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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婉玗睁开眼睛,很快又被招进来的阳光刺的眯起来,她想起昨晚的遭遇,猛然坐起身,却“咚”的一声,撞到了一块木板上。
这样一撞,她人也清醒过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有点乱的阁楼之中。
她最后的记忆就停在那只黑皮鞋和黑裤脚上,再往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廖婉玗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身上的衣裳都还好好的,她的包和外套此时也搭在不远处的一只木摇椅上。
楼梯上忽然传来响动,她警惕地看着门口,等到来人推开木门,廖婉玗看清他的样子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秉译哥哥?”
陈秉译的头发留长了,有几缕从额前散落下来,最长的甚至超过了鼻尖,身上的白布衬衣洗的有点发黄,他一只手弹着背带,一只手在裤子上抹了两把,像模像样地伸出手来,“婉妹,好久不见。”
他其实面对廖婉玗是有些愧疚感的,毕竟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并不算愉快,他不知道廖婉玗是不是还在生他的起。
“好……好久不见。”廖婉玗也伸出手去同他握了一下。
“你醒了就好,先生说,等你醒了,要叫你过去问问话。”
“你说的先生是谁?”廖婉玗能明显地感觉到,陈秉译的变化,他现在讲起话来的感觉跟原来完全不同,就连眼神都不一样了。
像是……像是那个少年,一去不复返了,她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他倚在阁楼门边上,撩了一下挡住视线的头发,“你昨天抓了先生的裤脚,是他帮了你。”
“那……那你是怎么?我们是怎么遇上的?”
陈秉译笑了一下,“我给先生开车,看见你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先生见我们认识,就叫人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廖婉玗站起身来,又打量了一遍老旧低矮的阁楼,“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对,这里便宜,一年才只要两块钱,房东阿姨人也挺好,偶尔还给我送点吃的。”他听到楼梯下房东家的钟报了时,懊恼地“哎呀”一声,“我先带你去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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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婉玗走进小洋楼的时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并不是因为这房子多么豪华,而是她一想到原本只能在电影里看见的人,马上就能见到面了,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这份不可思议持续到她走进客厅,又转成了惊讶。
不知在廖婉玗进来前白浪说了什么,沙发上半躺着的胡飞飞笑的花枝乱颤,看到他们走进来,她笑着对廖婉玗招招手。
“来了来了,刚还在念叨,你是不是快醒了。”
廖婉玗有些拘谨,坐下后紧张的脊背笔直,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胡飞飞看见她的样子坐起身来笑着拉过她一只手,“哎呀,你又不是来上学堂的,坐这样呆板干什么。”
廖婉玗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昨天,谢谢白先生,谢谢胡小姐。”
胡飞飞做吃惊状,连连摆手,“哪里有我什么事情,都是他的功劳,我是早上才听说,过来看热闹的。”
白浪之前一直在看报纸,这会才叠好放在桌上,廖婉玗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觉得他比电影里还要更俊朗些。
白浪似乎是被人看惯了,她这样盯着他也没什么反应,“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廖婉玗摇摇头,她只是有写头痛,应该是小事情,不值得还去看回一声,“没有,谢谢白先生。”
白浪话不多,问完就没声音了,倒是胡飞飞,似乎很爱说话的样子,“你昨天,到底是怎么了?”
廖婉玗微微低着头,偶尔抬起眼帘看一眼胡飞飞,她三十出头,据说原来是唱昆曲的,后来才改演电影。
她将自己为什么来上海,又是如何到的俱乐部大概学了一遍,胡飞飞听完“呸”了一声,直骂洪韦元是个狗东西。
“所以,你自己生产胰子?”
廖婉玗昨完去俱乐部以为能谈些公事,包里面不但带了产品的介绍书,还装了两块样品,她这会拿出来给胡飞飞看,“是,这是我们自己生产的。”
胡飞飞接过来,捧在手里隔着盒子闻了一下,“哎?这是什么味道,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闻到过?”她说完还举着香皂到白浪鼻子地下,“你闻闻。”
“基础的香味是檀香,但我还加了些柑橘香,所以,闻起来可能跟往常不大一样。”
胡飞飞又细细闻了一下,她的眼睛不是特别大,但丹凤眼十分有灵气,完全当得起明眸善睐四个字,“怪不得,我就说跟我的檀香扇子味道很像,但又不怎么一样。”
白浪从胡飞飞手里头拿过香皂摆弄了一下,“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想到做这些?”
廖婉玗略一沉吟,“我说不来‘实业救国’那样大的理想,所以,大约是为了争口气吧。”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一来不想被曾经的家人看轻,二来也不希望我们日常要用的东西,都被洋人控制着。”
白浪听完点点头,昨晚陈秉译就说过,她家中遭遇一些变故,姐弟两个都被赶出来了。
他将香皂放到茶几桌上,不经意似得飘了胡飞飞一眼,“我瞧着你挺喜欢这东西,给它做做广告倒是不错。”
廖婉玗和胡飞飞同时“啊”了一声,然后她对着胡飞飞抱歉地笑了一下,“白先生真爱开玩笑。”
但胡飞飞好想对这个提议还挺有兴趣的,“这种事情我得问问公司啦,他们一向只认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提到钱的问题,廖婉玗更加尴尬,制皂厂这部分现在还在靠着制药来补贴,她想开辟上海和天津、北平那边的市场,为的就是能尽快获取盈余。
“哎,廖小姐,你什么时候走啊?”
廖婉玗开始以为胡飞飞是问她什么时候从这里走,后来才反应过来,是问她什么时候离开上海。
“车票是三天后的,我还要去天津。”
“噢哟,要我说你也真的是胆子大,一个女孩子家到处跑。现在什么局势,你就不担心?”
“我是来的早了几天,到时候去天津是有伴的。”
胡飞飞听完放下心来的样子,“你昨天,去找洪韦元是想进他那家百货商店吧?”
廖婉玗想起这事情实在心情复杂,“是,但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他洪韦元算个什么东西,明日我叫人打声招呼,他不要吓的屁滚尿流才好。”
白浪听了她这话轻咳了一声,“说的什么话,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表哥,这不是没有外人嘛!”
廖婉玗也是今日才知道白浪同胡飞飞是表兄妹,这事情他们在外面从来没有提过,主要原因是胡飞飞不愿意。
早几年的时候白浪名气更大些,她若是对外讲了实话,那很多人都会当她是白浪的表妹,而不是独立的胡飞飞。
再说,她因为演电影这个事情,已经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说不是亲戚,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哎呀,我不管啦,我明天就去找人说,小廖姑娘的东西这样有意思,就算公司不准我帮她拍画报,我也能从别的地方帮点忙嘛!”
白浪是管不了她,索性也就由着她去了,廖婉玗在白家吃过了中饭,又由陈秉译送回了旅店。
廖婉玗下了车,关门前犹豫了一下,“你,等会有事情吗?如果没有,方便跟我聊两句吗?”
白浪只要不出门,陈秉译都没有什么事情,于是他应了声,将车子停好,随着廖婉玗上楼去了。
旅店的房间并不很大,甚至没有像样的客厅,陈秉译坐在小方凳上,手里头捧着廖婉玗给他倒的水。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廖婉玗也搬了个方凳子,就坐在陈秉译对面,“你先说吧。”
陈秉译从昨晚见到她,就开始思考着自己究竟要怎么道歉才好,“你腿,还好吗?”
廖婉玗的手下意识地扶上了膝盖,“已经好了,早就好了。”
“我当时,很对不起你,害你受伤,又丢下你没管。”他双手交握,紧张又尴尬地互相揉搓着。
廖婉玗还记得他讲过要来上海,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在昨晚那样的情况下重逢,“我不怪你,都是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她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小心地观察着陈秉译的神情,“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要要来上海干革命?”
听到这话,陈秉译之前低着的头猛然抬起来,眼中神情闪烁,“这个事情……婉妹就不要再提了吧。我……那个时候小,不懂事的。”
人总是会变,会成长,他说这话廖婉玗也没有多想,只是默默点点头。
“还有就是……请你,一定不要跟白先生或者是胡小姐提起这件事情。”
学生时代很多人都会叫着民主与革命,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廖婉玗不明白他怎么这样怕被他们知道,但他既然不像叫别人知道,她就肯定不会多嘴。
“你跟白先生这么久,你知道胡小姐说的要帮我去找人打招呼是什么意思吗?”她说完大约是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胡小姐会跟谁打招呼?”
她知道,作为一个电影明星,胡飞飞一定认识许多人,但她同人家不过第一次见面,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
陈秉译思考了一下,“我估计,应该是田里先生。”
廖婉玗在上海不认识多少人,也没听说过这位田先生,疑惑地看着陈秉译。
“我就知道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田先生在上海的人脉很广。”他说道这里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用手捂着嘴巴,倾身靠近廖婉玗,将声音压的极其低,“他是做情报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