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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翎见皇后这模样,心中一酸,忙上前扶着皇后:“舅母……”
“怎不见婉儿?莫不是已经忘记了我这个母后?”皇后声音轻轻的,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阿翎忙为自家嫂子剖白:“舅母多心了,婉姐姐才生了不久,月子里只恐见风伤了身子。前些日子还闹着要进宫,阖家都出动了才拦住。”听这话,皇后的脸色稍微好了些,转而握了阿翎的手:“果果,如今柴氏风光极了是不是?我一朝被禁足,废后之事指日可待。只消得我这样倒下去,皇后的位子,非柴氏莫属。”说到这里,皇后忽然哀哀
的笑起来,“我千算万算,最没有算到的,是她竟然对自己的孩子下得去手!”
“只怕她是要立志做武媚娘的人。”阿翎也不知道怎么宽慰皇后,又在心中对着自家舅舅的小人狠狠一踹。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耍流氓!
“你舅舅何曾是唐高宗?”皇后说着,泪还是沁了出来,“他不可能不晓得柴氏的手段,但还是坐视如此。大抵是早就对我,对我的儿子不满了。”想到太子和宋王这些天连连被训斥,阿翎实在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啊。抿了抿唇:“舅母放宽心才是。就算废后之事已然是箭在弦上,但只要舅舅一日不下旨,舅母便一日都是皇后,是国母,不是那些子小人
能比的。”“我哪里是恋着皇后这个位置?”皇后堪堪冷笑起来,“我这么多日,难免寻思着,这么多的年头,我为了什么?”握着阿翎的手又加重了力气,“我现在放不下心的,就是婉儿。皇上再心狠,大抵也是不会怎
么样两个儿子的,了不得,以后就做个闲王也就是了。你哥哥……”又自嘲一笑,“是我想差了,你哥哥那人,与你爹一样,妥妥的妻奴。”
阿翎吐了吐舌头:“舅母放心就是,舅舅未必会让柴氏如愿的。毕竟,柴家那情况,再多一个皇后,只怕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后抿了抿唇,静默不语。半晌后,才幽幽叹惋:“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我太将皇上当回事了,总以为,这样多年的情分,皇上再如何,也不会将我怎么样罢。”
“若是枕边人算计起来,谁又防得住?”兔死狐悲的感觉吧。若是萧清晏哪日算计起了自己,恐怕阿翎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家那口子是个好的。”皇后微笑,“我只是想着,到底也是如此了。事已至此,再说也没有什么作用了。皇后之位,不要也罢了,但是柴氏……若是皇后之位给了她,她未必不会想要帝位。”
柴氏心机本来就重,偏偏面上还一副纯天然无害的样子。对于这点,阿翎不服都不行。
“舅舅应当不会糊涂至此。”对于自家舅舅的智商阿翎从没怀疑过,但是情商这东西……说不定都欠费了。
皇后一笑:“说不准呢,若是宠爱到了那个地步,未必不会。”她嘴边挂着的落寞笑容总叫阿翎觉得心中酸楚,却连安慰都没有办法安慰,只能握着皇后的手,嘱咐一句“舅母别多心”。“这已然不是我多心的事儿了。我虽被禁足,但还不是聋子瞎子。柴氏一出了月子,皇上便将摄六宫事的权力给了她,我禁足那日被讨回去的凤印都放在了柴贵姬那里,活脱脱一副是我亲手下药将柴氏腹中
胎儿害了的模样。”皇后转头看着阿翎,眼角漫上苦涩来,“可惜我没能早日看清,如今身陷囹圄不说,我那两个儿子还被我所累。况且还有个长安,我被禁足,她竟也陪我吃了这苦。”
“长安原本就命苦。”要是皇后真的倒台,长安作为养女,要是被柴贵姬迁怒,那事情才叫完了。皇帝一向很少过问后宫之事,那才叫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么想着,阿翎也是憋屈。但除了说自家舅舅是个渣男之外,还能如何?作为一个皇帝,皇后命数与江山冲突,选江山那叫责任,选皇后那叫情圣。
胸口也像压了块巨石的阿翎与皇后絮絮叨叨说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薛庆林在外催促,阿翎无法,只得起身告退了。
出了凤栖宫,阿翎实在耐不住性子,道:“薛总管,不知道舅舅是怎样想的。舅母的事,放还是不放,总要给个准信儿啊,这样吊着,委实难受了。”“皇后与皇上是少年夫妻。”薛庆林没头没脑的来了这样一句,又笑道,“方才王姬来凤栖宫,并未见到,太子殿下和宋王殿下,又被皇上呵斥了。太子殿下还被皇上罚出了京城,也不知道如今要上哪里去散
散心。”
“什么?”不过一个时辰,又闹出了这样的事?自家舅舅真是神人也。自然,是神经病的神……等到了东宸宫前,阿翎一张脸都快黑成煤炭了。那一来是自家舅舅,二来又是皇帝,简而言之就是说不得。可是这干的是什么事儿啊!他对皇后渣就算了,太子和宋王何辜?揉了揉眉心,阿翎自觉如今气
量还是大了不少,沉了沉气,才迈入了东宸宫的宫苑。只是刚踏上玉阶,便见一个少年从门中走出。那少年身材颀长,却有些瘦弱,衣着得体,看得出是新裁的。阿翎此时一肚子火气,虽说对着少年郎有些好奇,但还是没有多看。薛庆林上前打千道:“奴才见
过殿元。”
那少年郎生得也是眉清目秀,见是薛庆林,忙虚扶一把:“薛总管客气了。”
状元亦有称呼“殿元”,一闻这词语,阿翎不免对这少年郎多看了几眼。他生得也是俊美,举手投足间一股子书卷气,看着极是儒雅。也不待阿翎开口,那莫云已然转过目光,笑道:“元熙王姬。”
“你认得我?”对于这年仅十八的状元郎居然认得自己这事,阿翎表示惊奇。莫云笑道:“与王姬曾有一面之缘。”
这话说得有够模糊的,但阿翎也不愿深究,点头致意后便进了主殿。皇帝此时负手立在窗前,背挺得好直,倒像是故作出来的一般。
这样多年了,皇帝也老了不少。
“回来了?你与皇后说了些什么?”皇帝也不回头,目光尽数落在窗外的金顶朱墙上,“你倒是不甚欢喜。”
“舅母说,请舅舅多多保重身子。”对于要帮皇后刷印象分,阿翎觉得还是很必要的。
“请朕多保重身子?”皇帝淡淡笑道,“果果啊,朕比你了解皇后。以她的性子,现在没有恨毒了朕都是罕见,如何还会关切朕是否安好?”
见谎言这么容易被戳破,阿翎也就静静的不说话了。皇帝忽然“呵”的一声笑出来,转头看着阿翎,笑容之轻淡让阿翎怀疑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果果很怨舅舅?”
“果果不敢。”连皇后都没有说出一个“怨”字来,甚至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着柴氏会不会对皇帝做什么。
有些人,模样装得再怎么恼恨,其实,心还是向着那个人的。
“朕总是有朕的理由。”皇帝转头,就那么怔怔的看着阿翎,“果果,与舅舅说些体己话如何?”
“好。”阿翎顺势坐在左下首的位子,“舅舅想要说什么?”
“我一向很疼你,甚至超过了亲生的皇女,你晓得为什么?”皇帝也坐下,虽说有了些年岁,但一张俊颜还是不减半分魅力,“你这张脸啊,总是叫我想起了长乐姐姐。”
“舅舅节哀。”这么多年的只言片语,甚至上次伊雷的话,都叫阿翎心中有个大概的印象。亲姨母长乐帝姬,她很美,很好。
皇后就那么把玩着朱笔,脸上的笑容也染上了几丝落寞:“翎姐儿像极了姐姐……朕虽是皇帝,自认从无愧于人。除了长姐,除了你母亲。”
阿翎不觉静默,皇帝只是笑着:“休论我,便是你母亲,对长姐也是愧疚颇多的。长姐当年远嫁,本就是为了我与你母亲,甚至到了最后,连丢了性命,都是为了我与你母亲。”
对于这话,阿翎还是沉了呼吸。长乐丢了性命都是为了皇帝和纯仪?皇帝的笑容愈发落寞,眼底甚至又浅浅的晶莹:“果果,你并不晓得这些。自然也并不知道,你母亲当年嫁与你父亲,也是为了我。”
听得他的声音,阿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在沈婉兮的婚事上松口了。
“君王者,总有不得已。当年朕与沈珩逆贼相抗衡之时,错一步便是步步错,实在容不得一点半点的不妥。”
阿翎还不怀疑自家舅舅说这话是为了让自己别那样担心,也是为了让自己回去转述此事,让夏侯家和顾家整个体谅一下皇帝的处境。
如今秦王余孽已然有出现了的,世家的力量自然需要借助,更何况柴家还有一个免死金牌——太祖皇帝亲口许诺的“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
一旦涉足进了政治漩涡,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只能一步步往下走,万丈深渊还是康庄大道,有时候,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这么想着,阿翎忽然能理解当年的嘉国公萧逸,被太祖誉为是“卧龙在世”的智囊为什么会立下“萧家男儿永不入内阁”的祖训来。一旦进了权力的中心,身不由己。
阿翎低头沉思着,皇帝倒是笑起来:“你方才来的路上,可见着莫云了?”
想到那翩翩少年郎,阿翎点头:“莫状元倒是一表人才,这样年轻,学识便如此惊人,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小丫头别与舅舅贫。”皇帝笑道,“你应是见过他的,可能想起来?”见阿翎一脸的莫名其妙,也不逗她了,“莫家的小儿子,唤作‘云哥儿’的,你果真没有见过?”阿翎忽然觉得自己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