笑,这时候到晓得装乖。
既然要带上郭满,自然不能骑马,下人便立即下去备马车。因着东陵城不安全,周公子特意命人仔细地做好病疫的防护。马车的车厢木板一一拆下来泡过药汁,再装好。还不放心,车里各处再洒了药。这般一搞,弄得一股子要命的药味儿直冲人头顶,郭满捂着鼻子,熏得人眼睛生疼。
娘哟!简直可怕!
车帘子一掀,郭满当场就想打退堂鼓了。不过顾忌着周公子一天都没给她好脸色,作为一个看脸色生存的小可怜,郭满十分自觉地怨言往肚子里咽。
这一路,周公子都对郭满爱答不理的。
甜食她送,他吃了,好话她说,他也听了,郭满不管献了什么殷勤,他都照单全收,但就是不松嘴原谅她。郭满幽幽地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瞧。周公子无情地把头偏开,不给她瞧。
郭满:“……”
天晓得生气的周公子有多难伺候,连她都没辙。
周公子不禁心中十分得意,淡淡瞥了眼一旁抓耳挠腮的小媳妇儿。垂下眼帘就是一声冷哼:别以为他治不了她!
原本东陵城离得花城便不算远,快马加鞭只需一日。马车走得慢,路上又停下歇息几回,这才耗了一天一夜。别别扭扭地走了一路,周公子被哄得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眼看着马车已经到了东陵城城门下,他十分遗憾,这路若再长些就好了。
进城前,随行的大夫特意煮了药,一人一碗。
东陵城的时疫爆发得十分严重,为了防止疫症扩散引发更大的麻烦,城里其实早就封了。就是偶尔有运送草药粮食的马车,也是盘查十分严的。
到了城门口,一左一右十个手持长戟全副武装的守卫。见着马车过来,两边立即一叉,将马车给拦了下来。出城管得严,进城也丁点儿不马虎,这是周博雅当初走之前特地定下的规矩。石岚知道,不慌不忙地亮出太子府邸的腰牌。
侍卫一看腰牌,请了罪便放行了。
进了城,城内一片萧条之景。
街道两侧的商铺全都关门了,冷冷清清。衣不蔽体的人或站不住靠在路旁声嘶力竭地喘着气或佝偻着腰蹒跚地走,个个眼底布满血丝,已然瘦到脱相。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这些人置身其中,仿佛一具具麻木的干尸。
一切收入眼底,郭满心里沉甸甸的。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讲大义之人,说是说想尽绵薄之力不错,但特意跟来,其实有自己的小九九。大约没经过事儿,抱着侥幸。想着兴许药方发挥了立竿见影的大效用,拯救万千病患于水火之中。那将来朝廷论功行赏,作为提供人,她就想沾点荣光。
此时看着这些人,她那点子功利心忽然就消散了。
周公子说是在看卷宗,其实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郭满。本来还兴致高昂的人突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不禁挑了眉。
“怎么了?”
郭满放下车窗帘子,没说话。
其实不必她说,周公子也知她在怜悯外头那些人。小媳妇儿心善是好事儿,不过他还是要告诫她:“远远帮一把便好,穷途末路易生恶,不必靠得太近。”
郭满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在回忆那日的梦境,想着尽早落脚。趁记忆还深刻,把那药方给记下来。
马车赶得很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太子暂居的府邸。
福喜从接到消息后,一大早便在门口候着。如今见着人,袖子一甩就小跑着迎上来。只是此时再看周公子,福喜的眼神颇有些复杂。他不在东陵城的这十来日,被那群属官闹得抑郁吐血的福喜总算体味到太子心中对这位表弟的复杂心境。
近则不喜他为人太傲,远则又心有不甘,只因周博雅这人的能力令人割舍不下。
福喜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周公子自然能感觉到。瞥了眼他,周博雅只淡淡冲他点了个头,而后便转身,将手伸进了马车里。
福喜一愣,倒是诧异了起来。
周博雅这人素来独来独往,小厮都不常带,这回花城走一趟,难不成还带了什么人回来?心下好奇,福喜攥着手便伸了头来瞧。
只见那青皮的大马车帘子掀开一角,先是一双肉呼呼的手。接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冒个头出来,眼睛咕噜噜的转,十分机灵的模样。小姑娘把手搭在周博雅的肩膀上,就这么被周公子给抱了下来。
一旁福喜眼瞪得老大,跟见鬼了似的。
他一面看看周公子一面又瞧瞧郭满。郭满如今调养得不错,身子渐渐圆润,个子也抽了许多。福喜再看郭满,惊觉这不是个小姑娘,是个十分娇憨的少女。
惊讶过后,心中不禁生出一股了然来。
他就说嘛,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只是没想到仿佛生来就该饮晨露食清风的周大人居然好的这一口。表姑娘那般风情万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爱,偏爱这种青涩的花骨朵儿。啧啧,周大人也是重情,这个么姑娘外出办差还舍不得落下,携了南下不说,竟是藏到了花城去。
福喜心里不禁摇头,这世道啊,果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时疫有了新进展,周博雅特地赶回便是为着这事儿。将石岚留下替郭满安置,他就随福喜赶去了城东的药庐。
郭满老老实实地去周博雅的院子,她人一入府,周公子金屋藏娇的消息便传遍了太子府邸。
东宫属官们可算抓到周博雅的把柄了,当即喜不自禁。他周博雅不是自诩正派大义?南下荆州还贪恋美色,算什么正派大义!
本就是锱铢必较的小人,又在周博雅手下受了委屈。这般立即跟嗅到腥味儿的猫,聚在一处琢磨着用这把柄,狠狠刮下周博雅一层皮来。
太子病重不知情,福喜又出府了,这群人根本肆无忌惮。
郭满还不知有人正想拿她去攻击周公子,只进了屋便吩咐双叶准备笔墨纸砚。记忆这种东西说不准的,也许前一刻记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她得赶紧记下。
另一边,周博雅已经赶到了药庐。
太医们激动得满面红光,此时看到周博雅过来,抖着手就想上前抒发自己的激动之意。周公子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疾步往药庐里头走,便询问太医院元首钟兆元具体情况:“病情可稳定了?昨日到如今可有过复发的征兆?”
如今不敢声张就是在担忧这事儿,钟兆元回答十分保守:“还不能断定,尚在观察之中。”
周博雅沉吟片刻,道:“带我过去瞧瞧。”
病患就安置在药庐的后院儿厢房。周博雅进去,太医还特地拿了遮口的面罩。周公子戴上后随钟太医进去。因这时疫传染力十分强悍,发病又来势汹汹,不得不小心提防。钟兆元在触碰病患之前特地套了天蚕丝的手套,而后再替病患号了脉。
周公子立在一旁,不远不近地看着。
等了一会儿,厢房静悄悄的。钟太医号了一刻钟脉,再抬眼看向周博雅时忧喜参半:“好转是当真在好转,只是成效太慢,就怕染上的人病太重拖不起。”
兴致勃勃而来,听到这个结论,这惊喜不免大打折扣。不过既然有了突破,往后再改善也容易许多。周博雅安抚了钟太医几句,扭头便又去了药庐前院。说来,二十多个太医圣手们为着此次的突破,已经接连两个月吃住都窝在这药庐,此时难得有了这么大的进展,自然是个个都喜上了眉梢。
周博雅从后院回来,冷不丁就见一群老头儿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幅求赞扬的模样。
又不是他的闺女,一把年纪还这模样,委实渗人。
周公子脚下猛地一顿,眼皮子忍不住就要跳。那头福喜反应极快,已经十分自然地做起了鼓舞士气之事。他掐着阴阳怪气的细嗓儿,予以在座之人极高的肯定:“既有了这般大的突破,时疫被攻克也是早晚之事。在座的各位都辛苦了,且再多钻研机会。等东陵城复活,太子必定予以众位厚赏!”
说罢,还将视线投向周公子。
周博雅这人天生一股从容自若的说服力,不需多言,只要淡淡地立在那儿便能叫人信服。况且今儿福喜的话一丁点儿不错,周公子自然点头表示赞同。药庐的各位好似受了极大的鼓舞,歇息片刻后,立即投入到钻研试药之中。
药庐这般如火如荼,府里郭满的方子腾出来,记在了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