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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阿根廷俱乐部”对外将老板是个阿根廷人,但据说后面实际主事的是前朝一位重臣的侄子,按理说,有这层关系在,俱乐部不至于太萧条,但也不晓得为什么,比起静安寺路上其他的几家,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玩乐这种事情,朋友们来捧场,三次、五次倒是可以的,但好不好玩,才是能不能留住客人的关键。
这边开张初是从其他舞厅高薪挖了几个红舞女过来的,那时俱乐部里每晚简直是人满为患,可后来其中一位素有“舞蹈皇后”之称的闵小姐在场子里被旧爱当众枪杀,那人气,也就一落千丈了。
廖婉玗走在张鼎云身侧,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俱乐部的装潢,走在他们前面讲着一口流利中文的金发女子,正是俱乐部一直对外宣称的老板Luciana。
俱乐部老板是个女人,廖婉玗在见到她之前,是完全没有想过的。
“Amor这两日身体不太舒服,我带你们转转。”
廖婉玗不知道她究竟是再说谁布舒服,于是看了张鼎云一眼,只见张鼎云点点头,“除了身体,都是小事情,好好养病才要紧。”
Luciana皮肤并不算白,跟廖婉玗见过的俄国女子比起来,甚至是黑的,但她的皮肤透着光亮,黑的很健康。
“一楼是舞厅,跟别人家,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Luciana摊着手一耸肩,“二楼摆赌台。”她带着张鼎云和廖婉玗走上二楼,站在栏杆边俯视着一楼空旷的舞池,“三楼是宴会厅,四楼、五楼是旅馆。”
廖婉玗单手扶着刷了白色油漆的木栏杆,视线从左到右地扫视了一圈楼下的舞池,最后又回过身来,注视着二楼大厅里一张张赌台。
一切都是洋气时髦的,这座五层高的美式巨厦,从里到外都毫无疑问的奢华。
“如果没有区别,别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呢?”廖婉玗想到就直接问了出来。
Luciana悠长地“唔”了一声,“我其实并不是做生意的人,可Amor身体不大好,我虽然能够帮他打理,但……实在做不到更多了。麻烦唐公也是迫不得已。”
廖婉玗这会才想明白谁是她口中的“Amor”,继而想到李经平长年做轮椅的身体和据说要靠大烟膏才能减轻的病痛。
李经平跟那位前朝重臣是亲叔侄,唐亭欧愿意出面,看的也正是这么一层关系。毕竟他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受过那位重臣关照的。
如今人虽然是已经不在了,但他唐亭欧还仍旧记得那份恩情,自己不方面出面,交给徒弟也是好的。
“走吧,我们到楼上去坐坐,虽然我吃不惯,但厨子是宫里出来的,大家都说很好。”
Luciana做了个请的姿势,引领着二人去了三楼宴会厅的一个小包厢内,才落座,便有侍者鱼贯而入,上了十几样点心并配了三壶茶。
廖婉玗和张鼎云是用过早饭来的,这会也吃不下什么,各自选了喜欢的茶慢慢地品着。
“我不追求一定要压倒谁,只想着别叫Amor失望。他……也不知还有多久,我不想让他失望。”
Luciana立体的面庞露出几分无奈来,她伸手抚了抚自己卷曲的发尾,“请你们一定帮帮我。”
张鼎云是个玩家,上海大大小小的舞厅、俱乐部,除了石库门楼下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但凡数得上的没有他没去过的,各家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他是再清楚不过,“眼见着天气就要热了,若是能有什么纳凉的办法,还愁怕热的公子哥儿们不来吗?”
他讲的是实话,作为舞厅俱乐部,最忧愁的就是夏季,冬日里冷是不怕的,左右还有热水汀和炭盆子,但夏季里热起来就很无奈,几十上百号的人,又蹦又跳,就是屋子里都摆上大冰块,也无济于事。
“风扇不行吗?我可以立刻去订购一批回来。”Luciana早几年就见过那东西,但李经平身子弱,冬夏都怕风,家里并没有装,现在张鼎云提到纳凉的问题,她一下子就想到电风扇来。
“舞厅和赌场都要安装,那将是一大批货,上海相比是没有这么多的现货,订购过来没有两个月也要一个月,到时候在安装,只怕一个夏天也就耽误过去了。”
做生意,时机能重要。
“既然这里不能凉快,那找一个凉快的地方不就好了?”廖婉玗歪着头,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改变现在的环境,“夏季不过三个月,等到洋货来了,都要过去了,不是又错过时机了?”
张鼎云这些天跟廖婉玗接触下来,就发现她脑子很活络,这会听她这样讲,也由着她说。
“我虽然对上海不熟悉,但想来总有些天然凉的地方,与其大费周章等洋货来,为什么不找个合适的地方稍微装潢一下?不论是赌还是跳舞,想来更多图的是个热闹。”她讲完这话,目光看向张鼎云,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张鼎云没有否定,反而给她一个眼神,鼓励她继续说,“我前几日闲逛,经过丰兆公园,傍晚的时候黄浦江上吹来凉凉的风,地面也是水门汀,不好吗?”
廖婉玗讲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幅画面来,于是她将自己脑中所想给Luciana和张鼎云描述了一下。
“天色将暗,我们可以在公园里支上几个棚子,棚子上和周围的树上挂着彩色的霓虹灯泡,乐队吹奏着舞曲,舞客们跟着节奏在凉风中旋转自如。这不是比定一大批洋货来的实惠?”
张鼎云只带着她去过一次舞场,没想到她居然能提出这样好的想法来,“露天舞场是个好主意,这事情也没有别人做过,想来是要轰动的。那水门汀虽然不如打蜡的弹簧地板,但咱们可以撒些滑石粉,跳起舞来步子也就方便了。”
Luciana心下大喜,也觉得这主意妙,顿时有些明白为什么廖婉玗能成为唐亭欧的徒弟,“那我这几日就着手准备,眼看着越来越热,这事情拖不得。”
张鼎云和廖婉玗本就是来帮Luciana背后的李经平出主意替师父还人情,后续究竟要如何准备露天舞场,跟他们关系不大。
两人离开“阿根廷俱乐部,并没有直接回去唐宅,而是驱车前往宁波路,那一片有唐亭欧才买的几亩土地,眼下尚未决定作何用途。
二人赶到时,只见大通银行的徐志元徐大班正站在唐亭欧身边,不知说些什么。
上海的银行有许多家,其中外资最为神气,主要是因为外资银行资金雄厚,在这乱世里政权交迭,金融风暴随时都可能到来,一旦拉拢了这些个外资银行,倒时也可借一臂之力。
但作为上海首屈一指的外资银行,大通的徐大班也有自己想拉拢的人,除去官僚老爷和军阀势力,唐亭欧这样的成功商人,是最好不过的客户目标了。
只可惜,唐亭欧的存款这些年来始终只存在国人自己创办的银行里头,款子往来最多的,就是张鼎云家族创办的盐业银行。
“师父。”廖婉玗下了车一路小跑到唐亭欧身边的。
唐亭欧并不主动介绍徐志元,但廖婉玗之前在舞场遇见过他,此刻倒也礼貌地与他打招呼。
徐志元想单独见唐亭欧已经很久了,这次也是意外偶遇,瞧着张鼎云不在,抓紧了时间请他来大通存款,没想到话还没讲几句,张鼎云人就来了。
错失了机会的徐志元并不甘心,这一日虽然客客气气地告辞,但心中却是有了个新主意。
以至于,廖婉玗接到电话的时候,十分意外。
徐大班的神气,廖婉玗是见识过的。之前在舞场,讨好拉拢他的小商人和国内小银行董事一晚上就三四个,也幸得这人张扬,见客统统在大舞池边上的小圆台子,倒给她机会长了见识。
这样一位神气人物,今儿居然将电话打到唐家来,管家接电话的时候他还特意隐去了真实姓名,托说是廖婉玗做衣裳的裁缝铺子,直到廖婉玗亲自来接电话,这才据实以告。
徐志元电话里的语气很好,亲切的廖婉玗莫名其妙,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哪里值得徐志元空出时间来请她吃午餐。
“徐大班,您有什么事情,可是找我师父或者师兄,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边打断了,徐志元很坚持,甚至表示自己可以配合廖婉玗的时间,这让她觉得问题更加不简单。
电话中将会面应下来,挂断后她又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虽然徐志元再三嘱咐她不要对别人说,但她还是琢磨着要不要将事情告诉张鼎云或者是唐亭欧。
直到两日后的傍晚,廖婉玗看着桌上徐志元盒子中雍正年间的粉彩山水笔筒后,觉得自己将事情告诉师兄,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如今这年月里,送礼多是乾隆年间的摆件,一是因为物件多,价格公道无视快到一百块就能买到不错的东西,二来则是市场宽,人家拿去变卖也容易出手些。
但雍正年间的,若非有要事相求就必然是关系非常好,毕竟年代短,总共也没烧出多少御窑来,那价值,比乾隆年间的玩意可以高出许多。
廖婉玗显然跟第三次碰面的徐志元并没有多要好的关系,那么,让她想不明白的就是自己究竟能帮他做什么,值得他送出一个雍正年间的官窑笔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