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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雅典,南区别墅——
德莫斯从浑浑噩噩的睡眠状态中醒来,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太阳穴正在胀痛不已,迷蒙不清的视野里,他看到一个少年正趴在他的床头,伸直了脖子,表情甚是焦急的注视着床上的他的每个举动。
“……特里同……怎么是你?”
德莫斯感觉诧异,他认得这少年形象的人正是人鱼王子特里同,于是很不解的向他问去。
“你中了昏睡法术,我刚刚已经替你解开了。”
特里同回答。
“那……我像这样睡了究竟有多久时间了?”
德莫斯听后,彻底清醒过来。他一骨碌从船上坐了起来,扭头望一望四周的场景,能够确认此时的自己正是在南区别墅的家中。
转回头再看特里同,德莫斯简直下了一大跳。
曾经那个外形俊雅的少年,如今却在他的眼前呈现出一副难以想象的虚脱模样。
不知什么原因,这人鱼王子的周身竟然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只在腰间裹了一条那种浴室专用的大毛巾。
德莫斯认得那挂毛巾,那本是属于他的东西。
可以理解,裸身的特里同刚才偷偷潜入他的南区别墅时,可能是为了掩盖自身暴露的部位,才顺手拿了它来盖在自己身上遮丑。
然而,最吸引德莫斯眼球的乃是特里同那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皮肤。
似乎在与德莫斯见面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特里同就像是被一直泡在了水中那样,以至于此时的他满身的肉皮已经被长期的浸泡搞得肿胀发白,浑然没了一点健康皮肤该有的颜色。
更令德莫斯感觉触目惊心的是,就是在这种脆弱不堪的肌肤表面,还横纵密布了大大小小、长短不齐的伤痕,甚至更有些地方,居然连皮带肉被利器削去了大片。
这些伤痕,不难教人在看到它们的第一眼便可得知,这副身躯的主人曾经遭受过怎样的非人虐待与折磨,被多少叫不出名的凶器划伤才弄成了现在这样。
因为待在水中的时间过长,这些累累伤痕早已流不出一滴鲜血,每一道刀口都翻起了肿厚发白的肉皮,隐隐散发着恶臭的气味。
德莫斯看得不忍卒目,他想起卡蕾忒以前对他讲述的事件真相,不觉惊问:
“特里同,难道真的是海王……对你下了毒手?”
特里同撑直脊背,这个动作立马引发他那浑身的伤痛,牵引出阵阵撕皮撸肉的疼。
“喂!你不要紧吧!”
看到特里同浑身疼得发抖,德莫斯急忙伸手过去想要扶住他。可是,手指就快要摸到他的身上,那一身的伤却教他的那只手说什么也难以降落下去。
特里同咧嘴强忍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德莫斯,表情严肃的接着说:
“现在别管我,我的身体还能坚持下去。黑暗之神,我贸然闯进你家,就是想告诉你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卡蕾忒现在有难,急需你的援手。再晚点,恐怕结局真的无可挽回了!”
“什么?卡蕾忒?……卡蕾忒!”
德莫斯下意识两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脑中正在努力回忆着自己在躺上床之前所发生过的全部事情。
“我和卡蕾忒一起去了圣托里尼……之后我们一起……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对我使用法术?”
德莫斯并没忘记卡蕾忒与他一夜缠绵后对他使用了昏睡法术的事实。突然之间,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只听特里同又说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我一直被海王封闭了五感,化身为鱼关在一口玻璃罐子里。等再次恢复人形时,海王的元灵已经被血之女神收进了断念魔壶。而卡蕾忒,却喝下了来自冥府的毒药‘拉雷尼亚,现在被带去了黑暗神殿,生死不明!”
特里同似乎更加在意时间的珍贵,尽可能一口气解释完以往,中途都没喘几口气。
“!”
德莫斯听完讲述,俊脸上的表情霎时被无比的错愕所封结。
卡蕾忒……喝毒药……断念魔壶……怎么还有卡利……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我昏睡的这段时日里,卡蕾忒究竟做了什么?
“别慌,黑暗之神!当务之急,你应该先去找冥王!”
这时候,特里同的提醒让德莫斯豁然开朗。
他立刻缓过神来,于是风急火燎的翻身下床,准备动身。
“哇!”特里同忽然发出一声呼叫。
“你怎么了?”德莫斯被他的声音吓到了,楞楞看着他。
特里同把脸扭到一边,羞得满脸通红。他闭着两个眼睛,一手对准德莫斯戳戳指指:
“把……请把你的衣服……穿好……”
“……抱歉!”
德莫斯从特里同的窘态里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光着全身的尴尬,但是也顾不得许多,又忙手忙脚满床寻找自己的衣服……
——
卡蕾忒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正跟随着一列长长的队伍缓缓的行走着。
视线能够触及的范围里是一片漆黑的色彩,混沌得使人完全找不到方向。
抬起头,她迷茫的环视着周围。
漆黑,还是漆黑,就像置身于一条幽昧而蛮远的矿井。
卡蕾忒随着浩浩荡荡的行进队伍穿行在沉默的黑暗世界里。眼中,望不到山峰,望不到岩石,只有重重叠叠的烟尘与迷雾,浮在重如磐石的在永夜里,它重如磐石。
卡蕾忒有气无力的抬起头,她看到自己的头顶上方,正有无数点萤绿色的火苗,正冉冉燃烧得格外诡异、旺盛,星罗密布的排列间,彷如一盏盏悬在空中的天灯,为她与前进不停的队列照亮了通往未知终点的蜿蜒道路。
借助火光,她尝试着伸展视线看向更远处的方向。
左右两旁不远的地方,几座造型奇特的石桥横跨在幽幽的虚空之上,还有一些阴郁的灰色大湖,悬在不可测度的深渊上,犹如雨天低覆的墨云。
身旁不时吹过阴冷的风,打落在卡蕾忒单薄的身上,她的一头金发与长裙随风飘零,成为这个无尽的黑夜世界里唯一的亮点。
耳边充斥着很是诡异的声音,或凄厉高呼,或顿足嚎啕,更有呜咽啜泣,一路上形影相随,络络不绝,听得她更是毛骨悚然。
这里是哪?此时是何时?为什么天会这么的黑——
卡蕾忒心中产生出各种各样的疑问。
她一步接一步不停行走着,似乎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所吸引着前进,就算想要止步也很难做得到。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而每每走出的一步也不费了多少的力气。她简直就像一个没有重量的气泡,已经脱离了地面的吸缚,半行走半漂移着向前挪动着。
突然之间,她的心里横生出一个更为关键的疑问:
等等,我是谁——
记忆在努力的寻求着答案,最终一无所获。
此刻,她的全部记忆都是空白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甚至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又有凄冷的阴风掠过卡蕾忒的身体,她打个寒战,开始莫名的害怕起来。
我到底是谁?为何要身处在这样无尽无休的夜路上行走?
太多的疑问令她最终终于停了脚步。
卡蕾忒走出队列,看着那条绵长而死气沉沉的队伍继续缓慢的行走下去。
她实在不想前进了。似乎,刚才那种指引她的力量还在她身体上施加作用,她只能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身体被它继续拖拽着,牵拉着,一直保持匀速向前,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
不,我不要再这样继续走下去了——
卡蕾忒没来由的火起,把心一横心想,开始奋力抗争。她想彻底放弃继续赶路的念头,于是以纤弱的身体左右摆动,妄图摆脱那种神秘力量的控制。
左肩膀上一片燎灼难耐的刺痛,她尖叫着倒身,早已忘记了那是与地狱的统治者订立灵魂契约所留下的烙印,正在对不肯听话的她展开的特有惩罚。
“你,还没做好准备吗……?”
一个声音从卡蕾忒头顶上空的暗色之中传出来,听上去像个岁数不算太大的男孩,但是,咄咄而沉稳的语气却无不彰显着他那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威仪。
卡蕾忒似是得了救星般奋力抬起头,灰暗无神的眼眸瞅着无边无际的黑色,娓娓问道:
“你是谁……你可知道,我又是谁?”
黑暗之中,那个男童的声音没有即刻回答。
她更急了,马上对空又问: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名字!你,知道吗?可以告诉我吗?”
“忘了吧……”
刚才那个自空冥发出的男童之音再次发声,然而一出口的语气却添了许多的无奈和忧伤:
“都忘了吧……你的名字,有关你的前尘之事,桩桩件件已与你没有关系了……”
说完,那个声音又发出一声凉意四射的叹息。
“无关?怎么可能与我自己……无关……?”
卡蕾忒听得越发糊涂,有些不解的重复着他的话,接着又鼓足勇气继续对他追问:
“可是,我总要知道,自己这是正赶去哪里吧!总是一刻不停的赶路,到底要走向哪里呢?”
“到一个不被悲伤、困厄所扰,没有烦恼与忧愁的世界……”
还是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已是语气斩钉截铁:
“终点就在前方,那就是你一开始的选择!现在,请你按照最初的意愿,继续赶路吧——”
不知为什么,这异常坚定的声音刚落下去,那种指引她的力量就更为强劲了。
而卡蕾忒也不再挣扎,似乎受了刚才那记童音的点化,心中所有的疑云在转瞬之间被打得精散,她变得不再焦虑,不再彷徨。
这时的卡蕾忒已经完全静了心,变得再也无欲无求。她慢慢站起身顺从的迈开腿,与这个浩浩荡荡的行进队伍继续前进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