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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轨两侧是绿油油的田地,偶有高大树木,火车快速路过,就在小包厢内闪过斑驳阴影,光线明明灭灭,廖婉玗微微垂着头,一动不动。
兴许过了十分钟,又或者是更长的时间,包厢外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廖婉玗听见那断断续续的哭声猛然一抬头,正对上谢澹如的视线。
“我出去看看。”
她寻个借口出去,全当透透气,门才甫一拉开来,就见那早前来过的蓝制服,手正举在半空里,看样子是正准备敲门。
“太太,那边母子平安,这是厨房准备的红鸡蛋,送给先生和太太沾沾喜气。”
廖婉玗这会心情并不太好,但仍旧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她接过蓝制服递来的两只红皮鸡蛋,转身走回包厢里,放到小桌的瓷盘上。
“我方便去看看吗?”
蓝制服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对着廖婉玗和谢澹如分别点了一下头,“还请太太稍等。”
片刻后,他又回来了,这次怀中抱着一个包好小毯子的婴儿,那小孩闭着眼睛,皮肤上浮着一层白色,小脸皱巴巴的,并不怎么好看。
廖婉玗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不解地歪着头,完全没想到初生的婴儿居然并不怎么漂亮可爱,和她印象中弟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被小孩吸引了注意力,谢澹如也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看,他个子高,站在廖婉玗身后,颇有些将她罩住的意思,“男孩子?”
蓝制服其实方才就说过“母子平安”,但谢澹如并没有注意听,这会看到小脑袋瓜还没有他拳头大的小婴儿,也是好奇。
“回先生的话,是个男孩。”
谢澹如在自己身上摸了两下,掏出一只纯金的小怀表来,“喏,送他了。”
“这……”蓝制服抱着小孩,没敢接,这东西不用想也知道很贵重,他是不敢自己做主的。
“裴哥。”
蓝制服对着谢澹如和廖婉玗说了一声“抱歉”便走到稍远些的同事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那人露出为难的神色,用目光看一下廖婉玗厢方向,“那孩子的妈非说要见见恩人,这……”
一等包厢非富即贵,按理说女子生产的产房因为见了血并不吉利,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是不会让男人接近的,那产妇执意要见恩人,在这个帮着跑腿的人看来,事件挺麻烦的事情。
蓝制服沉默了两秒钟,“我去问问看,若是人家不愿意,咱们也算尽了心。”
他们在外面对话这会功夫,谢澹如仍旧站在廖婉玗身后,他手里面摆弄这小金表,闹得廖婉玗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先生,太太,冒昧打扰,那位产妇说想要见见恩人,不知道二位……”
廖婉玗一个女的没什么忌讳,于是她转头去看身后的谢澹如,“你看呢?”
谢澹如垂眼看着她,忽然一笑,头一低用额头极轻地碰了她的额头一下,“我都听你的。”
这个刚刚才拒绝过她的人,现在因为有别人在,同她假扮起夫妻间的亲昵来,倒也得心应手。
“那就,去看看吧。”
蓝制服带路,谢澹如一手仍旧把玩着怀表,一手则牵着廖婉玗,她被他拉着走,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害羞,而是方才他做出的那一番样子,是不是因为跟乔敏芝相处起来就是那样子的。
自然又亲近。
也对的,他们现在是未婚夫妻,待他到了保定,他们还会成为夫妻,亲近,是理所当然的。
廖婉玗觉得心里面酸溜溜的,胸口仿佛被堵了一团棉花,她不愿意让谢澹如领着,使了使劲要收回手来。
她这边一动,谢澹如下意识又抓紧了些,力气多加了一分,她就拿不出手来,末了那人还回头看她一眼,“听话,别闹。”
蓝制服走在最前面,不知道后头两位客人发生了什么,放慢脚步回头看一眼,想着大约是小夫妻闹着玩,又扭头走了。
廖婉玗的包厢在车厢前部,谢澹如则因为订的晚在中后部,但一节车厢没多长,很快三人就到了。
那产妇已经由同行的人照顾着换过衣裳,但人仍旧是躺着的,忽然见到谢澹如和廖婉玗,撑着手就要下床。
廖婉玗快她一步,到床边就将人给扶住了,“别起来,好好躺着吧,当心别受风。”
产妇“唉”了一声,拉着廖婉玗便不肯松手,口中感恩的话一句接一句,简直把他们夸上天了。
谢澹如本来站在一进门处并未往里走,这会见那女人拉着廖婉玗不放手,虽然说的尽是些感恩的好话,但他仍旧有点看不下去,“这位大嫂,这是送给你小孩子的出生礼物。”
那胖女人大约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睛看谢澹如手中的东西,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快小金表,慌忙摆手,“这太贵重了,可不能要,不能要。”
她这样一拒绝自然就松开廖婉玗的手,谢澹如瞄了一眼,见她手背有点红。
“就是个小玩意,拿着吧,我跟他有缘分。”
对于谢澹如来说,这可能确实是个小玩意,但对于平常的普通人家,一块金怀表,若非一夜暴富,只怕是这辈子都买不起的。
那女人做三等车,家境自然不富裕,面对这样一笔财富,并不敢要。
“不不不,恩人这东西我是不敢收的,这孩子……可没有那么多福报。”
谢澹如是真的不在意这么一件小玩意,也是真的想送给那小孩子,他家中人丁并不算兴旺,兄长虽然年长他几岁,也成过婚,但并没有子嗣。
偏巧谢澹如是个喜欢小孩子的,在这样的境遇下能为一个新生的婴孩行个方便送份礼物,他还是很高兴的。
“拿着吧,我们……夫妻还没有小孩子,也算,跟着沾沾喜气。”
他这样讲,那产妇目光就往廖婉玗小腹上看了一眼,“不急不急,瞧着你们都还年轻,小孩子缓缓也是好的,太闹人了。那……”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我看先生是个有学问的,要不,就请先生给这孩子起个名字?”
谢澹如看向蓝制服怀中的小婴儿,并没有马上应承,那女人见状以为他是不愿意的,赶忙又解释道,“往后……我们也能告诉他,他的名字和这东西,都是恩人赏赐的。”
听到“赏赐”这个词,谢澹如及不可见地动了一下眉头,“严重了,我只是在想,叫什么合适。”
那产妇腼腆地笑了一下,伸手抿了耳边并不存在的碎发,“我们小门小户,也没有个规矩族谱,先生、太太随意就好了。”
“尊姓?”
“姓何,姓何。但是……我不会写。”她越讲声音越小,到最后自己羞的笑了一下。
“就叫郁风吧,你看好吗?”谢澹如这话是在征求廖婉玗的意见。
廖婉玗没想到他会问她,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你,在问问大嫂的意见。”
那胖夫人“嘿”了一声,“我大字不识一个,能有什么意见,就是,还得麻烦恩公写给我,不然……”
蓝制服将孩子送回到母亲怀里,自己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的小本子,上面还用绳子吊着半截短小的铅笔头,“先生,您看行吗?”
谢澹如不挑剔,结果他递来的小本子,又从怀中掏出一只钢笔来,扭开笔帽,猫着腰借着包厢内的小桌子写了起来。
一边写,他还一边解释道,“郁,有茂盛的意思,也有文才丰盛的意思。我希望他长大能够上学,做一番学问。”
那胖大嫂自己不识字,听到这里连连点头,“好好好,可不能跟我一样,睁眼瞎。”
谢澹如没接话,继续自顾自地解释,“风,为春风之时复苏万物,为夏风之时与人清凉,为秋风之时生累累硕果,为冬风之时孕来年无限希望。”
他将自己写好的那一页从小本子上扯下来,“我希望,他能用他所学到的知识,走永远走在人们的前头,指引一个未来的方向。”
廖婉玗之前还怕谢澹如会随手取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认真,喃喃地念了两边“何郁风”,也觉得十分顺口。
于是,她拿过那块被谢澹如放在小桌面上的金表,在不碰到孩子的情况下,塞在了裹着他的小毯子最外面,“这礼物,您收好。”
这一会,胖大嫂没有拒绝,可怀里的孩子却忽然哭了起来,廖婉玗见状拉了一下谢澹如的袖子,“我们走吧。”
人也见了,礼物也收了,产妇高兴的不得了,她对着谢澹如和廖婉玗的背影,中气十足地叫到,“先生、太太,再见!”
谢澹如迈出包厢的脚步一顿,之后回过身来看了一眼襁褓中咧着嘴嚎啕的小孩,“有缘再见。”言罢,有拉着廖婉玗的手走了。
作为一个已然准备好前线赴死的人,在这样的时候邂逅了一个全新的生命,这奇妙的感觉,只有谢澹如自己才能够明白。
再见吗?他也希望自己还有机会再次见到这个男孩,因为那将意味着,此次北上,他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