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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们去后,武王目光往众夫子身上转了一圈,剑眉轻轻一挑,沉声道:“今日之事,不知众位有何看法?”
在他冰冷的注视下,众人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一般。
缓了一缓,有个胆子大、性子机灵的,忙欠了欠身,赔笑道:“此事,自然是明惠无理取闹,佳禾郡主是无辜的。”
立时,另一人忙附和道:“是呀,明惠拿出身攻击佳禾郡主,纯属没事找事。佳禾郡主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真真蕙质兰心、心怀天下,与其他闺阁女子截然不同。”
如是,一众人等都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将明惠踩到脚底下,将千柔夸上了天。
他们的说辞虽然一致,但语言丰富,多种多样,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千柔额头沁出冷汗来。
她这才知道,文人的嘴,真真无人能及。
武王却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等众人表完态,他负着手道:“你们这番话,想必都是发自肺腑吧?若有谁敢心口不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本王晓得了,哼哼,必定会有好果子吃的。”
众人连声道“不敢”,出了一身的冷汗。
武王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似笑非笑的道:“罢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只看你们的表现了。唔,今儿个闹了这一场,想必你们也没什么心思留下,就此散了吧。”
众夫子闻言,忙纷纷告辞,鱼贯而出。
待众人去后,千柔叹了一声,先向武王道:“王爷闲着出来走一走,却赶上了这种事,我实在惭愧。多谢王爷为我出头,我感激不尽。”说着,便欠身行了一礼。
武王深深看着她,一直清冷的脸上,泛出一抹微小的弧度来:“你的为人,本王是极敬服的,为你出头,本王挺乐意的,倒不必道谢。”
转头望向刘氏,嫌恶的道:“这个婆子,佳禾你打算怎么处置?照本王看,她虐待过你,如今又随着明惠过来,显然是被收买了。如此无情无义之人,却是不必浪费你的心神。唔,不如你将她交给本王,本王定然送她个好去处。”
刘氏脸上血色尽失,骇得身子发抖,跪倒在地不停叩首,又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千柔,泪流不止。
千柔别开眼光,不与她对上,淡淡道:“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她身份不同,自当由我自己来安置,岂能麻烦王爷?王爷放心,我并不愚笨,昔日种种,今日种种,我都记在心头,以德报怨之事,我绝不会做的。”
武王听她这样说,只得罢了。
他虽然想为千柔分担,但这到底是千柔的家事,于情于理,都该千柔自己处理。
再者,千柔亲口说了,不会给刘氏好脸色。
刘氏没好日子过,他也就放心了。
武王想到这里,便笑着道:“这话倒也有理,由着你吧。”
刘氏见他没有固执己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至于千柔那句“绝不会以德报怨”,她根本就没听懂。
因武王没走,刘氏不敢起身,依旧趴在地上没有动。
千柔也没管她,只看向武王、七皇子等人,欠身道:“几位贵宾纡尊降贵前来,却赶上这种扫兴事,我实在歉疚。只是,今儿个只能如此了,还请各位多谅解。”
武王一听,就知道她有送客之意,看了她两眼,叹了一口气,旋即转身往外走。
七皇子见状,也只得随了出去。
齐融带着笑容,目光在李雪茹身上流连了一圈,才追了过去。
林旭天、尹青云却都留了下来。
林旭天看着千柔,关切问道:“顾妹妹,你没事吧?”
千柔回以一笑:“我还好,多谢林三哥关心。”
尹青云叹道:“刚才之事,我没帮上忙,还望八小姐不要见怪。”
千柔摇头道:“怎么会呢?此事尹大哥即便想插手,也插不进来,再说了,我并没有落下风,尹大哥实在不必客套。”
尹青云见她神色平和,明白她确实没有怪自己之意,不由得放下心来。
他又张嘴,宽慰道:“今儿个的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八小姐不必担心会影响到自己的名誉。”
千柔微笑道:“多谢尹大哥劝解,这道理,我心里是明白的。再者,我这个人心还算宽,其实并不在乎名誉什么的。若是遇上闲话,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不会闷在心里的。”
这番话,倒带了几分豁达。
尹青云彻底放了心,转而也露出笑容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好了,此事千头万绪,八小姐必定有话想跟李公子说,我就不留了,就此告辞。”言罢,果然扯着林旭天,转身去了。
如此,一场闹剧,彻底落下了帷幕。
待风雨散去,李靖行忙行到千柔身边,扶住她的手臂,关切问道:“柔儿,你操劳了半天,又被人折腾着,可还受得住?”
千柔被夫君扶着,如今才露出虚弱的神色,苦笑道:“还好,不用担心。”
她转头去看青荷,欠身道:“青荷,今儿个多亏了你。”
李靖行也忙道:“能有如今的局面,青荷你功不可没。”
青荷忙避开他们的礼,含泪道:“奴婢对不住郡主的厚爱,心中一直不舒服,如今能有机会为郡主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是奴婢之幸。”
语毕,她看了千柔一眼,很体贴的道:“郡主吃了这么多苦楚,必定累得很,奴婢先告退,来日再到郡主跟前问安。”说着,忙行了一礼,起身自去了。
待她也去后,千柔才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刘氏身上,脸上面无表情。
刘氏这时已经站起身来,见她看过来,忙凑上前道:“柔儿,你都长这么大了。”说着,叹了一口气,眼圈竟慢慢红了。
她并不蠢,知道经历过今天的事儿,自己于明惠,再无用处了。
这种形势下,自己跟明惠走,摆明了,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说不定,明惠还会将怒火发泄到自己头上呢。
既如此,自是要留下来的。
刚才当着众人,千柔亲口允诺了,要奉养她终老呢。
刘氏如今年纪大了,求的,不过是手里有钱,三餐温饱,过得舒舒服服罢了。
留在亲生女儿身边,再怎么样,日子都是能过的。再者,她从众人言语中得知,千柔如今已经是郡主之尊。
如此,更值得她留下,值得她与千柔套近乎了。
虽然不怕千柔不养自己,但是,若是释放出善意来,打动千柔,岂不是更好?自己的日子,也会越发舒服的。
刘氏这算盘打得啪啪响,可惜,千柔却不可能让她如愿。
千柔只是冷冷看着,不为所动,拧着眉道:“别跟我拉扯母女情,让人恶心,我问你,你怎么会跟明惠一起过来?”
刘氏本想扯着她哭诉自己这些年来的不易,但在她冰冷的注视下,只觉得满腹的话都吐不出来了。
她定一定神,才委委屈屈的道:“这十年来,我一直在狱中,简直生不如死。前几天,突然有人找上我,说是只要我答应为他办事,就能收买官府,将我提前放出来。我当时正被人欺负得不成样子,得了这个消息,自然立刻就应了。没多久,我果然被人带出来,带到那明惠郡主跟前。”
千柔一张脸俏生生绷得紧紧的,冷笑道:“她给了你多少钱?直接说了,拿出诚意来,别想骗我。”
刘氏低着头,呐呐道:“没多少,她说要给一百两银子,我还没拿到呢。来之前她说,怕你不肯认我,才挑个热闹时机将我带过来。而且,她明明答应过,不会提到我以前的事儿。来了后,她却不守信,真真是个小人。”
李靖行看着千柔,轻声道:“事到如今,已经很清楚了,没必要再问下去。柔儿,你打算怎么办?”
刘氏听了,忙向李靖行赔笑道:“哎呀,这是我女婿吧?看起来一表人才呢。”
不等李靖行回答,千柔一个冷眼过去,断然道:“你省省吧,你就算说再多好话,我也不会给你半点好脸色。唔,你出嫁之前的娘家,在什么地方?”
刘氏愕然,愣愣答了。
千柔便唤过明岩,吩咐了一番,方才对着一脸茫然的刘氏道:“我让人去打听一下,让你的娘家人过来,将你接走,以后你就跟着他们住吧。”
千柔自己,自是不情愿跟她同住,但又不能不养她。
既如此,倒不如将她送得远远的,花点银子买个清静。
刘氏一听目瞪口呆,忙道:“我娘家条件差得很,千柔,你如今都是郡主了,我自然要跟你住在一起的。再者,我还想找机会跟你说呢,其实当初我与那花匠的事儿,是中了别人的圈套。那花匠,是太太弄来,特意引诱我的,我……”
“够了,”千柔冷笑,直接打断她的话,“当初如何,我根本不在乎。就凭你小时候那样对我,今天又跟着人来对付我,我就不会再给你半点顾惜之情。我愿意出点钱,将你养着,但你若是想要更多,那绝不可能。”
刘氏听了,自是十分失望,扯着嗓子要嚎,千柔立刻道:“再喊,你就给我走。如今已经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你可以出去到处喊,说我不愿养你,我倒要瞧一瞧,大家是站在你那边,还是我这边。”
刘氏登时默然,不敢再闹了。
她心底很清楚,自己声名狼藉,就算闹,也得不着什么好。
倒不如消停些,多找千柔要点银子,以后好过安生日子。
见她终于安静了,千柔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李雪茹,叹息道:“好妹妹,今天谢谢你了。只是,你打了明惠这事儿,必定会在京城传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李雪茹微笑道:“没事儿,一些闲话罢了,我不怕。”挑一挑眉,神色竟有几分凌厉:“嫂子你这样好,若再有人敢欺负你,我定然还会出手的。”
李靖行失笑:“罢了,你一个小姑娘家,老是动手算怎么回事?我这个做夫君的,自然会护着自己的妻子,倒是不必你多操心。”
看了李雪茹一眼,旋即赞许道:“不过今儿个的事情,的确该谢你夸你。我之前对你疏于照顾,姨娘也没怎么关心你,没想到,你却是个灵透的,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李雪茹听哥哥也赞自己,自是多了几分欢喜之色,笑眯眯的道:“有嫂子指点,我自然就成长起来了。”
几人说着话,将刘氏撇在一边了。
过了一会儿,李靖行看着千柔,体贴的道:“这里的事儿也都完了,不如让绯红、明石留下来善后,咱们回去歇着吧。”
千柔颔首道:“也好。”
李靖行见她应了,忙让人打点一番,踏上归程。
马车上,千柔靠在李靖行怀中,叹息道:“本想着请你的夫子好好聚一下,没想到发生这么扫兴的事儿。今日之后,必定会有人说我的闲话,嘲笑你娶的妻子见不得光,哎,是我连累你了。”
李靖行皱眉:“柔儿,你怎么竟说这样的傻话?我们是夫妻,本就该风雨同舟,岂能用连累二字?”
抚摸着千柔的秀发,叹息道:“我知道你小时候过得苦,心里就跟针扎似的,十分怜悯你,并没有别的想法。”
见李靖行一脸怜惜之色,千柔只觉得心安,脸上的愁色淡去,转而微笑道:“你说的是,我们是夫妻,我不必向你致歉。”
拉起李靖行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缓缓道:“夫君,陪我一起面对风雨吧,我需要你的支持,需要你保护我。”
李靖行听她说出这种话来,只觉得一颗心都软下来了,油然生出几许豪情来。
一个男人,能被最心爱的女人需要,滋味儿,其实挺不错的。
尤其一直以来,千柔都那般出色,很少流露出这样脆弱的时刻。
他便含着笑容,温声道:“柔儿,你放心,你的过去,我没法子参与,但今后,我定然会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女人的承诺。
千柔点头道:“我知道,夫君,风雨我们同担,欢愉我们共享,这世上,始终只有我们两个最亲近。”说完与他对视一笑,格外默契吻醒。
虽然今天的经历很糟糕,但身边有人陪伴,千柔只觉得心底的阴云慢慢淡去,消失不见。
回到住处不久,明岩便将刘氏昔日的亲人带了来。
刘氏有一个大哥,今年五十来岁,娶妻何氏,最是畏妻如命。
明岩已经打听过,这何氏性情泼辣,年轻时就跟刘氏合不来,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闹得家无宁日。后来刘氏嫁进顾府,何氏上赶着奉承,倒也好过一段时间。
等到刘氏因为私通被休,又被下了大狱,何氏恨极这小姑子丢人现眼,不但拦着丈夫不许探望,还时常咒骂刘氏,恨不得刘氏早死早托生。
明岩这次,将刘氏的大哥刘守云、嫂子何氏一起带了过来。
那时,千柔已经在夫君的陪伴下,吃了点瘦肉粥,精神好了很多。
千柔便亲自出面,去见了刘守云和何氏。
李靖行自然也陪着过来了,却一言不发,只看着爱妻,由着她自己处理。
一照面,刘守云和何氏两人得知她是郡主,忙手足无措行了礼,神色很有几分慌张。
千柔让他们起身,直截了当将刘氏已经出来的事儿说了,转头去看刘守云,淡淡道:“刘姨娘就在隔壁,刘大叔,你去见一见吧。”
刘守云“哦”了一声,忙诺诺去了。
支开他后,千柔便望着何氏,冷声道:“刘姨娘生了我一场,但我们住在一起却是不合适的。我想着,每月给你们些银子,你们将她带回去,如何?”
何氏一听说有银子,立刻两眼放光,笑眯眯的道:“多谢郡主娘娘体贴。我们庄户人家,日子过得挺苦的,若能多一份收入,真是天大的好事。”
抬头看着千柔,试探着问道:“郡主打算给多少银子?”
她是个有眼色的,见千柔不愿跟自己攀亲,便没说什么亲近的话,直接照千柔的意思谈。
千柔见她性情还算爽快,露出一抹笑容道:“咱们按月算,你想要多少?”
何氏盘算了一小会,期期艾艾的道:“怎么着,也得五两银子才够。”
千柔微笑道:“我给你翻倍。”
何氏喜不自胜,忙跪下来磕头。
千柔抬手道:“先别跪,我多给你银子,是有条件的。刘姨娘年轻时,做了错事,却是不好让她常出来走动。”
何氏会意,忙道:“等她跟我回去后,我立刻就找间屋子,将她锁起来,绝不会让她出来惊扰郡主娘娘。”
“那就好,”千柔咬着唇,冷声道,“姨娘在狱中多年,吃惯了粗茶淡饭,若是饭食太好,说不定会受不住呢。”
何氏不由得咋舌,暗自想,这郡主的心也太狠了些。
等回过神来,何氏立刻道:“郡主放心,庄户人家,本就没什么好东西吃,再说,还有一大家子呢,我哪里会顾惜她?每日里给她几碗水,两碗饭,也就是了。”
对于她而言,有银子的就是大爷,大爷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旁的,却是没什么好在乎的。
千柔斜睨着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道:“她是你的财神,不能给她什么好吃的,这我不计较,但到底也别饿着她,若是闹出人命来,我却是不依的。”
千柔心肠是硬,但并没有硬到随意草菅人命的地步。
刘氏再不好,终究也是一条命。被关了十多年,如今的她,对于自由应该是极其渴盼的。
自己如今剥夺了她的自由,这惩罚也够了。至于她那条命,且留着吧,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何氏见她言语中含着警告之意,忙赔笑道:“郡主放心,小妇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千柔颔首道:“那就好,行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这就去见见姨娘,将她领走吧。”
何氏却不动,望着千柔,呐呐道:“郡主,你看,这银子……”
千柔淡笑道:“不必心急,待会儿去见了姨娘,我会给她一百两银子,你直接夺过来就是。”
何氏大喜,忙奉承起千柔来,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千柔却是懒得跟她多聊,唤过李靖行,直接抬腿往旁边走。
何氏见状,忙屁颠屁颠随了过来。
一时见了刘氏,刘氏大喊大闹,不情愿走。
千柔冷眼看着她吵闹,等她嗓子都嘶哑了,才道:“你若情愿自己走,大家好聚好散,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若不愿意,我自会让人将你捆起来,丢到刘家去。”
刘氏见她一脸冷色,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之意,眼珠子转了一转,只得道:“我走就是了。”
她这些年在监狱里带着,见好就收的本事学得挺不错的。
千柔态度坚决,摆明没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她如今是郡主,高高在上,又是当家主母,什么都能自己决断。
这种形势下,即便死赖着不走,将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权衡之下,倒不如拿了银子,跟着哥嫂回去。自己手头有钱,背后又有显赫的女儿撑腰,不怕哥嫂不善待自己。
等钱用完了,立刻就来这里拿,在门口守着,不怕千柔不给。
刘氏想到这里,登时觉得日子有了盼头。等到银子拿到手上,更是欢喜无限,走路都轻飘飘的。
她兴冲冲随着哥嫂回去后,却是没想到,才刚一到家,银子就被何氏夺了去。
刘氏自是不依,扯着何氏就哭闹起来。
何氏哪里惧她,将自己生的几个儿子唤进来,如抓小鸡一般将刘氏捆起来,弄进柴房住着,门封得死死的,只留了一个小口送饭送水。
自此,刘氏就被圈禁起来,每天吃喝拉撒,都在柴房里。除了吃食略强一些,没人打骂之外,简直跟蹲大狱没什么区别。
刚开始时,刘氏还哭闹不休,时日长了,只能慢慢接受。
她是个贪生怕死的,虽然被圈禁着,日子也不如意,但命很硬,竟活了三十多年,活到见证自己的女儿,当上了人人羡慕的相府夫人。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