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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宁霏和谢渊渟先后回到凌绝峰。
宁霏的脚伤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本来没打算把这事告诉谢渊渟,但两人碰面,衣服一扒床上一滚,谢渊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你的脚受伤了?”
“没事,已经好了……”
“怎么受伤的?”
“在阑江上碰到六音宫的时候,两边打起来,我掉到江水里,脚在水底石头上划伤了……哎呀,信上都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不是没事了吗?”
谢渊渟凉飕飕地盯着她:“我怎么不记得你信上说过你落水受伤的事情?”
宁霏心说还不是因为我一告诉你你肯定就是这个反应:“那个是小事,不说也没关系……等等,你去哪?”
谢渊渟出去把跟着宁霏去找六音宫的几部首领全都叫了过来:“阑江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一个个单独说一遍。”
宁霏在内间捂额。这下估计要凉凉了。
果然,一炷香之后,谢渊渟从外面杀气腾腾地进来。
“那个六音宫宫主跟你一起待了好几天?”
宁霏苦着脸:“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脚伤了,走不动路,总不能爬回去吧,他中了我的毒双目失明,所以就只能由他背着我……”
谢渊渟声音提高一个八度:“他背着你走了好几天?”
“没有啦,第二天我们到了一个村子里住下来养伤,然后六音宫和九重门的人就来了……”
谢渊渟的声音又提高一个八度:“你们在一起住了好几天?”
宁霏:“……”
这交流为什么就这么艰难!
“没有,就宫徵羽长得那么丑又那么惹人厌的,多看一眼都嫌烦,我怎么可能跟他住一起!”
谢渊渟的语气还是凉飕飕的,不过总算缓和下来一点:“那要是有一个像我这样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的,你就觉得可以跟他住一起了?”
宁霏:“当然不会!除了你我谁都不会让靠近的!”
谢渊渟的声音一下子飚上去突破天际:“你居然觉得这世上有跟我一样好看又讨人喜欢的人?”
一下子把宁霏扑倒在床上:“……是不是我们太时间没有深入接触,你需要我好好给你提个醒了?”
宁霏:“……”
不是只有女生才会给男生出送命题的吗!为什么她已经有这么强的求生欲,还是没能活下去!
……
两人“深入接触”了一整夜,谢渊渟第二天早上就神清气爽心情愉快地起身了,但是宁霏直到下午的时候,才把散了架的自己勉强拼凑拼凑组装组装,半死不活地从床上下来。
谢渊渟把从隐观会藏宝阁里拿来的含光剑和蛛丝索给了宁霏。
“平时两样都带着,进皇宫之类的地方,不能带武器的时候,蛛丝索可以当做腰带缠在腰上。”
宁霏注意到了一起带回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关暗器:“这些东西也是从隐观会那边来的?”
“对。”谢渊渟说,“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我带了回来,想看看你们认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姬九龄看着摇头:“我也从来没见过。”
他拿起一支黄铜管状机关端详了半天:“这应该是类似于弩箭之类的构造,暗器从这管子里面射出来,就是内部构造比一般的弩复杂得多,不知道用起来会是什么效果。”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机关的外壳:“里面居然还有股火药的味道?”
宁霏一听见火药两个字,想了起来:“我小时候好像听师父说过,有一种火器就是靠装填火药来发射的,不过我记不清到底叫什么了。把这东西带去给他看看,他肯定认识。”
“那正好。”谢渊渟说,“我们也需要回京都一趟,桑周国的事情需要跟父皇商议。”
若是像隐观会四权使所说,桑周皇太女很快就要登上皇位,那么以对方的勃勃野心和强大实力,不久后可能就会给大元南方边境带来威胁。
大元南方都是一些国力较弱的小国,以前大元在南方的布防较为松懈,驻扎在那里的军队也少。但现在有了桑周国的崛起,可能就要调派一部分军队去和桑周接壤的国境线上了。
两人第二天就动身回京都,先去见了昭和帝。
昭和帝亲身经历过前几年的那场瘟疫,深知隐观会的厉害,半点不敢小觑。现在隐观会后面还多了一个正在飞快壮大的桑周国,必然更加棘手。
今年年初南下来到京都的李家军,大部分已经返回漠北,还有三万左右驻守在京都附近。昭和帝下令让李长云率领这三万军队前往南方边境,作为主力,另外再从其他地方调军过来。同时在南方征新兵补充,因为李家军里面大部分是土生土长的漠北人,南下一般也就到京都附近,转去气候潮湿炎热的南方,可能难以适应。
这边跟昭和帝谈妥了之后,宁霏和谢渊渟又去永和宫看温皇后。
温皇后十几年来的污名彻底洗清,如今的日子比过去自然舒心了不少。昭和帝对她心怀愧疚,如今加倍地补偿她,只看永和宫里无一不精心无一不是她最喜欢的陈设布置,就知道昭和帝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大元数百年历史上简直从未有过像她这般受宠爱的皇后。
“就算不住在京都,以后也要时不时回来看看。”温皇后看见两人回来,很是高兴,“母后在宫里日长无聊,你们父皇要忙政事,平时也就汝嫣会进宫陪着母后。”
宁霏好奇地问道:“姐姐跟羌沙小皇子现在怎么样了?”
温皇后唉声叹气:“别提了,当初母后跟你们父皇不好直接拒绝他,跟他说只要汝嫣不同意我们就不答应,没想到他到现在还没放弃,天天到处缠着汝嫣——也不是缠着,就是哪哪儿都要冒出来晃一下,看见他那张脸就觉得眼疼。我们现在正在抓紧给汝嫣看人家,她早点嫁了人,羌沙小皇子也就死心了。可这终生大事,又不能随便将就找个人就嫁了,也不知道汝嫣到底中意哪一种的。”
她本来打算让谢汝嫣多休息一段时间,不准备这么早出嫁,但被羌沙小皇子洛克斯这么一闹,最近不得不又开始继续她的相亲大业。
去年她最看好的本来是杨昕,可两人见了面也没见出什么感觉来,而且谢汝嫣险些遭到强暴的时候杨昕正好在场,后来她再看见杨昕,总是很不自在,大概是被勾起了不愉快的心理阴影。反正这两人基本上就是无疾而终,没下文了。
宁霏说:“那姐姐现在对羌沙小皇子是个什么态度?”
温皇后说:“还能是什么态度,汝嫣一直躲着他,不过我们要跟羌沙维持友好关系,就不可能对他做得太过分,他只要想见汝嫣,总有办法见得到。”
宁霏打算之后去兰阳公主府看看谢汝嫣,虽然温皇后为这事儿纠结得很,但她还是想知道洛克斯的钢铁直男式聊天现在有没有被掰弯一点儿。
这时候,永和宫外面有两位妃嫔进来给温皇后请安。
后宫中本来妃嫔就少,刚刚没了一个唐贵妃,遭唐贵妃要挟陷害温皇后的淑妃也被打入了冷宫,只剩下一个贤妃和八个美人才人。
已经人老珠黄心如止水的贤妃也就罢了,那些美人才人们却一个个都是十几岁的大好年华,其中不乏年轻貌美,心思活泛的,知道自己是第一批进宫的妃嫔,占着不小的优势。
眼下后宫人还不多,容易分到恩宠,只要抢先在宫里站稳了脚跟,早早生下皇嗣,以后即便再有新的秀女进宫,她们的地位也难以动摇。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昭和帝独宠温皇后,她们这些年轻一辈的私底下明争暗斗斗得再怎么如火如荼,但还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招惹到温皇后这里来。
众人开始时都是老老实实地每天早晚例行来永和宫请安,后来温皇后嫌麻烦免了,不过众人当然也不敢真的一直不来,还是得时不时到永和宫问个安。
今天来的两位是姚美人和尤才人。两人在进宫之前就形影不离,进宫后也经常同行往来,关系十分亲密。
尤才人出身低些,家里父亲是姚美人父亲的属下官员,所以进宫时只封了位份较低的才人。
她在家世和才貌上处处低姚美人一头,以前总是跟姚美人走在一起,其实就是个跟班一样的存在。现在进了宫,还是姚美人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主要也是为了依附位份高的姚美人。
宫里女人虽然不多,但三个女人就足以凑成一台戏,拉帮结派肯定是免不了的。弱者一面讨强者的欢心,一面依靠于强者的庇护,在哪里都不少见。
众人走进永和宫正堂来,姚美人在前,尤才人在后。姚美人身边众星捧月般围了一群宫女嬷嬷,簇拥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尤才人只带了一个宫女,被挡在后面,几乎看不见人影。
众人对着温皇后、宁霏和谢渊渟下拜:“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
姚美人虽然下拜了,但周围还是有两个宫女虚扶着她,身子也没有完全弯下去。
温皇后的目光落在姚美人的身上,没有让众人起身,冷冷地挑眉。
“姚美人是今天记性不好,忘记下拜行礼的姿势是什么样了?要让掌礼嬷嬷重新教教你吗?”
姚美人毫无惶恐之意,抬起头来,眼里还有得意的神色闪过。
“回皇后娘娘,嫔妾并未忘记行礼的姿势,只是今天早上太医刚刚给嫔妾诊出一个多月的喜脉,嫔妾为了保重皇嗣,不得不以小心为上。”
温皇后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但手里端着的茶杯极轻微地晃了一下,茶水溅出来少许,有一两滴落到了她的衣襟上,留下数点颜色略深的印迹。
她早就知道会出现今天的事情,但真正得知其他女人怀上昭和帝的孩子时,还是感觉一阵强烈的酸楚和苦涩淹没了她的心脏,像是她的胸腔里面被倒进了一大碗酸臭难当的腐蚀性毒汁。
当年唐侧妃怀上谢正楠和谢正熙,淑妃怀上那个已经在瘟疫中病亡的皇孙女时,她也是一模一样的感觉。按规矩来说,侧妃所出的孩子应该视正妃如母,但每次她看到谢正楠和谢正熙时,只觉得极其难受,宁愿放弃这个权利,把他们丢给唐侧妃自己去带。
她知道自己已经是大元史上最受宠的皇后,从来没有哪个皇帝会像昭和帝对待她一样对待后宫女人,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风光无限,上辈子烧了不知道多少高香。她也明白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妃嫔成群,这样才能稳固朝臣,结交外邦,并且尽可能为皇族直系开枝散叶。
数千年传下来的祖制,昭和帝当初身为太子,如今身为皇帝,他的身份注定背负着他的太过巨大沉重的责任,不可能推翻得了,他恐怕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推翻。
观念如此,就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呼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这就是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她有时候也幻想过昭和帝和她不是皇室中人,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没有人逼着他纳妃纳妾,开枝散叶;没有人逼着她贤惠大度,分享夫君……可是每次不等幻想成形,就会被她扼杀在脑海中。
她不能这么天真。
姚美人把温皇后的神态尽收眼中,她以前确实不得不对温皇后毕恭毕敬,但自从太医诊出她的喜脉之后,她作为后宫第一个怀上孩子的妃嫔,大喜过望,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飘飘然了起来。
“皇上已经知道嫔妾有喜的事情了,今天下午来过嫔妾这里,说是等嫔妾的孩子出生之后,如果是个公主,就封嫔妾为正三品婕妤;如果是个皇子,就连升两品,直接封嫔妾为正二品昭仪。”
姚美人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的肚子,好像已经从那里见到了她未来的婕妤或者昭仪之位。
“嫔妾一定不负皇上所望,给皇上和皇后娘娘添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相信皇后娘娘也明白,皇室子嗣为重,嫔妾不得不先护着孩子,若是有什么礼数不周之处,还望皇后娘娘包涵。”
温皇后讥讽地淡淡一笑。
“姚美人放心,本宫自然知道皇室子嗣为重,应该百倍小心。怀孕一个多月的孕妇,可是连下个跪弯个腰都会滑胎的,姚美人这才刚刚跪下去,先别急着站起来,不然一下子动作太大,有了个三长两短,本宫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还真没想到后宫中有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愚蠢女人,肚子里刚刚揣了个还没成形的球就得意得快要上天,都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勇气。
怀孕一个多月,又不是整个人变成了一戳就破的肥皂泡,还连跪都不能跪,什么以皇室子嗣为重,分明就是想借此在她面前显摆炫耀,赤果果的挑衅。
她进宫以来,因为昭和帝的宠爱和众妃嫔们的恭敬,至今没怎么摆过皇后的威严。今天总算冒出来第一个刺头儿,虽然一般人不会蠢到这种地步,但拿来杀鸡儆猴也好。
旁边的两个宫女正要扶起姚美人,听见温皇后带着淡淡讥嘲和威慑的这段话,都连忙停了下来,不敢再碰姚美人。
姚美人瞪着温皇后。
“可是皇后娘娘,太医说怀孕三个月内不宜久跪,否则容易小产……”
温皇后再次端起续了茶的茶杯,斜斜靠在椅背上。
“本宫都生过两个孩子了,难道还不清楚什么对孕妇最好?不用管太医,听本宫的,本宫觉得你什么时候可以起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