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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婉玗第一次登上不是廖家船厂制造的海船,她站在一等舱的甲板围栏边看着岸上送行的人,那之中分明并未有人是挥手同她作别,却仍旧叫她觉得动容。
林克己本来是要送行的,可她坚持不要任何人来,最后也只得无奈地随她去了。毕竟廖婉玗身边跟着的人他都知根知底,并没有什么不放心。
“景蕙姐,你跟我出来,家里人是不是很不放心?”
张景蕙是林克己推荐给她的两个女子之一,廖婉玗选她是因为她会些拳脚功夫。
“哪有什么担心的呢,孩子们都在寄宿学校,只有我惦念他们,他们但凡有零花钱,是想不起我的。”
她家中有三个孩子,年龄相差不多,都在读中学,这次肯跟着廖婉玗去南洋,一来是报答林克己的恩情,二来也确实为了回来后的丰厚报酬。她的小女儿想要学习钢琴,但那东西实在太昂贵,若不是有这样一次机会,怕是这辈子也买不起的。
听她这话,廖婉玗笑了,“读寄宿学校应当事件有意思的事情,我当时的中学也有可以寄宿,但……”她无奈地耸了下肩。
“开船了。”
张景蕙指了指岸边,廖婉玗在汽笛声中看过去,果然眼见着巨大的船身慢慢地驶离岸边。
她有些兴奋,对自己的第一次远洋出行,也对南洋一切的未知。
他们在无边无际的海上航行了将近半个月,好在一切顺利,全程天气都很不错,虽然偶有大风,但听穿上的侍应生讲,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对“女王号”这样巨大的海船来说,实在不构成任何威胁。
由于张景蕙几乎全程陪在廖婉玗身边,所以等到下船的时候,她们彼此已经十分熟悉,但另外三位被安顿在二等舱的男人,廖婉玗前前后后没见过几面,讲起话来仍旧有些拘束。
“廖小姐还习惯吧?”
廖婉玗对问这话的矮胖男人微微一下,“秦先生费心了,我还好,不曾晕船。”
秦胖子本名秦庆苏,早年家境还算不错,有两间铺子,可后来老爹得了病,三五年间看病的花销慢慢就将他们家给拖垮了。
到最后,还抬了债务,眼下等于是卖命给林克己的。
“嘁,假装什么好心,也不知道是谁一口一个小娘们的叫人家,这会又装的人模狗样。”
廖婉玗早料到有人会不服气,只是没想到他们私底下的话,居然回当着她的面来说。而且,据她观察,开口揶揄秦庆苏的刘四春似乎跟他早就相识,并且十分合不来的样子。
“刘四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张景蕙不爱看他们争吵,对于故意找茬的刘四春就没什么好态度。
“那是来接我们的人吧?”龚延卿这人十分书生气,虽然是作为廖婉玗的随行出门,一身西装却一丝不苟,在配上金丝边的眼镜,不知道的人,很容易将他同廖婉玗认作一对。
廖婉玗对他并不太了解,当时见过一面,是并没有打算带着他的,但第二天她回复林克己的时候,林克己坚持着要她一定带上龚延卿。所以,她至今都不大明白,龚延卿一个斯文书生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应当是,我过去问问先。”
张景蕙说完小跑着过去,同站在一辆咖啡色小汽车旁东张西望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又飞快地跑回来。
“就是来接我们的,说是等了好一会了。”
闻言几人提好行李,上了车子,那司机话不多,只说自己老板是得了吴买办的托付,住的地方已经安顿好了。
廖婉玗想要当面对吴买办的这位朋友道谢,却被司机先生给当场拒绝了。据说是病中,不便见客。
车内一时间陷入安静之中,廖婉玗转头望着窗外,只觉得此处与鹭州真是有着大大的不同。
脚下的土地是从未踏足过得,生活习俗是全然未曾体验过得,这其中的种种差距,并不是单纯“听说”二字能够讲得清的。
百闻不如一见,她对南洋这块许多人口中的“生金地”充满着无限好奇。
正好在吴买办到来之前,他们并未安排要紧的行程,故而着七八天之中,她尽可凭借自己还算灵光的英文,到处转转。
南洋的华人有很多,廖婉玗早前是听说过的,但如今见了,仍旧忍不住感叹,她居然还能遇到同乡。
这一日上午,廖婉玗并未出门,反倒是其他人闲逛的闲逛,去菜场的去菜场,廖婉玗坐在洋房的院子里,美滋滋地看着手中的本子。
那上面都是她这戏日子以来的收货,从何种职业薪资如何,到各商行都卖些什么东西,都细细地做过记录。
忽然之间,她听到了窗子响,站起身来从树荫下走到院子当中,仰着头看了半天,也没发现究竟是那一扇窗子。
都是开着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反正已经起身,她索性也不再坐回去,而是举着手中的本子,一边走一边看,大门被拍响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张景蕙买菜回来了。
门外的英国士兵大约是见惯了华人,廖婉玗一打开门,为首的那位便讲了一堆话,他语速很快,但廖婉玗勉强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们实在抓捕逃跑的犯人。
在得到廖婉玗愿意配合的答案之后,一队英国士兵快速递跑进了房子,她是借住,担心士兵们碰坏了东西,也急急忙忙地跟着跑进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找什么逃犯?廖婉玗一肚子的疑问,但面对这些神情严肃,的英国兵,她又问不出来。
只能寄希望于等会带着报纸回来的张景蕙,但愿新闻上能有些叫她弄清楚事情的消息。
英国人查的很仔细,衣柜都开了看,廖婉玗忽然想起自己有两件贴身的衣裳挂在北面的露台上,就转身去收。
这一进去可了不得,正对上一个躲在角落里的陌生男人。
“啊!”她这声惊呼并不是有意的,声音也不大,但还是很快就引起了英国士兵的主意。
她可以确定,这些人正在找的逃犯应该就是这个男人,但面对一个黑头发黑眼镜的国人,廖婉玗又实在是……
“没事没事,我看到了一条蛇。”她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只能拿着衣裳尴尬地随口编了一个。
这地方气候炎热潮湿,蛇虫很多,偶在家中见到也并不算稀奇,那英国兵听完她的解释,果然停住了走来的脚步。但他也只是停顿了一下而已,只有又毫不迟疑地走向露台。
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原本躲在这个露台的人,就已经身手敏捷地翻到个楼上去。
英国兵走到露台后仔细看了一圈,没发现人也没见到蛇,这才又往下一个房间去了。
廖婉玗心里面打鼓似得,他不知道这个国人在南洋做了什么事情,能叫当地政|府派人挨家挨户地搜,于是又有点担心,要是等会英国人走了,她会不会因为见到他,而被灭口。
要不要告诉英国士兵呢?廖婉玗顺手将衣裳丢在附近的摇椅上,小跑着去追赶那些士兵,生怕他们不知轻重碰到了东西,或是真的撞见了那个华人。
张景蕙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她本是刀马旦出身,所以身上带着些功夫,眼见着门口站了英国兵,自然就警惕起来。
英国人果然不肯轻易放她进去,张景蕙英文会的不多,但临行前死记硬背过几个单词,于是这会比划着手,指指面前的房子,口中不断重复着“servant”。
英国士兵听懂了,又见她提着菜篮子,最后一挥手,叫她进去了。
张景蕙不明所以,心中有些不安,所以她提着一篮子的菜小跑着上了楼,一路上侧身躲过几个英国人,看了两三个房间,才找到廖婉玗。
“这是怎么了?”她看着被英国人烦乱的房间,但心地问道。
廖婉玗不确定那些英国人是不是真的听不懂国语,毕竟那样的国人很多,“这事情等会再说,你买了今天的报纸吗?”
张景蕙点点头,从盖了蓝花布的篮子里抽出一份卷成桶的英文报纸,“这呢。”
廖婉玗打开报纸,快速递浏览着,只见报上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
兴许不是今天发生的?或者是还没有见报?她有点焦虑,毕竟现在人生地不熟,闹出什么事端都不好。
她相同张景蕙商量,但有顾虑那些是不是走来走去的英国人。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搜完了一楼,开始去搜查二楼的时候,廖婉玗抓住机会,极其简短的跟张景蕙说了关于陌生男人的事情。
张景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面,询问廖婉玗是不是确定那人是华人,“你确定是?”
这事情廖婉玗其实也说不好,那人并没有开口讲话,也没有机会开口讲话,她只是见她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自己做了个猜想罢了。
“有没有可能是东洋?”
被张景蕙这样一问,她还真是更加拿不准了。
所以,到底要不要趁着那些英国佬没走的时候告诉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