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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澹如离开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进院就发现廖婉玗站在天井里摆弄一盆兰花,“你吃好了?”
廖婉玗放开油绿窄细的兰叶,笑着摇摇头,“我在等你。”
听了这话谢澹如“嘿呦”一声,带着点悔似得,“你等我做什么,这会肯定都凉了,走走走,我们快进去。”说罢他喊了一个名字,要叫人来把菜再热一遍。
“别麻烦了,现在天气也不冷,我方才刚试过,温的。”
谢澹如在家的时候虽然讲究,但那份讲究并不是必要的,譬如他在东北时,饭都没得吃。所以,只要廖婉玗不介意,他吃冷的热的其实完全无所谓。
“那怎么行,你们女子身体弱,凉的东西终归不大好。”他刚给天津家里去过电话,乔敏芝就是因为昨日落雨着凉了,也算是有感而发。
不久之前才看见过自家督军坐在地上打滚的勤务兵听见被点名,低眉顺眼从北侧的厨间跑出来,听说要再热一遍饭菜,立即叫人一道帮着他把大大小小的菜碟端走了。
廖婉玗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忙活,末了等到人走尽,才又开口跟谢澹如说话,“战争是什么样子的?”
谢澹如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侧头看了她一眼,长久的沉默之后叹了一口气,“战争啊,我觉得战争就是人命都不叫人命了,草芥都不如的样子。”
“我们自己的国土上,难道士兵还不如日本人多吗?”廖婉玗在报上看过,有的时候日军占领一座城,不过才用了一两千人,可那城里头,少说是住着一两万人的。
“人多有什么用,枪炮物资全都不如他们,人家一炮轰过来这边可能就是好几十的伤亡。”谢澹如说道这里就想起那可气的南方政|府,“南边起初还说给我们提供援军和物资,结果老子都回到家了,也没见到除去电报之外的半点东西。都他妈是骗子!”
廖婉玗发现他最近言语愈发粗俗,可听在耳中倒也并不叫人厌恶。
“我看着他们冲锋,又看着他们倒下,子弹在眼前打过去,炮弹在身边炸开……我的两个副官,全都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小婉,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看到战争的样子。”
谢澹如说完这话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廖婉玗陪他静静地站着,打算从今往后再也不问这个话题了。
由于灶台的火一直没撤,饭菜复热其实很快,今天看了不该看的小勤务兵本来已经热好了饭菜,可他刚从厨间探了头出去,就又觉得院子里的气氛不大对。
要不要出去啊……他端着两盘菜哭丧着脸。
廖婉玗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厨间,她余光瞧着那边有个人冒了一下头,之后便极快地缩了回去再没出来,想必是饭菜已经热好了。
“进去坐吧,站着累。”
谢澹如当然愿意陪着她进去坐,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厨间门口端着菜的小胖子才算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餐饭,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吃完了,廖婉玗本想把带来的药品交给谢澹如来安排人保管,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似得,犹犹豫豫跟在她身后,她又停下了脚步。
“你有话要跟我说?”廖婉玗觉得,谢澹如要跟她说的话,兴许和乔敏芝有关,毕竟,他们才通过电话。
谢澹如其实并不是有意故作这般犹豫姿态,但他要说的事情尚未有真凭实据,可有跟廖婉玗关系重大,拖着不讲他实在怕她有朝一日知道了,要怪罪自己。
“我确实有话想跟你说,但那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没有真凭实据,我又怕叫你白欢喜,平添烦恼。可现在不说,万一是真的,等你知道的时候,又怕你要怪我。”
廖婉玗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犹豫吞吐,不觉有些好笑,“有什么事情还能叫谢督军拿不定主意的?”
谢澹如这会没有心思同她玩笑,只好再给她铺垫一番,“若是真的,当然是最好,但空穴来风的可能性也很大。”谢澹如两步走到廖婉玗前头,推开她的房间门,“我们进去说。”
廖婉玗被他严肃的样子弄得也玩笑不起来,一颗心悬着进了屋,“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现在这样没头没尾,听得我莫名其妙。”
谢澹如推着她的肩膀,把人按在一张官帽椅上,生怕她听了站不住似得,“我从东北回来后,跟鹭州家里通话报平安,我阿娘说了一件事情,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
廖婉玗听他提起姜知荷,心里头咯噔一下,想着难道她承认了自己是毒杀父亲的从犯吗?
“本来我觉得你才回来,本就受了惊吓,应当休息几日,可……可我想咱们做儿女的,父母的情况一定非常关心,就又有些托不住。”
“跟我爹娘有关系?”廖婉玗微微蹙着眉头,心里更觉得当初的事情果然跟姜知荷脱不了干系。
谢澹如没有坐,而是从她身后走到身前来,“我听我阿娘说,如今鹭州有传言,说是你爹并没有死,只是被甄顾借机囚禁起来了。”
“你说什么?”廖婉玗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澹如。
“你不要激动……虽然是这样传,但我还未来得及验证,并不知道是真是假。”
廖婉玗觉得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碰碰跳动,那一下又一下有力快速的声音,反而让她冷静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阿爹已经去了这么久,这种话怎么就忽然传起来呢?”
姜知荷久居深宅,自己也是听婆子丫头们传回来的,告诉谢澹如的消息自然也是个边角,事情到底最初是从何处,又是何人口中传开来并不清楚,“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觉得,应当告诉你。”
廖婉玗紧了紧交握的双手,指甲把自己抠的生疼,但这疼,实在能叫她集中精神思考,“既然尚未验证,那我就回去验证一下。当初阿爹中毒而亡,过错都怪到了阿娘身上,我一门心思求人救阿娘,爹的丧事都是甄顾操办,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谁也说不清楚。”
谢澹如当初并没有去祭奠过廖湛山,听她这样说不免有些奇怪,“灵堂那几日,你们都没有见到令尊的遗体吗?”
廖婉玗摇摇头,“也不算没看到,但盖着苫脸纸,又不能说就是看到了吧?”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起甄顾来,故而回忆当初的事情,许多地方都觉得不大对劲。
谢澹如点点头,“一般情况下哪有人敢去做这样不敬的事情,如此说来,只要身形相似,棺内躺着别人也并不是不可能。但这事情,只他一个人做的吗?”
“阿爹故去,对我大娘和几个姐姐半分好处都没有,我相信她们不会参与其中,当时白秀珍忙着陷害阿娘,将事情全权交给甄顾,只要他想,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廖婉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得回去看看,不论是真是假,我都要自己找出个真相来。”
“我跟你一起回去。现在的鹭州简直成了日本人的天下,甄顾投靠他们,正混的如日中天,你一个人回去了,能做什么呢?”
廖婉玗摇摇头,“你不能去。你才从东北回来,想必诸多事情要处理,跟我回鹭州算什么呢?你放心,我会联络林先生,总不会出事情的。”
谢澹如想起林克己都觉得不大舒服,但廖婉玗说的是实话,他手里尚压着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子俊的手伤也未治愈,他听说廖婉玗出事就急匆匆地赶过来,走的时间再久,也确实不行。
“那我也不能叫你一个人回去,晚点我把竹桃和钱二接过来,在另派几个伸手好的便装跟着你。”
廖婉玗这回并不再拒绝,毕竟,她对甄顾其人之恶劣是很有体会的,所以,竹桃和钱二这等有身手的人跟着她,她确实安心许多。
只是……若回鹭州,做火车少不得要经过皖军地界,倪东风不像是个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她可不想再去冒险了。
但徐州地处内陆,最便利的,还是要回到上海去。
竹桃和钱二本就要回上海跟七爷复命,一路再将廖婉玗带回去并没有什么不便,再说如今又有谢澹如派人暗中保护,一路总不会出什么事情。所以,竹桃听完廖婉玗的话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就答应了下来。
由于心里头记挂这赶快回鹭州,廖婉玗和谢澹如见面的第二日下午,两人就分开两路一路北上会天津处理军务,一路往东南去赶回上海。
谢澹如坐在回天津的专列车上时都忍不住叹气,好不容易才见了一次面,他本想将人带回天津休息一阵子的,谁想最后还是因为他自己藏不住事,把人给匆匆送走了。
科这件事事关廖婉玗亲生阿爹,又哪里是能够藏着不讲的呢?
他现在只能希望自己派去的四个人都机灵些,莫要叫她在鹭州吃亏遭难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