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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这两万块也太少了。”薛毓彬没有看不起的意思,是真觉得这点钱太少。
“现在不是都兴募股,廖小姐要是不嫌弃少,我出五千。”
此话一出,桌上便有人跟着附和,廖婉玗目光炯炯地看着张斋韵身边的女子,莞尔,“只有五先生不嫌弃我小本生意,哪有我嫌弃股东的呢?”
这年月,仿佛大家都长了反骨,女学生们学舞女、妓女穿旗袍烫头发,花国里的风月女子为了显时髦则常常穿男装。
这裘素也长穿男装陪着张斋韵出入,久了,也不知谁先开的头,“五先生”渐渐就叫开了,就连她“家”中的那些个晚辈,到她宅子里玩,都说是去写字间看五叔。
裘素起了个募股的头,屋子里一群人也就跟着相应,薛毓彬也要掏钱,却被廖婉玗给制止了。
“薛大哥,我方才忽然有个新想法,所以,你这钱,我是不能要的。”
薛毓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没接话,等着她往下说。
“承蒙五先生看得起,诸位也都愿意出资。”她目光环视一圈,最后又跟裘素的视线对上,“我想,办个女子银行。所有的工人,都是女的。”
“这个好,这个好,不是都说男女平等吗?我见过全都是男人的铺子,还真没见过全是女人的银行。”
一时间包厢里又热闹起来,大家谈谈笑笑,或是要参股,或是打趣廖婉玗性别歧视,居然只要女人的钱。
一顿饭结束,廖婉玗意外地收获了四位股东,连带着手中的资金,都从两万块,变成了五万三千块。
钱虽然是多了,但大家也都是识趣的人,虽然参与了廖婉玗这平民小银行的投资,却有都没有超过两万块的。
最多的裘素也不过一万五千,廖婉玗,仍旧是最大的股东。
有了资金支持和清晰目标,廖婉玗很快便行动起来,银行的选址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定在租界内。
这年月,租界内相对安全些。
“麦管家,你存钱吗?”
唐亭欧叫人给廖婉玗单独收拾出一处书房,麦管家买送温牛奶,才放下玻璃杯,就听见廖婉玗问她话。
“存的。”
“存银行吗?”
麦管家知道廖婉玗最近正在筹备银行,有问必答,“那存不得,每个月十几块钱,人家银行给我开个单子,都要不耐烦的。”
果然和她调查的一模一样,“那你存钱都是为了什么?”
麦管家是个干净人,左右站在这里等着问话,顺手开始擦桌子,“家里面九个孩子,三个男孩,要上学要娶老婆,不攒钱怎么能行呢?”
九个孩子,别说上学娶老婆,就是吃饭,那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小姐还有吩咐吗?”麦管家手脚麻利,擦好了桌子见廖婉玗没说话,“牛奶凉了,我在热热。”
廖婉玗看着面前的本子,钢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含糊着“嗯”了一声,很明显,她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听麦管家说话。
麦管家是个有眼力的,见状自己端着牛奶悄无声息地出了书房,也不再打扰她。
钢笔被廖婉玗放置一旁,她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才写完的本子,食指点在纸上,顺着划下来,每一个字都看的很郑重。
一元起存、零存整取、整存零付,最后被她写在纸上的是“子女教育储备金”七个字。
都说万事开头难,廖婉倒是觉得,难不可怕,绝望才可怕。
书房门被敲了两下,廖婉玗回过神来,以为是麦管家,叫声“进”又埋头看着纸上的字,她心里面不踏实,总觉得少点什么。
张鼎云推开门,径直往桌子边走来,站定后抬手就揉了一下廖婉玗的头,“想什么这么认真。”
廖婉玗桌上点了一盏台灯,绿色琉璃灯罩下是昏黄的钨丝灯泡,光投射在纸上,照出她手握钢笔的影子来。
“我总觉得少点什么。”见来人是张鼎云,她将写了字的纸张推了一下,示意他看看。
对银行的业务,张鼎云也算是有些了解,但廖婉玗这个小银行与别家不同,赚的不是商贾军阀的钱,那业务,自然也就不一样。
“我倒是觉得目前这些就可以,如是做得好,不妨在设置些别的名目。说道便利百姓,那养老也是一个重点。”
廖婉玗听完他这话觉得有道理,心里头清明些,眼神都亮起来,她放下手中的钢笔愉悦地点点头,“师兄说得对,其他的暂时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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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农历的六月初六,廖婉玗紧张地在小办公室内来来回回踱步。就在一门之隔外,是她请来参加剪彩的宾客。
这其中有给唐亭欧面子的人,有张鼎云的朋友,有裘素的追求者,就连胡飞飞和白浪都来了。
她方才在外面应酬了许久,这会不过是短暂地躲个清净。
一元钱就可以开户存款的广告在报纸上一出,便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
就在此刻,银行外面贪图新鲜来围观或是准备开户存款的人,已经将街面堵了个水泄不通。
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小巧女士手表,廖婉玗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慢慢地吐出,最后她对着办公室里的小镜子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衣着,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拉开了办公室的木门。
银行目前只有一层,此时办事大厅内柜台外的等候去人们正三五成群地愉快交谈,最靠近办公室门口的人先叫了一声“廖经理”,大家的目光便陆陆续续集中到廖婉玗身上。
她得体微笑,与路过身边的人礼貌寒暄,改良过的白色裙褂被裁缝借鉴了西洋剪裁手法,白底绣花,修身又正式,摩登十足。
“师父。”
她驻步在唐亭欧身侧,唐亭欧微微一点头,今日大通沪银行开张典礼的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今日在场诸位,若论资排辈前辈诸多,就连市长都拍了秘书前来捧场,正是因为有资历的人太多,谁来发表祝词,也是叫廖婉玗烦恼过一阵子的。
到最后,她心一横,索性之后剪彩的时候红绸花带扯的长一些,把人安排齐全,一剪刀下去,只叫唐亭欧这个做师傅的说段祝词,也不算厚此薄地,怠慢了任何人。
既然大通沪打的是一元钱开户存储的名头,那今日到场的诸位,自然也是要赏光的,于是,这一日发生了上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幕,一大群的商政大佬们,纷纷用一元钱,做了大通沪的储户。
第二日上报,最显眼的一张相片,便是十好几位上海滩鼎鼎有名的人物,都笑呵呵地拿着一张金额为一元的大通沪存单。
早先与银行并无缘分的普通人,一下子也可以成为银行储户,每日来大通沪存储的人在柜台前挤成一团,好不热闹。
加之东北日军日益猖狂,各地均开始号召“民族自强”、“民族团结”,爱国思潮蔚然成风,往中资银行跑的人,日益增多。
廖婉玗瞧着许多爱国进步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来银行存自己攒下的生活费,索性联络了上海几间大中学校,在校内设立了办事处,方便学生们零星存储,鼓励他们勤俭节约。
大通沪银行的成立,说是站足了天时、地利、人和也并不为过。
但打开门来做生意,你发展的好,自然会有人眼红。
斯文自爱些的,大约只是心里想想,虽然这类人站了大多数,但也总有心中气不过的,于是,这日一早,大通沪才刚开门营业,忽然涌进十来个人,抬着五只大木箱子。
廖婉玗才刚在办公室坐稳,翻开今日的早报,一向在银行大厅内负责接待客户答疑解问副经理周平海却急匆匆地敲响了她的房门。
周平海之前在外资银行做大班,薪资待遇不错,只是那群洋人对国人尊重不足,听闻廖婉玗要开办银行,他托了张斋韵的关系约见她。
两厢见面,相谈甚欢,经验丰富的周平海放弃了高薪资叫人羡慕的外资银行工作,转而给廖婉玗做了一个副经理。
他年纪三十出头,人很稳重,此刻这样急切,必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五千块,都是一块一块的银元?”
廖婉玗在心里面盘算了一下,真要是五千块的银元,那得装好几口大箱子。
“是,抬了五口箱子来,要求开五千个户头。”周平海停顿了一下,“我是不是应该去回绝了他们?这不是找麻烦吗?”
廖婉玗最近太忙,常常应酬到半夜,咳嗽了七八天,吃药也不见好,她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抬手阻止,“将五千银元清点后全部暂时封存,单独辟出两个柜台,专门给他们开户头。”
拿起桌上的水杯,廖婉玗呷了一口水压咳嗽,“一元存储是我们自己说的,说了,就一定要做到。做银行了,得罪什么人都不怕,怕的是没有信誉。”
周平海张了张口,想说这五千个户头要开多少天,最后却只是点点头,“我这就去办,你记得按时吃药。”
廖婉玗并没有亲自出面应对,她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周平海安排人接下那五大箱子银元,暂时稳住了情况,便拿上包,从侧门出了银行。
她总要知道这个找上门的麻烦,究竟来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