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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七年开春的时候,圣人李世民在宫中设宴招待百官之时,忽然跟秘书丞苏亶口头提亲,说等皇太子明年加元服后,苏家之女也该要及笄了,两人年龄相仿,我向来也十分欣赏爱卿才华,何不你我结为亲家?
圣人的话一出,全场哗然。
苏亶好似早就料到了此时一般,朝圣人微微躬身行礼,“承蒙圣人看得起小女,那臣便斗胆应下了。”
李世民闻言,哈哈大笑。
秘书丞苏亶之女已经是当今圣人定下的太子妃一事,一夜之间,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多少知好色而慕少艾的贵女们心碎了一地,又多少辛辛苦苦栽培女儿想让女儿入主东宫,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王公大臣暗中捶胸顿足。
家中跟随苏亶进宫的仆人飞奔回来向孙氏报信,眉飞色舞。
“圣人说,等太子殿下加元服,咱们家姑娘也及笄之后,便可以举行册立太子妃大典了!”
孙氏闻言,也弯着眼睛笑,让身边的嬷嬷拿了赏银给仆人,另外全府上下的仆人都给了赏银。苏氏之女将来要入主东宫,那是何等的荣耀,不管孙氏心中是否真的高兴,该赏的,自然是要赏。
而此时,苏妧正带着绿萝和藿香两个贴身婢女在摆弄草药。
孙氏带了人过去,看见女儿穿着一套藕粉色的常服站在花草丛中,映衬着少女精致的容颜,透着无尽的清新脱俗之意。十三、四岁的少女,正直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说不上雍容华贵,可言行间,已尽是自小养尊处优所养成气定神闲,。
苏妧见孙氏过来,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阿娘。”
绿萝和藿香两人朝苏妧行了个礼,“夫人。”
孙氏看着苏妧手中的小刀片,语气有些无奈,“怎么自己动手了?这些事情,让绿萝她们做就行。”
苏妧笑着将手中的刀片递给了绿萝,上前挽着孙氏的胳膊往外走, “其实平时都是绿萝她们动手的,我今天看阳光正好,也想动一动。阿娘放心,我都小心得很,看我的手一点都没伤到。”
说着,她还将自己的手举到孙氏的眼前。
孙氏没好气地将她的手打了下去,语气听不出叹息还是安心,“瑶奴,圣人跟你的父亲提亲了。虽然不是正式的,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怕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要是别人,听到自家主子要当太子妃,怕且早就喜上眉梢,忙不迭地要道喜。
可绿萝和藿香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主子的神情,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苏妧陪着孙氏进了孙氏的屋里,此时苏亶还没回来,苏妧坐在母亲前方的脚踏上,仰头跟孙氏说:“阿娘,或许也未尝是坏事。”
这可是当太子妃,又不是什么侧妃。
孙氏话中有话,跟苏妧说道:“虽然你的曾祖父是前朝重臣,可你的父亲在朝廷是个从四品的秘书丞。”
皇家婚姻,大多数是为了平衡势力,譬如李世民为魏王李泰所选的王妃,便是当朝宰相和知名画家阎立本的侄女。女人嫁入宫中,也得有娘家依仗,才能过得好。
苏氏在长安也算是名门,可名门不过是个噱头,重要的是权势。
苏妧也听出孙氏的话了,但此刻苏妧心大如斗,并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她不反对未雨绸缪,但坚决反对事情还没来就杞人忧天,往自己心中添堵。
于是,笑着将额头抵在了孙氏的膝盖上,跟孙氏说道:“阿娘,别愁。这两天又在下雨,您的腿感觉怎样?”
孙氏看着女儿那贴心撒娇的模样,心里头又是一阵发软,放柔了声音,“好多了,百里大夫不亏是民间圣手。”
苏妧笑了起来,之前的时候孙氏腿疼犯了,百里夷还特地让她帮孙氏针灸,第一次针灸的时候,孙氏都吓得脸色发白。百里夷在旁边捋着胡须,跟孙氏说夫人莫怕,有我在旁边把关呢。孙氏想了想,觉得反正扎不死,就牙一咬,随苏妧折腾了。谁知苏妧一下手,穴位便找得十分准确,银针入穴,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种事情,一回生两回熟。
苏妧扎多了,也就顺手了。
她穴位找得准,针灸和穴位按摩双管齐下,确实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孙氏的腿疼之疾。苏妧低着头,手中力道不轻不重地帮孙氏按摩着膝盖处的穴位,笑着跟孙氏说:“如果我真的入宫,日后就不能像如今这样替阿娘按摩了。”
正在给孙氏按摩肩膀的大丫鬟芙蓉笑道:“姑娘不都教会芙蓉了吗?我每日都有按照您教的,给夫人按摩穴位。”
孙氏歪着身子靠在旁边的大迎枕上,“日后这些事情让芙蓉做就可以了,再让你亲自来做,不合适。”
苏妧仰头,有些调皮地朝孙氏眨眼:“为人子女者,服侍母亲,有什么不合适的?”
孙氏失笑,然后跟她说道:“明日陈王妃设宴,陈王府让人送了请柬来,你明日便与我一起到陈王府去见王妃。”
陈王是当今圣人李世民的异母弟弟,他的王妃是当今宰相戴冑的女儿。
陈王妃戴氏跟孙氏年少时有交情,还玩过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的戏码。后来两人各自嫁人了,走动也还算频繁。苏妧每个月都会跟母亲一起去见陈王妃,在苏妧眼里,陈王妃是个十分随和可亲的女人,长得好看,举止端庄。
陈王妃看见穿着一身淡樱色高腰长裙的苏妧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眼中一亮,将她拉到跟前打量着,眉间堆满了笑意,“有些时日不见,瑶奴又变得更水灵啦。”
以前的时候,陈王妃对苏妧还是一般的喜欢,可近一年来,是特别喜欢,提到苏妧,就眉开眼笑。
这说起来,要归功于苏妧的入梦技能。
她每次跟孙氏去陈王府,陈王妃都要跟孙氏说悄悄话,要么就是陈王又收了个妾侍进门,要么就是她平时看不顺眼的妯娌在皇后殿下摆的家宴上给她难看……诸如此类的事情。说起那些事情到时候,端庄大气的陈王妃能恨得牙咬咬,孙氏能说什么呢?只能是笑着安抚陈王妃稍安勿躁,别气坏了身体。
可苏妧就不一样了,护短是人的本性,能跟孙氏说上话的贵夫人不多,陈王妃是其中一个,而且陈王妃贵为皇室中人,听说跟长孙皇后的妯娌感情很好,可她从不在孙氏和苏妧面前自持身份。
苏妧听了陈王妃的那些糟心事,就想起了自己的入梦技能,然后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入梦技能除了坑她之外,还有什么妙用了。
因为她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改变别人的梦境,所以每次孙氏见陈王妃的时候,苏妧就在旁边高高地竖着兔子八卦耳,争取将陈王妃吐槽的事情都记下来。当天晚上苏妧就入了陈王妃的梦。不仅让陈王将那些妾侍全都送走,还让他心甘情愿为陈王妃鞍前马后,要服侍吃饭洗澡,要陪散步说笑话,然后晚上临睡前还得唱歌哄睡觉。翌日早上,陈王妃是笑着醒的,一整天都是好心情。
每次苏妧见完陈王妃,当天晚上陈王妃就是一夜好梦。
美梦谁也不嫌多,虽然是假的,但做了美梦能令人心旷神怡一整天。
陈王妃还发现每次做美梦的时候,都是见了苏妧之后,这怎么能让她不喜欢苏妧呢?岂止是喜欢,要是孙氏愿意,陈王妃都恨不得能将苏妧养在陈王府。
苏妧早不久前还觉得入梦这个技能坑了她,可如今又觉得这实在是个好物,因为古人还比较迷信,有时候他们笃信梦境肯定是预兆着一些事情,否则,又如何解释人为什么要做梦呢?
她俏生生地站在陈王妃面前,行了个礼,甜言蜜语,“瑶奴见过王妃姨母,姨母比从前又更年轻漂亮了呢。”
孙氏看着女儿的模样,失笑,她上前想向陈王妃行礼,被陈王妃制止了。
孙氏笑着说道:“王妃,礼不可废。”
此时还没到宴会开始的时间,孙氏和苏妧是提前到陈王府的,这都是惯例了,只要陈王妃设宴,孙氏都会提前一些到陈王府,与她说说话。否则等到那些邀请的夫人都到了,周围就都是人,想说句体己话都没有空间。
陈王妃横了孙氏一眼,语气里尽是亲密,“什么礼不可废,在我的地方,我说了算。”说着,她又打量着站在眼前的苏妧,笑着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咱们瑶奴有出息了。”
孙氏:“那不过是圣人在宴会上与我家郎君的口头之约,日后如何,还说不定呢。”
陈王妃:“君无戏言,还有假的么?”
陈王妃说着,从自己的手腕上捋下一串色彩温润的南海珍珠给苏妧,“这是姨母给你的。”
苏妧看到那串珍珠,弯着双眼,十分干脆:“多谢姨母!”
孙氏:“你这般,早晚会把她惯坏。”
陈王妃却不以为然,说:“惯坏又如何?日后瑶奴是太子妃,自然贵不可言,不需要我惯着。可如今,她尚在闺中,我这个姨母惯孩子怎么了?”说着,她帮着苏妧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珠钗,说:“万泉今日一大早就过来了,正在花园里扑蝶呢,你去陪她玩一会儿。”
苏妧一听到万泉两个字,顿时有些怔住,眼神狐疑地看向陈王妃。
万泉并不是一个名字,而是封号万泉县主。万泉县主名杨宜歆,是长公主长广公主和吏部侍郎杨师道的女儿,此女年龄与苏妧相仿,得天独厚,又十分讨帝王夫妻的喜爱,时常进出宫中,因此气焰很高。
杨宜歆也是时常到陈王府来玩的,可也不知道她和苏妧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儿,天生不对盘。苏妧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秘书丞之女,平时不卑不亢,能不惹事就从不惹事,从前向来都是见到杨宜歆就要绕路走的。
可最近几年,陈王妃觉得大概是孩子长大了,都有些脾气。苏妧有时候竟然也会不冷不热地跟杨宜歆开怼,两人怼来怼去,通常的情况便是杨宜歆气得火冒三丈,而苏妧就在旁边继续煽风点火。最后,总是免不了杨宜歆仗着自己品级高,让那些前来讨好她的小女孩不跟苏妧玩。
苏妧早就过了怕被人孤立的年龄,而杨宜歆那个趾高气扬的模样,也实在是让她难以喜欢。
她不太出门应酬,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每次出门,都会跟杨宜歆狭路相逢。
陈王妃迎着苏妧那狐疑的视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比她年长几个月,让让她。日后,你们要碰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苏妧弯着那双大眼睛,“姨母放心,我有分寸的。”
陈王妃闻言,顿时送了一口气,招来侍女引着苏妧往花园那边走。
孙氏看着苏妧的背影,看向陈王妃。
陈王妃笑道:“我也是受长公主所托。”
长广长公主对杨宜歆和苏妧天生不对盘的事情,也是之情的。但先前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也就随杨宜歆去了。可谁知昨日圣人放了个大招,毫无预兆地在百官面前口头向苏亶提亲,长公主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从前那样对苏妧不友好,心里就发愁,想着借今日陈王妃设宴的机会,让两个小女孩冰释前嫌。
孙氏闻言,叹息着笑了起来。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从前的时候,纵然她与陈王妃有交情,长公主又何曾经将他们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