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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大顶子山的铁轨已经被炸断了,谢澹如站在浑江江边的一个小渡口上,看着打算乘船经由水路逃难的人们。
他身后的小县城,因日军投下来的炸弹破败不堪,爆炸引起的火灾燃烧了整整一夜直至天明才渐渐熄灭。
前天他们才到通化的时候,这座城还尚未遭到日军的占领与破坏,他们通知全城百姓夜里不要用电用火,以免成为日军的空袭目标,可这世上总有些人自作聪明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大半夜的天上飞机里的恶人根本不会看见他们那点光亮,到最后,自己死了不算,还要连累大半个城的无辜百姓。
他铁灰色的制服污浊不堪,胸前甚至沾染着不知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迹,脸上有些细碎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炮弹炸飞石块等物刮擦出来的。
黄彦之此时就在他身边,因为更早投入到与日剧的交锋中,比他还要更狼狈些。
谢澹如看了一眼黄彦之包扎后吊在胸前的左手,轻轻叹了口气,“你还在发热,先回去休息,清理寻人的事情我盯着。”
黄彦之不肯,他坚持着要跟谢澹如一块去临时指挥部,谢澹如拗不过他,又怕他在高热下去会出大问题,干脆趁他不注意一枪托把人给打晕了。就在黄彦之被担架抬走之前,谢澹如还嘱咐医务兵,如果他在高热退掉之前还闹着要出来,打镇静剂,不用再汇报。
解决了带伤高热两夜没睡的黄彦之,谢澹如蹲在江边掬了一捧水,冰凉的江水拍在脸上,他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大步走向临时指挥部。
虽然他也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但好歹身上没什么大伤。
“督军!”
谢澹如撩开门帘走进来,立即便有人跟他敬礼,他一伸手,示意大家都放松,“发报机怎么样?”
随军的发报员主要是负责收发己方消息,可就在昨晚的空袭中设备受损,负责通讯的几个人到现在都没有修好,这么凉爽的天气里,急的他们满头满身的汗。
“报告!”
谢澹如喊了一声进,来人立即便撩开帘子走进来,他穿着黄绿色的军装,一看就是黄彦之的属下。
“怎么了?”
“有百姓围了医疗帐篷,要我们提供药品救治他们。”
谢澹如听完沉默了一下,“药品还充裕吗?”
那人摇摇头如实汇报,“您带来的也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二了。”
谢澹如很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一路从喀喇沁左到通化,他们一共遇到过两次大规模的日军部队,虽然总体来说在人数上是他跟黄彦之占优势,但枪炮等军用武器上,比日军吃亏了一大截。
他跟黄彦之汇合的时候那边就已经连手术用的麻醉剂都没有了,消炎药更是早就用尽,现在仅存的这部分还是他自己带来了。
后援根本不能指望,现在所剩的,就是全部了。士兵的折损人数也不少,药品消耗很快,如果治疗平民的口子一打开,只怕用不了两天,所有药品都会消耗殆尽。
“当地的医院去过了吗?”
来汇报的医务兵点点头,“炸的就剩一半了,也没遇见医护人员,我们的人去搜了一遍,收获甚微。”
听完这话谢澹如狠狠心,“简单伤口抽调人手帮助清理消毒,太严重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另外,酌情减少伤员用药。”
小士兵听懂了长官的意思,领了命毫不犹豫地转身跑走,谢澹如长叹一口气,又将注意力落回到正在修理发报机的通讯小组身上。
对外通讯断了,他们几乎等于是被困孤岛一般的境地,他看了一眼地图,开始思考转移长白区的可能性。
黄彦之醒来是在三个钟头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他的发热症状也减轻不少,吊着胳膊来到临时指挥部的时候,谢澹如正把两军还活着的高级军官叫到一处,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他对东北地形并不熟悉,还是很需要黄彦之这边人员的意见。正指着地图问白山的情况,黄彦之就走了进来。
“你退烧了?”
黄彦之点点头,“你他妈的一枪托差点敲死我。”他是个斯斯文文的人,很少讲脏话,词汇量也就仅限于这么一点普罗大众都会的。
谢澹如也不生气,伸手摸了摸他脑后,“还行。”
黄彦之不理他,低头看地图,然后伸手指了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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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距离东北比北平和天津都远,消息自然稍微滞后一些,所以,等到本地的报纸开始报道直军失联消息的时候,距离谢澹如和黄彦之仅剩的发报机发生故障已经过去了七八天。
廖婉玗看到这条消息时正在哄着唐亭欧用药,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自从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药之后,唐亭欧每每注射都要人好一通劝解。
张鼎云也在,他听着廖婉玗念的新闻内容,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也不要太担心。”
廖婉玗抬起头来先看了一眼唐亭欧,之后才望像张鼎云,“师兄,我听说没有援军是吗?”
张鼎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不知道廖婉玗的消息来源是谁,但根据他们安插在南方政|府的人汇报,那边并没有打算增派后续的援兵和物资。
“这不是叫人去送死?”
是与不是他没有办法说,最后只讲了句打仗总会有伤亡,廖婉玗听完腾一下站起身,手中报纸一丢,急促地走出房间。
她回屋后给天津谢宅拨了一通电话,管家认出她声音来,慌慌张张去找乔敏芝。
乔敏芝想要给廖婉玗打电话已经有好几天了,但她心里头总觉得这个电话拨出去不怎么舒坦,以至于每次接线员问她夫人接哪里的时候,她都会再挂断电话。
今儿忽然听说廖婉玗先给她打了电话,心里头仿佛获得了一场小胜利似得,她接过电话喂了一声,那边的廖婉玗就急切地询问谢澹如有没有消息回来。
乔敏芝张了张口,本想炫耀一下自己知道的东西,却发现她也并没有谢澹如的近况可以说。她跟所有人一样,也并不清楚他带着部队究竟走到了哪里,经历过什么,是否受伤。
但她小半个月前倒是真的得了一回谢澹如的消息,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跟日军大部队碰面,零星的敌军并不构成威胁。
本来三言两语的事情,乔敏芝非要加上加上些修饰词赘述,听起来就好像谢澹如人在前线还对她百般惦念似得。
廖婉玗并不是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她此刻根本就不关心那些个问题,“你自幼就常在军营里,打起仗来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东西吗?”
“唔……重要的?”乔敏芝一手卷着电话线,“武器呗,飞机大炮什么的,我听说日本人的军队装备都很好。再来就是其他物资,包括粮食啊药品啊……”她说道这里顿了一下,“也不知道东北冷不冷。”
说道药品,廖婉玗忽然想起林克己那个制药厂来,于是嘱咐着乔敏芝有消息了一定跟她说,就匆匆忙忙挂断电话,转而给林家拨了一通。
鹭州的日本人比起廖婉玗离开的时候只多不少,因为东北开战后当地进步人士组织过几次示威,最后那些个日倭到底还是成立了个什么自治会,对外宣布大日本帝国的公民所做任何行为,均需交由自治会处理,任何国家都没有权利随意处置天皇的子民。
林克己讲这话的时候语气冷冰冰的,据说,他的学生之中已经有好几个因为游行而被抓起来过,要不是他疏通关系,也不晓得要背关押多久。
廖婉玗没想到鹭州情势也这样严峻,她听完苦笑了一声,“我在上海反倒没什么感觉,租界里头歌舞升平,大舞厅和俱乐部仍旧人满为患。大家似乎对东北的局势半点也不关心。就好像心里头笃定不会牵扯到自己似得。”
“上次那位白先生呢?”林克己跟白浪也就一面之缘,此刻不过是想起来随口问一句。
自打张鼎云让她不要跟白浪联络之后,廖婉玗真的没跟白浪那帮人再有过接触,林克己忽然问起来,她也就如实回答,林克己一听她的语气,就晓得他们在上海应当还发生过什么不算愉快的事情,也就不再问了。
之后廖婉玗问了些关于药品的事情,林克己同她细细讲了原材料价格愈来愈高,但数量却愈来愈少,制药厂那边现在因为进口原料的骤减已经大半工人放了假,她才意识到药品居然如此紧俏。
林克己知道她不会平白想起要问这些事情,也不同她绕弯子,让她若是真有需要一定提前说,就算毁几个签好的合同,也总能凑出她要的数量来。
可就在他们通话的第二天上午,南方政|府忽然发布了一条要求东北放弃抵抗的命令。通电一出,国内一片哗然。
早前下令抵抗的是这帮坐在办公室里的政客,如今公然要求东北驻军放弃抵抗的还是他们。
廖婉玗在匣子里听到消息的时候,端着杯子的手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