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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巫贞这样问,大家都看着他笑,他明白过来,这个问题儿子巫城已然问过不止一次了,唯一正确的答案也不止得到一次。
水融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解释道:“很多很多年前,是有一条进出的路,那是从一个洞子中穿出去,进入龙峡,再从龙峡出去,除此,没有第二条路。
顿了顿,水融继续道:“可是,龙峡被我们的大仇人丹部族牢牢控住,我们就像被他扼住了咽喉一样。先时,我们鹰部族人从那洞子去龙峡找丹部族复仇,同时夺回出入的通道,结果多次都以失败告终,还有不少人有去无回。后来,一场大暴雨之后,那洞子里面垮塌,就再也出不去了。我们鹰部族,从此便像被关在笼中的鹰,有翅膀也无法飞起来。不死心,也得死心了。”
水融说到这里,发现随着自己的讲述,在座所有的人心情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呵呵笑了一声:“不过,祸福相连,这并不就全是坏事。既然外面乱得很,出不去,也就无人进得来,龙宝坑,就是一块福地、宝地了。”
巫贞明白,再也没有必要去想出不去还是出得去这个根本不必要再思考的事了。
巫贞早就对功名较为淡薄了,此时最难受的是此生再不能与巫方、巫妮一双儿女再见,泪从心底起,仰头长叹:“高谷隔绝,世道也隔绝了,亲人更隔绝了!”
他这一声长叹,一座人都酒兴顿减。不多时,收了场合,各自去见周公。
龙宝坑的光阴不因为高山隔阻而减速,同样似离弦的箭,不觉过了数十日。
正是秋中月圆之夜。
圆月儿,高高挂,微风轻拂,桂花飘香,龙宝坑中的兴龙湾、旺龙湾、接龙湾、醉龙湾各来了二十余人,女多男少,少多老少,聚集到了龙宝寨。
今晚的主题是祭月神,属于龙宝坑的重大节日之一,仪式的各项准备工作早在半月前就开始,此时已经就绪。
祭祀天地日月,是王室的权利,但在不遵周礼的龙宝坑中,是普通女人的特权。
并且,由于龙宝坑海拔极低,甚至可能是负数,特殊的地理位置,让他们发现圆月同时是带给他们更多盐水的神物,因此并不单独祭祀盐神,而是同月神一起祭祀,两位一体。显然,这风俗,是他们进入龙宝坑后才出现的。或许,这是普天下的唯一。
今夜,不需要篝火,龙宝寨前院大石坝上,布置得热烈而又简洁。
今夜,龙宝坑人穿上五花八门的节日的盛妆,有的是麻布的,有的是葛布的,有的是各种藤类的,还有树皮的、树叶的,也有兽皮的、禽毛的,简直就像是一场古老而又朴素的时装展示就要开始。
今夜,主角,或者说表演者是女人们,她们天还没黑就去后山的天浴池温泉里洗得干干净净,换上自己认为最出彩的新衣。
男人们则是今晚的观众,或者说配角,不分老少,直接坐在干净的石坝上,围坐在四周。
仪式开始了。
首先,所有在场的女人们,开始表演一种歌舞。
有男人敲响起石坝子上早摆好的一套十三响的石磬,低沉的声音显得特别庄重,女人们围着坝子中央一个并不奢华的小型祭祀台,跳起舞蹈。
这是一场集体舞,看不出来谁是领舞,也就是个个都是主角。这舞蹈,名叫祭月舞。
龙宝坑中的男人们显然见惯了这种每年一次的舞蹈,有的专心看,有的则交头接耳。
要说最好的观众,一定是巫氏三人,在他们看来,这舞蹈很新奇,但并不复杂。
本来,水融女人邀请巫夫人一起舞蹈,巫夫人说要先观摩观摩,就坐在巫贞的左身旁,成了唯一的女观众;巫贞的右面是水融。
歌舞继续在进行,巫夫人抬头遥望天空明亮而又孤独的一轮圆月,思念起故乡,人圆月不圆,更思念起了女儿和长子。直到听到女人们的歌声突然变了个调,响亮了起来,才低回头。
无疑,巫贞是今晚上最认真的观众,他没有注意到夫人的心思,而是在观察祭月舞的独特的动作,猜测一些动作所表示的含义。
巫城与水华等几个寨子中的男子在左面的方向上,脸对着跳舞的女人们。
巫城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个人脑壳了,虽然比起外面实在算是稀薄,他看到的只是花花绿绿的女人,没有看到她们舞蹈动作所表达的意思。
这场舞蹈并不太长,也不热烈,给人一种宁静的愉悦感。
随着石磬发出的最后一个音符飘向了空中的圆月,女人们的舞蹈停了下来。各种声音也像突然消失了一样,除了龙宝寨前面的称为竹溪的小溪里的流水声。
男人们继续保持在自己原来的位置,好象这场活动与他们无关一样,但从这时开始,没有一个人随意移动、摇头晃脑,或者交头接耳,就像是为祭祀仪式刻意摆设的活体雕塑。
水融女人是今晚的主祭,巫夫人也起了身来,因为她被特邀作为今日唯一的赞礼,水静、水仙两姐妹则为执事。其他的女人站到她们的后面,都抬起头,神情严肃地看着天上嫦娥的家。
实际上,今晚的祭祀台仅仅是一个原木的做工精巧的方形几,这是木匠师傅水和的杰作。
几台上面有香炉一盏,这时她们已经按熟悉的程序点燃了龙宝坑中特有的一种香料。
方几上面还有盘碟碗盏,里面装有椒豆等祭祀品,三只酒爵中盛有仙人醉酒;还有一只今天才专门去猎获的野狼—— 这是一只不幸而又幸运的狼,因为在龙宝坑人的传说中,它今晚是作为天狼的替身而献给月神的祭品。
楚国人巫城没有见识过楚国人如何祭月,因此他不知道这里的仪式与他的故乡有多大的不同,对这项活动没有多少兴趣,再加喝多了点酒,不觉低着头,浅浅睡去。
“彩!”突然出现的喝彩声,将巫城惊醒,睁眼一看,祭月仪式不知几时已经结束了,母亲、水融女人等年长的女人,还有父亲、水融等年长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祭祀台和它上面的祭祀品也被月神掠走了;刚才还在身边坐着的水华此时已经站到了对面,手里拿有一只陶埙。
原来,祭祀仪式已经结束,年青人们开始自由随意跳舞唱歌。一时之间,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正是第一个节目结束时众人的喝彩声,惊醒了巫城。
第二个节目开始,巫城看见水华吹起了陶埙,今天才认识的旺龙湾长老之子松青青吹起了竹笛,龙宝寨中的一个青年水云击竹筒为节奏,还有人使其他的乐器,都是土、骨、石等制品。
巫城对音乐兴趣不大,更说不上研究,除了对他们手中乐器的形状、声音感觉稀奇,叫不出多数乐器的名称,也无意去细究。
水静、水仙、水香、水萍,还有巫城第一次见面的四湾里来的四名少女,在刚才女人们祭月的地方,随着竹节的节奏,跳起舞来。
少女们的舞蹈仍然不算激烈,反显温柔。
马上英雄,月下美人,圆月之下,美人更美。巫城若无其事打望,眼神都在翩翩起舞的水仙身上,暗赞道:“真如月中仙子一般,就是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
一会儿,听八个女儿唱道:
月儿月儿,挂在空中,
你一个人,怕也不怕?
不要光看,不说句话,
你的心思,我猜不差。
不如来到,龙宝坑里,
湾湾户户,都是你家。
月儿月儿,我要问你,
前些晚上,去了哪里?
那日半夜,想问句话,
你钻云里,羞羞答答,
是不是怕,我又心伤,
躲进云层,不见我泪。
月儿月儿,又圆又大,
你快给我,说句实话,
竹溪晚上,那人遭骂,
他是不是,奄奄答答:
眼神发呆,嘴巴发麻,
酒食不思,瞌睡不下……
巫城酒有半醉,听几个女儿唱歌儿,音调十分优美,意思却十分简单好笑。
这一曲完了,是男女对唱,先是水华同一个脸形圆圆、胸前饱满的女子唱了一首,巫城听说这女子是水华的未婚女人,难得细听。
水华与那女子格外卖力地唱,巫城暗暗发笑。
接下来,旺龙湾的松青青把竹笛交给一个小伙子,上来请水仙对唱。只听二人唱道:
男:久闻妹妹,是一枝花,可惜生在,刺刺篱笆,
倘若移到,我的土上,雨水调润,必是奇葩。
女:你脸虽厚,嘴皮却薄,不打摆子,专打胡说。
好花长在,自家园里,哪个要你,烂泥一坨
……
巫城见松青青面目清秀,人才不俗,又见他看着水仙动情地唱,头发眉毛眼睛鼻子手脚都是情,十分酸意,暗道:“听水华说,他是水仙的男人,真个有艳福。”
在男女声伴奏下,巫城开始胡思乱想:“在天坑里,既没有战场上的剑影,又没有更多称心如意的娱乐节目,连死,都那么不声不响,若真是永远出不去了,着实难熬,更不用说要熬到老死了。”
这些天来,无聊之极的他终于发现,在天坑里,唯一有消除无聊功效的,只有美人,正在寻思如何下手,却又得知这个可心的美人快成他人之妇。
想到这里,巫城居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今晚这样失落过,更加无聊。常说饱暖思淫欲,无聊也思淫欲,他把在楚国见过的美人在脑子里一个一个胡乱回放,最后的结论却是:均不如眼前这个美人既美艳又纯净朴实,且还最现实,不免又左思右想起来。
轮到下一对男女对唱,巫城突然想道:“她尚未正式出嫁,岂可拱手相让!不如,送那小子一点礼物,否则,他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大,到时就会再来龙宝寨里碍手碍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