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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朝大殿出来的时候,百里九歌的唇已是抿作一团。眼底是那九九八十一层台基连着绵延驰道,一直通往前头如血盆大口的宫门。
而这驰道上密密麻麻排布的禁卫军,为首的那一排已经逼到了她前方十尺处,将刀剑对准了她,拼命冲上台基。
“都退下吧,她只是有事找朕商量而已。”
没有任何起伏的话语在百里九歌身后响起,她知道是昭宜帝,便懒得回头看,只一路走下去,在禁卫军们愕然又高度警惕的目光中穿行而过,直到走下这九九八十一层台基,才回头望了一眼。
在接触到这份倔强而冰冷的目光时,高高在上的昭宜帝扯开一道满意的笑容……这次的事虽然是殷如意提起的,不过他也极为赞同,觉得这是个一箭双雕之事,再者百里九歌是死是活百里越也根本不在意……
他思及方才百里九歌的抗旨和质问,全在他的意料之内,她若轻易答应,他还怕她反水呢,唯有在她不情不愿的情况下威胁逼迫,才最是牢靠……
至于她愿不愿意好好做这任务,就不是她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了。这大商是他殷浩宜的,一个小小的百里九歌,连他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下方的百里九歌,冷冷转回身去,不想再看昭宜帝那居心叵测的神情。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根本敌不过昭宜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然能逆着他一时,却总归是要因着红绡和班琴而身不由己……
眼下没法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庚子年三月初四的这日,正是昭宜帝定下的婚期。因着到底是奉国将军府嫁女,百里九歌被传唤回府,花轿要从这里出去。
这会儿,坐在百里红绡的房间,她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
今天,怕会是她此生最无聊的一天。
百里九歌如此确信的认为。
这十七年来她虽是率性洒脱、很少受儿女情长的影响,但她总归是个女子,也想过说不定哪天喜欢上谁就嫁了。
可是呢?想想之前那发遍列国唤她回去跟殷浩宸成亲的谕令就可气,夺了她的逍遥不说,最后还落了个被退婚的下场。
而今日……
倒是真要嫁人了。
可如此身不由己,她若能有半分高兴,都才怪呢!
思绪正在进行时,兀的被一声轻唤打断了。
“三妹妹……你……”百里红绡的声音。
百里九歌抬了眼,见百里红绡那双多情翦瞳中闪着怜悯的光晕,不由痴笑开来:“大姐这是怎么个表情,难道是觉得我可怜?”
“唉……”百里红绡敛了一袭绾色百褶如意月裙,坐在一旁叹道:“这门婚事,三妹妹可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那些话……真是太难听了。”
“难听的话?是有多难听?我倒是要听听。”百里九歌浑不在意。
百里红绡有些哑然,不忍启齿道:“外面的人说,一个生性……生性放浪的野丫头,和一个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质子……刚好凑一对,就怕……就怕那药罐子总被扣绿帽子,三个月就给活活气死。”
又加上一句:“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还听到四妹妹在和大娘说,只怕等不上三个月,就今晚洞房……那药罐子就会被你折磨得一命呜呼……”
“噢……原来就是这些话啊。”百里九歌仍是不在意的笑笑:“也难怪了,那次我被殷浩宸退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是我先在外面偷人背叛了他……百里紫茹,那笔账我都还没跟她算呢,她倒是坏心思层出不穷的!”
百里红绡也小声的抱怨:“是啊,她说得话太不堪入耳,我当时听了气得可了不得了,却是没那个胆子拂逆她,唉,我也知道自己没用……”说着说着自责起来了。
又道:“三妹妹,你想好嫁过去后该怎么办了吗?这冲喜一说,也不知道是有效没效。”
有效没效都与自己无关,百里九歌讪笑着心想。本来昭宜帝就是派她当枕边奸细的,倒是说得冠冕堂皇,昨天竟还在全朝都下了圣谕,说是体念周世子重病多年,想以冲喜令其痊愈……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来这门亲事对周世子而言根本就是个侮辱!
百里红绡见百里九歌一直没回答,自觉失言,不好意思的笑道:“三妹妹,那我不问了。我看你的发髻梳得有些潦草,妆容也画得太敷衍,那些个丫鬟真是势力的很,竟这样待你……你还是坐好吧,我来给你打扮。”
百里九歌自是允了,由着百里红绡重新为她盘发、上妆。
说实话,百里红绡的技术确是极好,与朝都那些有名的妆师不相上下。手中滑过百里九歌如绸缎般滑腻的黑发,这质感让百里红绡赞不绝口。
她由衷而笑,抬起一双巧手来。反绾鸾凤凌云髻,巧簪金累丝凤簪,斜插十二朵珠花钗,再将一对玉兔捣药耳坠戴在那玲珑小巧的耳垂之上。
匀施粉黛,轻描远山秀眉,薄染胭脂,淡点绛唇……
待到功成之刻,一个娇憨明媚的丽人浑然天成,平凡的脸孔透着人所不及的致命引力,那双眸子恰如天山雪水所涤出一般,万顷光华照射满室,教人为之屏息。
“三妹妹,你……好漂亮呢。”百里红绡有些看傻了眼,怔怔而语。
百里九歌照了照镜子,这一瞬自己亦是不大相信,过了半晌方大笑道:“红绡大姐,你这技术,真把我吓到了。我自己都快认不得自己了,只怕那药罐子更是!”
蓦地娇憨一笑:“大姐,我记得昭宜帝好像有在圣谕里说,册我为世子妃?”
“是这样没错。”
“这样啊……”无奈的耸耸肩,瞧瞧窗外的日晷,忽然站起身朝外走去,“时间要到了,走吧。”
“诶,三妹妹,你等等。”百里红绡拉住了她。
“三妹妹,出嫁的时候要戴着喜帕。”
她将那绣着一双交颈金鹧鸪的喜帕罩在百里九歌的头顶,嘱咐道:“这喜帕是不可以揭下来的,要一直等到合卺酒的时候,由夫君亲手揭了。”
百里九歌嗤道:“繁文缛节,真麻烦。”顶着这么个东西连路都看不见,没趣透了。
恰在这时,有喜娘敲门来了。
那喜娘因是知道百里越不喜百里九歌,因而对百里九歌的态度也生硬的很,不客气的吼了两句催人的话,就叉着腰趾高气扬的离开了。
百里红绡莫可奈何的轻叹,扶了百里九歌,一道出了去,朝着将军府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