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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为官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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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岳微微皱眉,刚要发问,已有士卒蹬蹬跑上前,禀道:“报主公,堂外有一人,自言是本郡曹官,现闯进堂内,嘴里还不干不净,直骂主公是,是……”

    “是叛贼!是逆匪!”

    一声响如洪钟般的大喝,厉声传来。高岳急抬头看,却见一个人怒气冲冲地从堂外闯了进来。

    此人眉阔额广,目光如炬,黧黑的脸上,风霜和劳累雕刻出了道道皱纹,一把连鬓胡须,花白色乱糟糟的。身上衣服灰扑扑的,还卷着裤腿,看模样,倒像个五旬老农。

    此人步履稳健迅疾,片刻便来至堂前,对着丁绰和乌吐真作揖见礼,复又直起腰板,对着高岳怒目而视,口中迸出两字:“逆匪!”

    高岳还未开口,丁绰等一众郡官,皆是面有惊怕之色。丁绰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把扯住此人衣袖,小声埋怨道:“曹田曹,你出言不逊,难道要害死我等吗?快快闭嘴!”

    “来者何人?”高岳沉声问道。

    “本官乃是陇西郡田曹曹莫!尔乃何人,竟敢称兵造反,幽禁朝廷命官,尔这等叛贼、逆匪,为祸地方,罪大恶极……”

    曹……曹莫?

    高岳不顾此人的高声斥骂,闻名倒吃了一惊。

    史载,这位曹莫,乃是当时乱世之际,极少用心农事之人,后来在后赵,官至大司农,主管全国典农之事,为当时安抚流民、充实钱粮、稳定租税、大力推进农业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曹莫曾任晋朝上党郡太守府从事。并州战事频起,民生涂炭,土地荒芜。他心痛又且无奈,为了避难,西奔关中,乃至陇右。

    彼时司马模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又且不能出谋划策只醉心农事之人,很不感兴趣,随便委任他为略阳郡清水县县令。

    曹莫却并不耿耿于怀。深知,农事不兴,国之不国也。自古以来,广大农民面对的是繁重的劳动和与其极不对称的收获,再逢上如今战乱时辰,想要一块地,种几石粮食,是多么不易。

    有时候,农家起早贪黑,费尽心机和汗水,好容易盼来了一点收获,一阵天灾,或是兵灾席卷而过,又或被横征暴敛,便能将整户人家生生的逼上绝路。

    故而,曹莫一门心思放在农事上。他耗尽心血和精力,行遍大河东西,阅尽关中南北,比较各处的天时、水利、土质及作物收成。

    曹莫为官清明,官风宽厚,以百姓疾苦、农桑之事为心中所念所想。但因为只会干实事,不会打理人际关系,不懂和上司及同僚的相处之道,为当时上下官吏所轻视鄙夷。

    于是曹莫从县令任职上,被贬黜至陇西襄武县做个田蓸。他也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能够更好更自由的贴近最底层,了解最真实的农事。

    上官不喜、同僚不屑,他却甘之如饴,索性长期混迹于地头田间,有时连着几日都不出现在府衙内。

    今天,他乃是刚从田间归来,刚来至府衙前,想谒见太守,却被守门兵卒拦下,茫然疑惑之后,继而便知道了陇西郡已变了天的惊人消息。

    搁在别的曹官身上,早已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便悄声匿迹,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曹莫闻言却勃然大怒。在他看来,本郡竟被贼寇攻占,朝廷官员被囚,实乃恨事!

    他是书香门第传世,便知《楚辞??九章??惜往日》:“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

    饱读诗书,怎可不怎从圣人先贤的教导,以气节为重?气节是什么,是人的志气和节操,是坚持正义,在敌人或压力面前不屈服的品质。

    于是他不仅不转身逃奔,反而在门口高声自报官职,要求进入府衙。士卒见此非常时期,不可能还有人来冒充郡官,故而此人应该不会是假,又见他一副老农模样,手无寸铁,便放他进去。

    曹莫进的门去,远远看见一个“匪首”,竟然高坐堂上,一众同僚官吏已如豚羊,被士卒围在堂中,他悲愤怒气上涌,便高声大骂,大步流星便往里走。

    高岳却自顾惊奇。这位可是他来到此世,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历史人物,虽然不甚有名,确是史有记载。高岳不禁愕然,好奇心上来,探起身子,只不停的上下打量起曹莫。

    曹莫被高岳不停打量,怒火更炽,他上前两步又想理论一番,高岳身侧的冯亮,可不识得他是谁。自从杀了郅平后,冯亮气势有所变化。此刻一个箭步上前,拔出匕首,横在曹莫脖项之间,冷冷地望着他。

    堂前左右卫兵,见此赶忙纷纷上前,拿长枪抵住,曹莫再前进不得寸步。

    黄口小儿,竟也从贼,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曹莫见冯亮舞刀弄枪,眼神冷酷,虽然小小年纪和瘦弱身板,却已多半是经年老匪,不禁大感痛心,此皆贼匪之过也!

    他怒目攘臂叫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既然自投你的罗网,便没想到活着离去。我等郡官,朝廷名节所在,杀剐随你。我死,千古留名,死得其所,乃是殉职;尔等逆贼,为祸一方,死且有后世骂名!”

    堂下一众郡官,闻言心中叫苦,暗里大骂曹莫不已。你自己要死,何必自作主张要带上大家?惹怒了对方,就不是死你一人这么简单了,这杀千刀的老奴!

    功曹朱荣再也顾不得许多,从人后跨前两步,对高岳躬身施礼道:“将军,将军!千万莫要听此人胡言乱语,容小人报述一二。”

    一众郡官皆是点头如小鸡啄米,眼巴巴的望着高岳,面上恳求之色,溢于言表。

    “此人是我郡田曹不假,但他历来乖张怪僻,从来不坐堂理政,最喜在田间和农人厮混,年已四十有二,言语举止还皆是失措无礼。”

    “太守和我等同僚,早已劝谏多次,不见悔改,正要上奏贬黜他。此次他昏悖口出狂言,忤逆将军,万望将军不要见怪,迁怒我等无辜。”

    “将军速速将此昏悖之徒杀了,只望看在我等一意归顺的真心上,饶恕我等。”

    高岳不禁冷笑。他看曹莫外貌,已然是年近花甲,如今听闻竟然才四十岁出头,就已苍老成这个样子,必然是在最基层的田间农舍,认真走访调研,常年栉风沐雨,操劳所致。

    官风既见人品。曹莫不图虚名,不辞辛劳,一心扑在本职工作上,全心全力的为民做实事,做好事,愿意沉下心,钻研农事这等百姓心中的头等生计;所谓忧国忧民、廉洁奉公者,当如是也。

    那一众郡官同僚,庸庸碌碌,尸位素餐,反而一起排挤打压于他,鄙视曹莫坏了官员的体面,仿佛和农民在地头田间的亲切恳谈、在农舍里简陋的粗茶淡饭,都成了一种为人所厌恶的土气,俗气。

    如今,为了能够活命,竟不顾一丝一毫的同僚之情,将曹莫当作烫手山芋一般,忙不迭的扔出来,更求自己杀他,指望能够转移视线,而放过众官。

    殊为可笑。殊为可恨!

    高岳心中明镜相似,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望向曹莫,看他的反应。

    “诸君。如今反贼肆虐,青天白日便敢称兵占据郡治,囚禁朝廷命官。当此之时,我等应上下同心,反抗残暴,奈何却当着贼人的面,攻讦折辱于我……”

    曹莫没料到一众同僚这般反应,又气又急,涨红了脸大声道。

    他又两步来到丁绰面前,再施一礼,恳切道:“明府!我等既然为官,朝廷体面所在,非常之时,万勿自辱,以为贼笑。”

    许是受曹莫鼓舞,丁绰想了想,开口道。初时声音既涩且颤,但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什么过错,便摆出一种无辜态势,言语之间也隐隐有些抗辩的味道。

    “本官。本官乃是朝廷任命,牧守一方。既有下官来报其辖内乱匪事宜,为子民计,为安定计,理应出兵讨伐。今既为将军所败,本官也无话可说。但所作所为,乃是本职所在,望将军饶恕。”

    “好一个为子民计,好一个本职所在!”

    高岳闻言,剑眉竖起,忽地一下站起身来,两步便下了台阶,站至众人面前,郡官们都把头垂在胸前,只有曹莫面不改色,毫不退缩的直视高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