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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办法可以最确切地查出真相。”
宁霏看出了昭和帝的神色,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唐贵妃只凭自己当然无法做到这些,她的背后肯定还有人。她之所以做了这么多冒着巨大风险的举动,而至今没有留下线索痕迹,也必定是靠着别人的帮助。
去彻查或者审讯唐侧妃,当然不是不行,但查起来太过困难。而且没有任何证据,仅凭着怀疑,就对唐贵妃严刑拷问,未免说不过去。
最好是能事半功倍,不用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又能让昭和帝相信唐贵妃的所作所为。
昭和帝问道:“什么办法?”
宁霏笑了笑:“需要父皇的帮忙。”
……
清锦宫,唐贵妃的居所。
谢正楠和谢正熙两个皇子都没有封王,所以暂时居住在皇宫内,就在清锦宫的附近。
谢正熙一大清早卯时就起身,跟着昭和帝指派给他的师父到演武场练骑射去了。谢正楠到了巳时,才在唐贵妃的一催再催之下,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地来到清锦宫,在唐贵妃的监督下做功课。
“不行。”唐贵妃看过谢正楠默写的《周礼》,皱起眉头,“错的地方太多了,有些根本就是你乱写的,而且只写出三段,夫子昨天要求的明明是五段吧?”
谢正楠呵欠连天:“才两天时间而已,怎么可能背得下那么多……”
唐贵妃耐着性子:“两天时间背五段书还不够?正熙十一岁的时候就能背下整本周礼了!”
“我又不是他。既然他那么聪明,母妃去看着他念书就行了,还省得生气,干嘛非揪着我不放?”
谢正楠很不耐烦。
以前在太子府作为皇孙的时候,唐贵妃宠着他,还不怎么管他的学业,他可以逍遥自在,天天闲着也没人过问。
但成为皇子住进皇宫之后,唐贵妃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开始催促监督他的功课,天天把他叫到清锦宫来,盯着他读书写字,作文赋词,弄得他烦不胜烦。
唐贵妃其实也被他弄得十分烦躁。谢正楠根本没有一丁点用功的心思,练武嫌累,学文也是百般拖沓偷懒。夫子拿他早就没有办法,就算她亲自上阵来监督,也是天天被他气到心口疼。
她现在终于知道昭和帝当初对谢正熙十年如一日的严格要求有多重要,谢正楠松懈懒散惯了,性子已经养成,毫无自律感和紧张感。现在再想要他勤奋好学起来,就像是要聚集起一把撒开在水里的泥沙一样,已经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唐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火。
“你是大元皇子,今年都已经十九岁了,明年弱冠成人后就要封王,还是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将来能担什么大用?”
谢正楠不耐道:“我需要担什么大用?我又不是嫡又不是长,不用当太子,也不用继承皇位,以后就当个闲散亲王,还免得参加夺嫡跟人斗得你死我活,要那么多本事干嘛?”
唐贵妃一噎,像是有什么话想要驳斥回去,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这时,唐贵妃的贴身宫女,也就是之前在太子府伺候唐侧妃的丫鬟,文杏,急匆匆地一路小跑着上来,贴着唐贵妃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唐贵妃脸色一变,猛然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谢正楠,直接带着文杏走向房间。
谢正楠一见唐贵妃走了,也没有交代嘱咐他什么,唐贵妃的背影一消失在房间门口,他立刻就也起身偷偷溜了出去。
唐贵妃和文杏到了内室里,让里里外外的宫人们全部退出去,唐贵妃再次转身过来面向文杏的时候,她之前还勉强绷着表情的脸上,已经换成了一副按捺不住的狂喜之色。
“再说一遍,说清楚了!”
文杏也激动地道:“龙泉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已经查出皇后是跟许酌生下的太子和兰阳公主,龙颜大怒,下旨将皇后打入冷宫,废掉了太子和兰阳公主的位份,贬为庶人!”
唐贵妃像是在品尝着什么美味至极的东西一样,慢慢地品味着文杏的这段话,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细细咀嚼过去,带着享受无比,陶醉无比的表情。
“打入冷宫……贬为庶人……哈哈哈!”
她突然大笑起来,尽管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声音,但还是笑得状若疯狂,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弯着腰仰着头,整张脸都快要扭曲了起来。
文杏连忙低声拦她:“娘娘!会被人听到的!”
“不错……不错……”
唐贵妃弯着身子,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的大笑压下去一样,但她的表情仍然是那种变形的狂喜。
“你说得对……是本宫失态了……”
她怎么可能不失态?
筹谋了几十年,等待了几十年,这辈子最大的夙愿终于实现,只要她还是个人,她就不可能还能保持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从她十来岁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她就开始步步为营。温绿琴很小的时候就由孟皇后做主跟太子定下了亲事,她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力气,跟温绿琴拉近关系成为密友,另一边又费尽心思讨好孟皇后,好不容易才以一个小户人家的出身,嫁进本来根本高攀不上的太子府为侧妃。
温绿琴跟许酌是音律上的知己,相识在她和温绿琴之后,她作为温绿琴的“好友”,自然也知道温绿琴跟许酌之间的事情。
为此她还特地下了苦工夫学习琴技,以便能经常跟他们在一起,研讨切磋音律之类。因为她预感有朝一日,这肯定能派上用场。
凭什么温绿琴从小就能拥有成为太子妃的命运,而她哪怕是想嫁进去当个侧妃,都要挤破脑袋煞费苦心地钻营?凭什么一个已经定下这么好一门亲事的女子,还要脚踩两条船,跟其他男人成为什么至交知己,三天两头黏在一起,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对得起即将要嫁的太子吗?
当然,她经常跟他们在一起,知道他们并没有真正的私情,也没有什么僭越的行为。但一男一女这么亲密的关系,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容易利用的?
许酌跟温绿琴在一起时也不可能只谈音律,他是江湖中人,偶尔也会无意中把江湖圈子带到她们这边来。
有一次江湖上一个叫做六音宫的门派看中了许酌的武功和音律造诣,想拉他进入六音宫。许酌平日里行踪不定,只是经常温家,六音宫就来温家这边堵他,跟温绿琴等人也接触过多次。
后来许酌严词拒绝了六音宫,并对六音宫提出警告,六音宫才不再来温家。
但这一次机缘巧合,却让她认识了六音宫里的门人。那门人被许酌拒绝,正因为他的不识好歹而火大,跟她一拍即合,准备了一份被篡改过的古乐谱,故意让许酌得到。许酌来找温绿琴共赏,在他们被乐曲所迷的时候,她再抓准时机叫来太子,当场抓个正着。
不出她所料,没有哪个男人会大度到看着自己的妻子跟其他男人保持知己关系而还能心无芥蒂。尽管温绿琴一直喊冤,但没有查出他们是如何被人谋害的情况下,太子还是不相信她。
她成功了,此后就是她扬眉吐气的十年。
温绿琴性情本来就高傲倔强,再加上她的巧妙挑拨,不肯向太子低头,太子也不肯让步相信,温绿琴在庵堂里面一关就关了十年。太子府由她掌府,完全在她的控制之下,除了一个名分以外,几乎与正妃无异。
但后来宁霏嫁进太子府,温绿琴借着这个契机出了庵堂,她就知道她的好日子快要结束了。虽然温绿琴并没有把掌府之权从她手上拿回去,但正妃压在她的头上,她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在太子府里一手遮天。
所以她又假造了许酌的字条,塞进温绿琴房间梳妆台的缝隙里,然后买通京都街上的混混劫走温绿琴,做出温绿琴跟许酌私奔未遂的假象。
可惜,这一次被宁霏找出了破绽,还惹得太子和温绿琴怀疑上了她。尽管没有确凿证据,但众人对她都明显疏远,她在太子府里变成了一种极为尴尬的地位。
她知道这时她不能再轻举妄动,所以她一直低调蛰伏,隐忍地等着,等到太子登基成为昭和帝,准备立谢渊渟为太子时,她终于忍不了了。
她知道谢渊渟根本就不想成为太子,可哪怕是他一再拒绝昭和帝,昭和帝还是坚持。她的谢正楠也已经十九岁了,也是昭和帝的亲生儿子,但昭和帝宁愿苦口婆心地去说服谢渊渟留下,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儿子。
她怎么甘心?
这时候,出乎她意料地,六音宫的人又一次找上了她。
这一次六音宫的手笔比之前更大。要挟淑妃,买通太子府的老下人,请来精通易容术的千面无常假扮成许酌,谋划了这个局,证明谢汝嫣和谢渊渟不是昭和帝的孩子,而是温绿琴跟许酌通奸所生。
这一来,昭和帝就算是对温绿琴感情再深,也不可能不处置她。谢渊渟和谢汝嫣姐弟俩不是他的孩子,他自然也不会再让他们占着什么位份。
温绿琴和谢渊渟都被除掉了,皇后之位就是她的,太子之位也毫无疑问会是她儿子的,因为昭和帝没有其他的儿子,就算以后还有新的出生,那也不可能赶得上已经十九岁的谢正楠和十三岁的谢正熙。
当然,六音宫不可能无偿让她得到这么大的好处。六音宫跟她谈了条件,等她成为皇后,她儿子成为储君之后,她自然会有不小的权力,到那时候她必须支持六音宫的发展壮大。
江湖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江湖门派很少会跟朝堂中人合作,但一旦有了关系,那么这个门派的兴盛指日可待。就好像武当和少林两个古老的名门正派,名气响,影响力大,已经成为一种悠久的文化符号。朝廷对两派都有支持和保护,两派才能经历过大元多个朝代的更迭而安然无恙,并且一直欣欣向荣。
六音宫当时还没有跟她提出详细的要求,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想要的比武当少林多得多。他们可以到时候再根据情况慢慢利用她的权力,反正她的太多把柄被六音宫握在手中,他们不用担心她会过河拆桥。
即便知道以后应付六音宫可能也不轻松,但拉下了温绿琴和谢渊渟的那份狂喜,仍然让她难以克制住自己。
唐贵妃花了半天时间,才慢慢缓和下来,压低声音道:“那千面无常呢?皇上怎么处置他了?”
文杏说:“皇上只是把他投进了大牢,暂时没有说怎么处置,奴婢猜想可能是要暗地里悄悄处理掉。”
唐贵妃皱了皱眉头:“恐怕不会。皇上从来不凭着自己的喜怒随便杀人,大元律例里面对于许酌这种跟皇室女子通奸的情况判定,还没有到处决的地步,好像也就是终生流放而已。如果皇上不想让他出去到处乱说败坏皇室的名声,那应该就是终生囚禁。总之千面无常活下来的机会很大。”
文杏担忧道:“那怎么办?他要是被判终生囚禁的话,肯定会把我们供出来的!”
千面无常说白了只是个接单拿钱做任务的生意人,跟他们没有任何交情,可能有那么点为委托人保密的职业操守,但终生囚禁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指望他这点职业操守,实在是太不靠谱。
唐贵妃淡淡说:“联系六音宫的人,在牢里封了他的口,什么都没有一个死人来得安全。皇上就算不亲自下旨处决他,他死了也正好合皇上的意,不会严查此事的。”
文杏又试探地问道:“那被打入冷宫的皇后……不,温绿琴,要不要也让六音宫一并解决了?”
唐贵妃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还挺有长进。当然要,而且要越早越好,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把温绿琴打进了冷宫,但难保他对温绿琴仍然旧情难绝,万一哪天还是想着让她出来,到时候又会再次对我们造成威胁。早点把温绿琴解决掉,皇上就是想后悔也没有机会后悔了。可以让六音宫伪装成温绿琴自杀的场面,她现在肯定是万念俱灰,会自杀一点都不奇怪。”
“是。那谢渊渟和谢汝嫣呢?”
“谢汝嫣没什么关系,一个没本事也没权势的柔弱女子而已,掀不起风浪来,不过六音宫能解决最好也解决了,斩草除根不留隐患。倒是谢渊渟棘手得很。”
唐贵妃沉吟了一下。
“谢渊渟在江湖上有很强大的势力,宁霏也是个厉害角色,就算是被贬为了庶人,要除掉他们两个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但这两人也是最留不得的。这个必须六音宫去操心,皇宫外面的事情,本宫想管也伸不了那么长的手,只能给他们提醒。”
“轰!”
房间后面的内室里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唐贵妃和文杏都被吓得险些跳了起来,猛地转过身去,一下子彻底呆在了原地。
内室角落里的一架黑漆象牙雕芍药大屏风已经倒在地上,檀木架子被摔得四分五裂,屏风后面站着四个人,昭和帝、温皇后、谢渊渟和宁霏。
昭和帝正踩着碎裂的屏风大步走出来,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么可怕的模样,周身都像是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把眼前的一切都疯狂地吞噬进去,焚为灰烬。
但温皇后的速度比他更快。唐贵妃和文杏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温皇后就已经到了唐贵妃的面前,一个用尽全身力气的耳光,朝唐贵妃的脸上直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