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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数日,姑臧及凉州态势,全面平稳下来,高岳便率秦军东归。临行前,高岳与张骏嘱咐良久,又虑他毕竟年少,将来恐受各种不良诱惑,复令王该等凉州文武,务必要精心辅佐,不可懈怠。张骏跪伏恭送,再度当众泪下,更自请三年一入襄武当面拜谒,高岳婉拒,在无数民众的注视下,挥别而去。
一路无话。入了秦公府后,却有两件要事摆上面前,阅之,却是先后有一悲一喜。悲者,乃是武都发来讣告,氐王杨茂搜病故。杨茂搜年将六十,身体虽然仍称健硕,但实则大不如前。近两年,各种政务都已全面移交王储杨难敌处置,自己退居幕后,无有大事,便不过问,乐得悠游渔猎,享受清闲。
两月前,杨茂搜山下野猎,因兴致勃发追逐一狐,竟遇马蹶失蹄,摔落于地,当时便动弹不得,竟至昏厥。随从侍卫魂飞天外,七手八脚抢过来,忙不迭护着一溜烟跑回了下辩城。杨难敌闻言赶来,又惊又怒,下令将陪同出猎的侍卫尽数捆起,先都狠狠鞭打一顿,然后关进牢笼再做处理。一面慌忙请了良医数名,前来会诊。彼时高岳正在雍州,闻讯颇为重视,赠了良药及财物,权做问候,还使别驾苗览作为代表去往下辩城,请杨茂搜安心养病。
无如杨茂搜年迈,时常高热不退,又或寒冷难耐,药石吊住了两月有余,终于回天乏术,命数该尽,病势突然沉重将近弥留。临终前,流着眼泪执住杨难敌的手,要他上对高岳恭谨侍奉,始终攀住强秦,以保本族无虞;下对亲弟友爱关怀,要顾念老父叮咛,绝不可手足相残。此外爱护子民万勿荒淫昏暴等等,也交待数语,便就撒手而去。
杨难敌失声痛哭,便将讣告发送襄武及友邻诸州郡。梓潼太守杨坚头,此前曾多次回下辩探望老父病情,总还一直抱着信心。结果兜头接到凶信之后,如雷轰顶,一边向高岳处急发去告假奏请,一边等不及回复,单人匹马从梓潼郡北上,生生跑死驿马两匹,一路扬鞭狂飙,一日一夜便赶回了下辩,但杨茂搜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唤。
杨坚头号踊哀绝,痛断肝肠,在柩前以头抢地,翻来覆去只要老父睁开眼睛再看他一眼,最后竟至泣血。杨难敌怕他伤心过度,便来安慰,孰料杨坚头理智渐失,迁怒他为何不提早告知,却累自己连老父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落下终身憾痛。
极度哀怨加恚怒,杨坚头竟至失常,在柩前当众拔刀,嗔目大呼欲对杨难敌不利。一众守灵的长老、贵族等,不由大惊失色,纷纷抢上前来拦住杨坚头,更有德高望重者当面出言斥责,说先王故去,眼下大王子已然继位为王。杨坚头身为族人,敢对氐王这般冒犯,已是犯了大忌,便是处死也不为过。又有杨万夫慌忙居中苦苦相劝,希望杨坚头冷静,更求杨难敌宽恕一回。
杨难敌哀痛之余本也忿怒。但想到亡父遗言,又念及杨坚头确实有所遗憾,特殊时期有特殊举动,也属情有可原。便就强忍下情绪,不仅毫不追究,反而将杨茂搜的临终嘱托,据实相告,言道若是手足成仇,老父如何瞑目!听闻如此,杨坚头愈发悲号,以刀割面,竟然哭至晕厥。杨难敌忙令郎中来救,灵前登时又忙做一团不提。
高岳既然得报,也是唏嘘不已。追赠杨茂搜为秦州牧、大司马、大单于、武都郡公,替他上报建康正式请封。同时,快马加鞭亲自赶往下辩一趟致祭,并抚恤慰问等等。同时当面允封杨难敌为武都太守、龙骧将军、左贤王。因高岳亲临,杨难敌哀痛之余,也是备感荣宠,声泪俱下致谢不尽。
这边大悲,那边大喜。朔州发来奏报,竟然是州主韩雍即将大婚,恭请秦公大驾光临,倒把高岳搞得一头雾水。因他的婚期虽然早定,但却是在杨茂搜丧事之后,论时间也来得及,故而高岳在下辩城停留了三日,便就交待一番,格外嘱托杨家兄弟万勿悲伤过度,特别是杨坚头也要注意身体,同时再不准对兄长不敬,让杨万夫时时劝勉监督。随后便又赶回襄武,备上贺礼,带同家眷等,一同北上塞外头曼城,去喝这难得的喜酒。
早先时候,溃逃塞外漠南之地的铁弗刘虎部,经过喘息,又有了些蠢蠢欲动的迹象。经过长时间的细密侦测和谋划,韩雍亲自率八千朔州精锐北上,以副都护李虎为前锋,迅速冲入铁弗部,一番剿斗,杀伤无算予以重创,缴获牛羊马匹及牧户数万。刘虎迟缓,束手就擒,他儿子刘务恒反应迅速,怎还顾得上他,忙不迭卷了老父的金银财宝,还有早就惦记的数名娇艳如花的庶母,带了千余名残部,飞也似地一路往北逃窜,直至漠北瀚海之地,才惊魂未定的停下脚步,从此以后,铁弗人便定居于彼,世代繁衍,再也没有南下半步。
刘虎被押送襄武后,高岳晓得他部众离散孑然一身,再掀不起什么风浪,虽然当面痛斥,但终究没有杀他,倒授了个虚职,在城中闲居。刘虎虽然大为感激庆幸,但总是郁郁寡欢,没数年便就一病不起了。中土边塞铁弗之患,就此清除。
高岳得报后,极为振奋,还未来得及做详细褒奖,又因诸事繁杂,且待留后。战事消停,高岳便即接到了韩雍的婚讯,于是打定主意,干脆北上头曼城,恭贺之余,当面欢谈。
韩雍蓦然大婚,不仅高岳没有想到,便是秦国上下文武,也没有哪个在事先得晓半分端倪。话说韩雍昔年在首阳县的时候,曾有过妻室,但那女子嫌弃韩雍穷困没有出息,屡次责怪絮叨之后,终于绝望便就不告而别,自己做主休了自己,卷了仅有的财物径直回了娘家,随后由父母为她又找了夫家,就在邻城狄道县中,许给了一家丧妻的商户为继室,好算自鸣得意,感觉趁早离开了韩雍乃是得计。
孰料后来韩雍一朝翱翔,雄起不可抑制。数年之间,从士卒而为县令,再复晋升太守,竟至一州之主;从区区都尉跃升为国家上将,东征西讨之间,威震西北,镇抚塞外,不但是秦公极为信赖的顶尖重臣,更是四方强敌敬畏忌惮的当世雄杰,盛名震动天下。
初闻韩雍之名时候,他的前妻,尚且以为不过重名而已。等到韩雍得封侯爵,某次因故巡视首阳、狄道二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后皆是如狼似虎威风凛凛的雄壮兵卒,郡守在左右陪侍如同卫士,县令城主拜伏恭迎竟似仆役,成千上万的围观百姓,皆来瞧望参拜大名鼎鼎的韩君候之时,人群中看热闹的前妻,当场悔断了肠子,立即便想小商人怎能跟刺史侯爷相比,那该是何等的荣华富贵?但是当初是自己累加责辱更无比决绝的主动离开,现在又哪里还有颜面再去奢求重修于好,于是前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从前曾无比熟悉的枕边人,如今高高在上,声势烜赫的被簇拥而去,回家后羞愧追悔,竟然大病了一场。
韩雍就任朔州之后,因奉高岳之令,各州郡劝课农桑,兼且大力提倡官学以教化子民、选拔人才,故而头曼城中彼时业已建立官学馆。韩雍在城内初次微服私访时,途经官学时,听书声琅琅,便忍不住驻足旁听。见那教授引经据典,似是学识渊博,非比塞北土著之人,听了一阵很觉赞赏,散学后便主动上前结交攀谈,只不过隐去身份,只说自己乃是军中校尉,心慕文化,想时时请教。教授亦是热心肠的人,并不以韩雍校尉身份为鄙,反倒称赞韩雍出身兵旅反倒难得满心求学,乃是上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