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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行店员的脸上堆着笑,目光在廖婉玗和尤小妹之间来回转,模样很是殷勤,“太太,这料子小姐穿再适合不过了,好模样又好皮肤,我还是头一回遇见。”
为了谈定这单生意,店员是牟足了劲的,她工作五六年,见过的人早就万八千个,那可能只有廖婉玗这么一个好模样的。
尤小妹因为出身问题,总是带着一种由内而外的不自信,店员人精似得,早就认出她们二人的身份,故而才特意一口一个太太地给她戴高帽。
廖婉玗并不去看店员推荐的那块晚霞红,而是双手各拿了一块样布,在虾子红和竹根青之间对比,“阿娘,你觉得这两块那个好些?”
尤小妹虽不是明媒正娶,但好歹也是鹭州首富廖湛山的二姨太太,好东西见过不少,主意也是有的,见女儿问她意见,也就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个把,衬的人白。”
“太太好眼光,这快料子是法兰西的洋货,独一份的。”店员手脚麻利,说话间就拿尺子比划着去量布料,“是做旗袍的吧?”
廖婉玗点点头,看着店员利落地将料子裁剪好,叠的方方正正装在一只扁盒子里,然后走到柜台前签了个名字,叫人晚些时候去廖家取钱。
她们方才还买了许多过几日寿宴要用的东西,身上的现钱已经花光了。
提着包好的盒子,廖婉玗跟在尤小妹身后走出洋行,她脚步轻快,连带着双手也一甩一甩的。
忽然,她注意到淡青色的盒子上忽然洇出一点红来,廖婉玗挺下脚步看,之间那起初只是拇指肚大小的地方,渐渐变成了拳头大,再后来,整个盖子上都洇出学一样的红色来。
她抬头想叫住阿娘,但前面哪还有人呢?于是,吓得丢下盒子也顾不上里头的料子,一声一声地唤着母亲。
盒子上的血迹渐渐扩大,漫出染了路面,廖婉玗站在原地焦急地叫了半天“阿娘”,一回头,却瞧见尤小妹就倒在方才的洋行门口。
廖婉玗打了一个哆嗦,从睡梦里醒过来,也分不清是被正在鸣的汽笛声吵醒的,还是因为梦里看到阿娘的尸体吓醒的。
辛小月就坐在她床铺右上的单人沙发里,看见她醒了,赶紧端了小半杯温水来,“被吵醒了?”
廖婉玗接过杯子,小口小口把水喝尽,“我睡多久了?”
辛小月方才也在坐着打瞌睡,估算不出时间来,“我听连翘说就快到了。”
“这么快?”廖婉玗有些意外,她自从上车后就有些发热,头脑昏昏涨涨,睡时多醒时少,没想到居然这样快就要到天津了。
辛小月听出廖婉玗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是要到蚌埠了。”
廖婉玗轻轻地“哦”了一声,心说那还不算太久。
“我刚打听了,这车上有医生,要不要请过来看看?”辛小月见她脸色青白,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地汗珠,显然是仍旧十分不舒服的样子。
“不必了,我再睡会。”向上扯了扯被子,廖婉玗又要往下躺,忽然车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猛然刹车,她就整个人裹着被子一起摔到地上去。
着火车不比汽车,忽然一下子停住,惯性十分大,廖婉玗本就精神不济,这一摔,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辛小月更惨,之前是站在床铺边上的,那惯性带着她往后倒去,咚一声,后脑就结结实实撞到地上去。
住在隔壁包厢的两个从七爷爷家借来的丫头,显然比她们都好一些,廖婉玗还没缓过劲的时候,两个丫头已经急急忙忙开了包厢门跑进来,先扶廖婉玗到床铺上,又将辛小月安顿在沙发里。
廖婉玗只觉得眼冒金星,晕乎乎地讲不出话来,好一会之后人缓过劲,这才又力气问话,“这是怎么了?”
小巧正扒着窗帘往外看,听见廖婉玗问话回过头来,“姑娘,下面来了好多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这个小巧,就是廖婉玗在七爷爷家一眼看见的小姑娘,两个瞳孔颜色不一样,波斯猫似得。
按理说,出门在外带这么个显眼的丫头不大好,但鬼使神差,廖婉玗还是选了她。
“辛姐,辛姐?”另外一个叫枝凤的姑娘年纪大些,见廖婉玗没什么大事,就掐着辛小月的人中想要把人叫醒。
车厢底下的脚步声齐刷刷的,廖婉玗听得心惊,她的箱子里头带着好些个紧俏的西药,可不要被人发现才好。
脚步声过去的很快,紧接着车厢里就想起咚咚咚地瞧门声,声音从车厢门往里愈来愈近,终于轮到了廖婉玗这里。
她强打着精神叫小巧去开门,门一开外头的大兵毫不客气地走进来,鼻孔朝天地打量了一圈,“你们,带着行李都给我下车!”
“这位军爷,我们家姑娘病着,若是检查车厢或是行李我们都配合,但人能不能不下去?”枝风从荷包里摸出两块银元来,笑嘻嘻地塞到那人手里头。
那大兵不客气,来者不拒地将两块银元塞进口袋,“实不相瞒,今儿这车子我们家督军征用了,不下车是肯定不行的。”
廖婉玗反应了一下,明白来人口中的督军大约是皖军的,如今就在人家地头上,胳膊拧不过大腿,下车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位军爷,我们会下车的,只是您也瞧见了,我确实病着,兴许动作慢点,请不要见怪。”
他收了钱,自然不会太为难,点点头说了声“尽快”,人就走了。
廖婉玗叫小巧从柜子里将四个箱子提出来,辛小月人还昏着,最后只得她自己提两个,小巧提两个,枝风背着辛小月。
月台上乱糟糟的,被赶下车的人面色都不好看,但碍于皖军淫威,掉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吞。
“等等再走吧。”廖婉玗看着月台上乱哄哄的人群,觉得她们几个人就是下了车也寸步难行,还不如暂等一等,待到人散散,再下去也不迟。
倪东风以为一等车已经清空了,在副官的陪同下准备上来看一眼,他马靴铮亮,踩在金属台阶上咚咚响,本来是侧着头跟副官吩咐事情,一转弯却见过道上还站着人。
副官显然也是没想到,口中道着歉就去轰人,“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不是都说了嘛,这趟车我们督军征用了。”
廖婉玗现在分的清肩章上的军衔,目光在倪东风肩头流转了一下,就客客气气地说道,“督军大人,我们这就准备下车的。”
她不想多做解释,不如装作自己是正在下车,只希望这位长官讲点道理,不要为难她们才好。
“你们要到哪里去?”倪东风见四个女眷年纪都不大,一直跟他讲话的人脸色不大好看,像是病了,还有一个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得要背着。
“到终点站去。”廖婉玗精力不济,答起话来不卑不亢,但有气无力。
倪东风的目光在她面上盯着看了好几秒,最后侧头小声跟副官吩咐了几句。
副官口中念着“是是是”和“督军放心”,末了看了一眼廖婉玗,态度比之前恭敬多了,“几位姑娘请跟我下车吧。”
廖婉玗见他态度好,感激地对着督军微微一笑算是感谢,她记得偶听谁说起过,皖军的这位姓倪,只是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了。
倪东风侧身给几人让路,目光深邃地看着副官把人带下车,之后他仿若没事人似得,将头等车想转了一圈。
跟他的专列比可是差太多了,他想。
廖婉玗四人跟着那副官下了车,到月台后她就开口客客气气地跟副官告辞,没想到那副官连说“使不得”,再问廖婉玗才知道,原来是倪督军吩咐副官带着她们安顿好,并且要请个医生来。
若是换在平日,廖婉玗是要警惕的,但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没反应过来人家怎么如此客气周全,听说能帮着请个医生来,就想着辛小月确实需要看看大夫。
人的头撞了一下,事情可大可小,总还是看看医生比较安心。
于是,廖婉玗也没多想,道了谢,就由那副官带着,送到车站附近的一家大酒店处落脚。
说是大酒店,但跟上海比不了,好在廖婉玗也不是个娇气的人,她现在因为发热浑身都觉得冷,有个地方落脚可比在月台挤着好多了。
房间开了两间,但因为挂念辛小月,四个人都在一处等着大夫来,那大夫二十来分钟才到,先是检查了辛小月,说是没什么大碍,明日应该就会醒,早的话,说不定夜里就醒了。
廖婉玗闻言整个人都放下心来,着心态一松弛,身子也就挺不住了。
眼前一黑,也说不好是睡是晕,后头的事情,也就不晓得了。
再醒的时候,先是觉得耳朵醒了,因为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蹙着眉头翻了个身,将杯子拉高,想要将头遮住。
结果又只手阻止了她,不但阻止,那人一把低沉嗓音,就响在她耳朵边上,“蒙着头多闷,你的透透气。”
廖婉玗忽然就清醒了,她翻身坐起来,就瞧见之前车上才见过的倪督军,似笑非笑地坐在床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