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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澹如起身,示意廖婉玗稍安勿躁,他顺手在舱房的小桌子上拿起船老大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然后走了出去。
此处河道有一段两省交界,别说山东这边会设卡,就是他们直隶,也有轮流巡逻在河道上的船只。
这事情在预料之中,并不意外,谢澹如也没什么好慌张的。
在交界处运河巡逻的,并不是山东省内的驻军,他打量了一下,觉得对方更像是地方警察,或者仅仅是交界处县城当地的地痞流氓。
他扣着一定很久的粗尼帽,点头哈腰地走出去,“哎呀,哎呀,几位长官。我们就是奉命运货的,着……这怎么还……”
谢澹如话没说完,就已经被率先跳到这边来的人给打断了,“奉命?奉谁的命?在这地方,只要没有我们大哥的命令,那就谁都不好使!知道吗!”
廖婉玗跪起身,将耳朵贴在船舱的木墙壁上,隐约能听见外面有人讲话,但断断续续,并不真切。
“你们这运的什么啊?”
问话的人手里拿着一只警棍,是上海英租界里的款式。但巡查船上的其他人没有,只是木棍而已,想来这东西是他“身份”的象征。
“面粉。就是一船面粉。”谢澹如侧身给那人让路,“长官您检查检查?”
手握警棍的人对着身后一招手,原本在巡查船上没过来的人便一个一个跳上船。廖婉玗人在船舱里,只觉得,船身晃动,脚步凌乱,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叫她心慌的很。
谢澹如没动,仍旧站在那个拿英式警棍的人身旁,那人忽然侧头看了他一眼,“啧,我看你,可不像是个干粗活的人啊?”
说不心惊是假的,但也就是一瞬间罢了。谢澹如仍旧陪着笑脸,“哪能啊,长官这样的才是上等人。我这……”他伸出手给那人看掌心,“都是干活磨出来的。”
那位长官垂眸打量了一下,见他手上确实有些老茧,“那你这挺好,晒不黑。”
谢澹如如今算的不上特别白,但跟那些整天在日头下干活的人比,自然是白嫩的,他嘿嘿笑了两声,“是,晒不黑。”
也亏得这人是个没见识的,不然,谢澹如手上拿枪和骑马磨出来的茧子,摸过枪的都能分辨出来。
“二哥,里头还有女的!”
辛小月就在货舱里,没藏也没躲。再说就这么一条穿,又能躲到那里去呢?
“是货主?”
谢澹如下意识想说是,但又怕对方仔细盘问起来要露陷,“不是,是求我们搭船的。据说是东西都丢了,想去天津。”他做出一副精明像来,“我这不是想着,搭两个人,还能收点钱吗?”
拿着警棍的人似乎是产生了好奇心,他在甲板上站了这么久,终于迈步要进船舱了。
辛小月本是坐在两袋子生面粉上头的,这会也并没有起身,她抬头看着拿警棍的男人,拍了拍手上的面。
“你是什么人啊?”
辛小月垂眸寻思了一下,“我就是个丫头,跟小姐出来的。后来遇到贼人,行李都丢了,没有盘缠,就搭了货船。”
她没直接说山匪,她怕两地离的这样近,万一官匪勾结,就坏事了。
“你们家小姐呢?姓甚名谁,从何处来的?”
廖婉玗拉开舱房的木门,佯装打了一个哈欠,“这怎么了?我才睡了一会就不走啦?”她撇撇嘴,“你们要是耽误我的事情,到了天津,我可不给钱的哦!”
她虽然因为之前从山上滚下来有些狼狈,但浑身的衣裳和脚下皮鞋却仍旧一看就是上等货,那拿着警棍的男人见她自己出来了,也不再去问辛小月,“这位小姐,打哪来?”
“我?我从上海来,到天津伯伯家去。”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如实交代自己的身份。
他们现在船上这么多人,就算此地检查与隔壁县山匪有勾结,总不能把这一个穿都绑走。
若是一船陌生人,她确实不会交代自己的身份和名字,但谢澹如在,她根本不用顾虑这一点。
所以,她此刻需要衡量的,就是自己究竟是个普通人更容易帮谢澹如放行,还是有些财势,更容易帮到他。
“我伯伯你认识吗?他姓尹,在天津有自己的买卖。我还有个表哥也在天津,做京奉铁路总稽查。”
她娇憨地像是一个急于显摆自己身份的小姑娘,多提几个家里人,仿佛能让她底气更足。这些人谢澹如不好讲,但她一个“搭船”的却是可以尽数贴到自己身上来。
方才廖婉玗打量了一下这人腕上的手表,发现那表指针根本不动。想来不是本就捡了别人的一块坏表,还是原本好的,坏了没舍得修。
她讲完这话就不在去看巡查的那些人,转而蹙着眉头改去骂谢澹如,“你不说这厮是你们的货船吗?到底走不走啊?我伯伯生辰,迟了可别指望我兑现答应好的事情!”
警棍本来被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听到此处时忽然停下来,“这位小姐,你要搞搞清楚,在这一片,可不是他一个跑船的说的算!”
这人语气不大好,廖婉玗转头看了他一眼,“那谁说的算?你们谁能叫我快点到天津,我就跟伯伯说谁的好话。她厂子里那么些货物要运,分给谁都是分。”
她说完非常没有礼貌地指了指拿警棍的人,“你,你说他说的不算,那你说的算吗?要是你说的算,快点叫他开船,到时候去了天津,好处都是你的。”
两个人就好处的事情来来回回讲了好一会,廖婉玗耐心欠奉,从手腕上摘下表来,“喏,我骗你做什么。这表就是我伯伯送的,你拿着它。”她说道此处眼珠子一转,心中升起另一个想法来,“要我说,你也不用怕我跑了。你不如直接跟我们去天津,到时候下了船,我带你去找伯伯,有什么好处,还能少了你?”
那人显然是说话有分量的,只要他拖着不让走,一时半刻倒还好,就怕等会叫停靠岸边,到时候检查起来也就要细致了。
廖婉玗这话说没人心动是假的。大家也不是瞎子,从她衣着和讲话的语气上就看得出她是个娇养的富贵小姐。现在暂时落了难,才能轮到他们献殷勤。
手中的警棍再度拍了两下,那人似乎是终于下了决心。他跟手下的人小声吩咐了几句,立时便有四个人跑了出去。
听声音,像是已经回到了巡查船上。
“我跟我兄弟,同你们一道去天津。”他对着谢澹如挥舞了两下警棍,“滚,快给老子开船。”
他并没有将这一船的低贱劳工放在眼里,另外两个姑娘,也行不起风浪。凭借他们二人的功夫和经验,这一趟到天津,绝对是个好差事。
说不定,他们就要平步青云了。到时候,谁还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县城里窝着呢?
船很快动起来,廖婉玗不想让他在货仓里停留太久,故而装作对他警棍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看你拿的棍子跟他们都不一样,所以,你是长官对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往舱房走,那人很自然就跟上来,“那当然了,老子这个,可是英国货。”语气中满满都是得意。
“那你是不是立过什么功?我看你也不像是一般人。”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我们能不能进去坐着说,站着太累了,这破船还一直晃悠。你给我说说,也省的我给伯伯介绍你的时候,像个睁眼瞎。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恩人啊,对不对?”
几句话,廖婉玗就把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忽悠着票上了云端,“大总统你知道吗?”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他那兄弟走进船舱,“这话啊,要从大总统还没当上大总统的时候开始说!那时候……”
“咚咚”两声,是重物砸下来的声音,两个人被谢澹如一前一后地敲晕,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廖婉玗就看着他们软了身子躺倒在地。
“怎么……不会死人吧?”廖婉玗觉得他下手很重,有点担心。
“死不了。”他招呼着手下把两个人拖了出去,之后又用绳子捆好,这才反身回到舱房,“你做的很好,方才他们要是在往里翻翻,就要看见箱子了。”
廖婉玗点点头,“那现在要怎么处理?”她指的是那两个人,总不能真的一路待到天津去。
“不急,等过了省界,就把他们丢在岸边。回去也不远,他们肯定有办法。”
听了这话,她才算松下一口气,她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因为紧张出的薄汗,忽然“嘶”了一声。
“怎么了?”他拿过她的手看了一眼,才发现,廖婉玗方才因为紧张,指甲把自己掌心生生扣除两道伤口来。
货船跑的是短途,没有准备医用品,谢澹如只能找两块相对干净些的棉布给她擦了擦手上的血。
“要不我就用河水洗洗吧?”
“别,这河水也不干净,你先忍一忍。”谢澹如此时已经摘了帽子,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