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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豪回到上海之后,打算辞掉《申报》的工作。工作一年的时间,诸多的阅历,他对社会,对自己的认识都更深刻一些。局势形势如此,政治意见混杂于新闻工作,并不是适合自己,凌豪写好了辞职报告,准备向报社主编提交。
然而,报社主编不在,这个周一上午,有六七名同事不在。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同事们左右的打探着,谁都不知道这几名同事和主编去哪儿了——很明显不是正常的采访工作,不然彼此是知道的。
虽然没有多说,但是同事们明显都是有些紧张的。
日前,国民政府正在打击激进分子,抓了几名左联的作者,还抓了几名激进的报纸主编,记者。上海的文化届一时间人心惟危。同事们在这个时候,突然的凭空消失,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正在猜忌中,警察局的人进来,二十几名警察迅速的占领了《申报》报社。
“我们怀疑你们报社的主编年广为等七人涉嫌阴谋颠覆政府,要立即施行逮捕。你的《申报》传播反动思想,要就此进行查封。”
一名带头的警察说道,拿出了一道文书,展示给凌豪等人看。
“年广为呢?”
“主编不在。”申报的同事回答。
询问了几个人,皆是不在。
警察也预感到,已经走露了风声。
凌豪等人被强令在办公室站着,不许离开,警察们抄检着报社的报纸,稿件,来往的电报等等,他们一通乱翻,一片狼藉。
“你们就算是是奉命查抄,也不要把我们的东西都弄得一塌糊涂。再说,我们只是涉嫌,并不可能有什么反动的行为,你们这样一弄,我们日后怎么办公?”
凌豪实在看不下去,阻拦道。
“对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不能这么胡来的。”
有同事呼应着。
“你们老实点……既然来抄你们封了你们报社,我们就是有证据的。年广为的证据确凿,冤枉不了你们。再说,是或者不是,是我们说了算,不是你们……你们最好乖乖的呆着别动,不然的话,我们把你们抓走!至于你们报社。你们自求多福吧,还想着以后怎么办公呢,你们以为,你们还有以后啊?”
带头的警察凶狠的威胁着,呵斥他们。
因言获罪,话语权却掌握在别人手中,而当权者是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凌豪不由得一阵恶寒。
看着警察们一通的翻检,带走了一队“胜利品”,甚至,偷偷的把主编放在抽屉的烟也带走了……
凌豪等人被赶出了报社大门,看着大门贴上了封条,不必辞职,大家就此失业。
“我们各自打探一下消息吧,看看主编他们去哪儿了,能不能救他们。”
凌豪道。
“要是警察还没有抓到主编,他们肯定是逃跑了,估计也是有信儿了,怎么能教我们知道去哪儿,找到他们。倒是他们做了什么事儿,我们都不知道,也得多些小心,别冒冒然的遇到了危险,把自己搭进去了。”
一个同事说道。
风口浪尖,确实如此危险,自保也是可以理解的选择。凌豪点点头。
手里拿着交不上去的辞职信,回看了一眼被查封的报社,凌豪心里很是酸涩。开车去凌华的馥郁日化厂,季雅和正在安排发货,看到凌豪过来,很是惊喜。
“你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那正好送我去一趟码头吧。刚刚一批货,是要发去香港的,可是提单没有给他们。真是一孕傻三年……”
季雅和拍了拍自己的头,无奈的说道。
季雅和一身暗红的洋装,发髻盘在脑后。装饰头发的水晶发卡略略的闪光,很是端庄优雅,也越发的大气。许是跟着凌华工作久了,这个当时略是有些自卑怯懦的女子,越发的坚定周全,隐约有着凌华的风致。
“好啊。走,我送你去……或者你给我,我交代给他们也行。”凌豪道。
“一起去吧……我有事儿交代他们。”季雅和道,利落的拿了皮包,收拾好文件准备出门。
“我看你起色不大好啊,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跟主编说辞职,又觉得舍不得?怎么都是有得有失的,你想了这么久才下决定的,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了,就不要难过了。”雅和说道。她理解凌豪的理想与矛盾,不舍与犹豫。
凌豪皱皱眉,摇了摇头:
“要真是辞职,也并没事儿……是《申报》被查封了。主编和几位同事被警察说是涉嫌反动,在通缉。不过现在他们也没有找到,估计是逃跑了。”
凌豪说的有些沉痛。
季雅和也不由得脸色变色。
“竟然真是有这事儿……现在国民政府对文化界打压很厉害。之前在话剧社的一个好朋友的先生也因为写的剧本被审查关押了好一段时间才放出去。就是我们学校的校友,也有人因为写小说,参加社团组织一直被关押现在还在狱中……时局如此,都由不得人……你在我身边就好。”
季雅和感叹着,挽着凌豪的手臂。风雨如晦,真的是教每个人都不安全。
上海的局势很不好,人人自危,而如今,凌豪的工作单位也涉及此事,领导同事都被通缉。季雅和知道凌豪心里难受,凌豪只是从事新闻工作,他本人其实没有涉及参与政治党派社团的事情,可是,同事的遭遇他会难过;而自己对同事参与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这种感觉也一定不好。
凌豪拍了拍季雅和的手,回望着季雅和,妻子满眼的温柔。
“放心吧,我没事儿的……”
“我们一家人好好的生活,还有书琪等我们回家呢……”季雅和莞尔一笑。
凌豪与季雅和自大学毕业之后,一直生活在上海。这有他们自己的选择,也有凌晨的安排——没有生活在扬城,他们的未来与政治与扬城的关系都不大。这一代人,凌晨与凌寒都必定与扬城军系在一起,那么,他们希望的小弟应该是有自由的生活的。
对于凌豪来说,新闻工作也只是工作,是发现事实,但是,却并不与任何政治的观念、意识形态关联。凌豪自己也没有从政的想法。他们的幼子,还未满一岁。他们需要安稳的生活。
“你既然不去报社工作,那你到日化厂帮我吧。书琪还小,我该是多在家陪陪他的,大姐辛苦这些年,也不好让她太过于疲劳了。”
季雅和说道。
凌豪点点头,应着。季雅和从来的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凌豪看了一眼妻子,也是满眼的安心。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馥郁日化厂都是租用蓝帮的船只和码头走货,码头就在浦东。
国家局势虽然不稳定,但是,租借地众多的上海却是别样的繁华。因此,码头格外的忙碌,每天进出港口的货船不计其数。集装箱堆满了口岸。
海风有些腥潮,港口很是嘈杂,凌豪不熟悉路,季雅和平时到码头也不是很多。两个人在码头问询着库房的位置,在别人的指引下走着。
“这是两个集装箱的日化品,是去运往香港的。馥郁日化厂的货在香港很受好评。质量高,价格适中,馥郁日化品在香港市场的销量非常高的。还有一部分,会从香港转运到东南亚一带……这一年,大姐和我开拓市场,销量一番再翻呢……目前,馥郁日化厂的市场占有率是沪上的前四名,如果顺利的话,今年应该就能挤进前三。”
季雅和扬了扬手中的发货单,很是得意。
“太太最是厉害,先生失业在家,以后要求太太赏碗饭吃了。”
凌豪笑道。
“那个自然,你好好干就行……”季雅和很是慷慨。
一对夫妻笑着,散去了不少的阴霾。
“凌豪,凌豪……”凌豪听到有人压着嗓子唤自己,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人。
“谁?”凌豪问着。
忽然,不远处一个低矮的棚屋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申报》的同事马博。马博冲他招手,却是不愿意离开棚屋太远。
凌豪知道马博的担心,连忙走到棚屋,弯腰进屋。果不其然,主编年广为和几个同事都挤在这个低矮的棚屋里。棚屋是港口苦力们临时搭建的木头棚屋,只有一张床,挤了几个人,还有人坐在地上的小木墩子上。凌豪与季雅和将将的能站直身子,没有窗户,只能借着半开的门有些光进来。
“主编,你们怎么在这儿?今天上午,报社被封了。你们被警察通缉,就是在这里也不安全啊。咳咳……”
凌豪道。屋里有很大的呛味,凌豪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我们是要离开这儿,本来是要坐船去香港,之前办了手续了。可是今天没法出港了,都是警察在查……我们又不敢离开这儿。刚刚看到你,还想你有没有办法,送我们出去。”
马博道。
“去香港?还是回市区?”凌豪疑问。
“能去香港就去香港。”年广为道:“凌豪,你不太关心这个我们也没跟你说。我们有我们的事业,也是不该牵连你的。不过,现在的情况,我们要是留在上海,估计就难活命了。我们得离开……你要是能够有办法送我们离开,也算是救我们一命。不过要是实在危险太大,你就走就当是没有见过我们,千万不要牵连你。我们投身救亡事业,也是知道命悬一线,都是生死不顾的,绝对不能让你们凭空增加风险。”
年广为道。年广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平时是很热情开朗的领导,没有什么架子,工作很有激情,对凌豪一直也很赏识。此刻虽然落魄至此,却凛凛不坠英雄气。
“你们等一会儿,我想想办法。”凌豪毫不犹豫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