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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堂果然是手眼通天之人,不过是一两日,绿萝即电告凌寒,已经安排妥当蓝家五夫人手术的医院。医院是沪上很有名的医院,只是该医院没有女性外科医生可以操刀手术。医院为五夫人的手术安排了技艺娴熟的麻醉师和护士,只请曼卿去手术即可。
曼卿问询情况,欣然应下。
约了下午手术,因着凌寒肩膀受伤,凌寒请明杰开车,三人一同前往。
医院里的曼卿,多一份从容自信,她有条不紊的问询着五夫人的情况,吩咐着绿萝等陪同人员一应事宜,那份专业冷静,倒是教五夫人多些信任与安心。
手术室外,蓝府的家人、绿萝与凌寒、明杰在外等候。
绿萝百无聊赖的玩着手中的镯子,又坐了许久,实在等不下去。
“我去外头透透气,这药水太呛了,有事儿叫我!”绿萝吩咐道。
有家人应着。
“凌寒你陪我一起去!”走了两步,绿萝突然转身喊凌寒。
凌寒愣了愣,还是跟上了绿萝的脚步。
旁边,明杰皱眉瞪眼,气的恨不得跺脚。凌寒只当是没有看到,绿萝却只是莞尔一笑。
医院病房外头有个花园,小花园里有一个长廊,蔷薇蔓藤爬满了长廊。绿萝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不由自主的拿着包里的烟和打火机,点火抽烟。
凌寒上前不由分说的把绿萝的打火机夺走。
“别抽烟了,你起色越发不好了。”
绿萝也不气,呵呵一笑而过。
“我很快就得回扬城了,我得回军中,又不知什么时候再见面了。绿萝,你好好保重自己。”凌寒叮嘱着。
“见不到你的时候多的是,我不都好好的?再说我要跟你大姐合伙做生意了,必得好好的呀。”绿萝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道。
绿萝抓了一段蔓藤下来,在手里绕着,又把叶子一点点的撕碎,当真是无聊的很的玩法。凌寒就靠在廊上看着她,也不说话。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流逝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的,绿萝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眼神也平和多了,没有了刚才的焦躁与不耐烦。她把一手的碎叶子扔掉,拿了手绢擦了擦手,抬眼看了看凌寒,见凌寒正在看她,也不由得笑了笑。
两个人站的远远的,只是会心一笑,也觉得无比的亲切。
咫尺之遥,也即天涯。这是凌寒最想保护的女人,可到如今,也与六年前无甚差别,他只在远远的看着她,并不能够去拯救她的人生;甚至,还不如六年前,那时候,他们没有距离,是那个阴暗的酒吧最亲近的人。
就在凌寒呆呆的看着绿萝的时候,绿萝突然起身双手抱住了凌寒,修长的手臂绕在了凌寒的脖颈上。
凌寒身形一顿,却没有动。在这样的地方,绿萝突然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并不正常。凌寒的手悬在半空,他没有抱绿萝,也没有推开她。
绿萝踮起脚尖在凌寒的脖颈处轻轻一吻,旋即伸手放开了凌寒,转身而去,转身时,还留下一个娇媚的笑容。
凌寒看着绿萝,苦笑,没有动。
绿萝依旧的如此调皮。
果不其然,凌寒听着嚯嚯的脚步声,是明杰气愤填膺的走了过来。
明杰上前伸手按住凌寒的肩膀,想伸手揍凌寒。凌寒本是可以轻松甩开明杰的,却不料明杰的手攥在他的伤口处,凌寒剧痛之下,咬牙挣开明杰,匆忙的闪身。
“明杰你别动手!”曼卿过来拦住了明杰,伸手扶住了凌寒。
“你还袒护他!”明杰气冲冲的说道。
手术结束,看不到凌寒与绿萝,曼卿心中便有些忐忑。她仍旧是镇定的看着病人被推回病房,吩咐家人注意事项,安排停当,才找了明杰一起去找二人。
及至他们刚刚到长廊这边,就看到了绿萝拥抱凌寒的那一幕。
绿萝的那个笑容,让明杰愤怒不已。
“凌寒,你太过分了!”
凌寒平息着呼吸,站起身:“我什么都没有做……”
“刚才,刚才你们亲亲我我的……你还敢说什么都没有做!我们都亲眼看着的!你太不像话了!”明杰斥责道。
凌寒苦笑:“我……”
“我相信你,是绿萝故意的。”曼卿挽着凌寒的手臂,道。她满眼的疲累,却是包容的笑笑。
“你既然知道她故意的,却不推开她!你……”明杰气得跺脚。
凌寒握着曼卿的手:“谢谢你的宽容……”
绿萝如刀剑锋芒,曼卿如春风温暖。一个刻在他心头,书写血字;一个伴在他身边,温暖光阴。他何其之幸,又何其不幸?
曼卿头靠在凌寒的肩头,没有说话。
凌寒与曼卿原计划说等凌晨到上海看望凌华,便同凌晨一起回上海。可是,未等到凌晨到上海,凌寒便被凌晨的电话召回至扬城。
“许远征被任命为西北筹边使,前几日他来函,点名你去北平训练边防军。政府有心收复外蒙了。”
书房里,凌晨平和的几句话,说的都是让凌寒瞠目结舌的消息。
一战结束,杜祥和政府再难有维系参战军的理由,却出奇招声称要稳固边防,收复外蒙,将参战军改为了边防军,由许远征亲自督导训练。许远征自夏天即就任筹边使,高谈阔论着收复蒙古的策略,然而,并没有人当真,以为不过是他造声势。凌寒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有如此打算。
“眼下苏俄局势变动,他们无心继续控制蒙古;蒙古的王公失去了靠山,自请撤职,虽然他们内部意见不统一,但是眼下却是收复蒙古的好机会。若是真能收复蒙古,大丈夫收复边地,也当名垂青史。这是一步好棋。”
凌寒道。虽然他对许远征交恶已久,但是,却也不掩饰对他的能力智慧的欣赏。
凌晨听着凌寒说话,却不言语,只是抬眼看了看他。
倒是凌寒呵呵一笑:
“眼下东北军士气正盛,直军罗震杨倍磊与皖系一直明面上对抗,杜总理手里的大将大多面和心不合,真是有事儿怕是出力的不多,许远征得给他的边防军找个地方安稳。一来壮声势,博哥名声;二来扩大实力。依着收复边土的名声,怕是杨倍磊这样的人也没理由指责他。一箭双雕,小诸葛好计谋。”
“你夸他,不是你一向的作为啊……”凌晨道。“明的虚的你就别扯了。对你去边防军,你有什么想说的?”
凌晨素来喜欢拷问凌寒一些问题,是以凌寒也常常是引经据典有条有理的分析,与大哥探讨,也向大哥学习。不过眼下凌寒对许远征只是一通夸奖,直接被凌晨打断了。
凌寒知道自己再继续说这些场面话会被骂了,连忙收敛了笑意:“许远征亲自督导训练边防军时日已久,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凌寒自知也没有卓越的练兵打仗的能力让许远征青眼相加。不过是许远征出兵西北,恐怕最介意的是东北章帅。许远征带我去,怕是想我去章帅那里讨个面子吧。”
“你怎么想?”凌晨追问。
凌寒的思虑与见识皆是深远的,这是凌晨很放心凌寒的地方。
凌寒看着凌晨,大哥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平和从容的样子,鲜少表露自己的意见与情绪。凌晨的目光深远,如海般宽广不起波澜。凌寒很难从凌晨的眼中看出来他的意见,只是在大哥的一句句的追问中,他坦言相告。
“相比收复边地的大业,派系征伐本来就该搁置一边。就算是没有许远征的要求,我也愿意跟章帅和云清去陈情,希望他们不要有所阻碍。我也相信章帅和云清都能够以大局为重的。照理说,能够从许远征成就如此大事,也是光荣的事情。不过大哥,我跟许远征交恶已久,过节深深,实在是不想再一同共事……”
凌寒道,最后的几句话,是他的真心话。
凌寒的话,似乎并未出乎凌晨的意料,凌晨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凌寒,并不说话。
越是这个时候,凌寒反倒是更能体会大哥的威严,即是不怒自威的冷峻,亦是发怒前的沉寂。
他都能猜到凌晨可能训斥他的话,却实在不愿意违心的跟随许远征。
“大哥,我知道不应该因私废公。不过,为将是讲忠信的。我跟许远征彼此心有抵牾,积怨甚深,就算是我在他账下,怕是彼此都不能够信任,反倒是误事。至于是他所担心的,就算不在边防军中,我也会尽力去跟东北军协调的;反倒是我在边防军,会让章帅认定我是许远征的人,多了疑虑。”
凌寒说的挚诚坦荡。他看着凌晨,目光明澈。
凌晨起身,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瑟瑟秋风中飘摇的黄叶。
“你对许远征倒真是成见很深了……凌寒,我问你,若是有一日,大哥也叫你失望,你怎么办?”
凌晨转身,突兀的问着。
凌寒一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大哥怎么这么问?”
“回答我。”凌晨道,不容置疑。
凌寒沉思:
“我了解大哥,信得过大哥的为人,相信大哥不会做出有违道义的事情。父亲不在世了,长兄如父,我当大哥如父亲一般尊重。凌寒思前想后,也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忤逆大哥的意,大哥做的,也没有是凌寒真的受不住的。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也当如是吧。”
凌寒审时度势的说着。跟大哥去讲自由平等并不是好时机,纵使凌寒对于大哥的家规有些不认可的地方,也知道并不能一日更改。
凌晨看着凌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依旧的不动声色。凌寒心性不是凌言一般的驯服,却也是尽力的表现着乖顺的一面。凌晨也多些耐心:
“因着你和许远征交恶,有些私人的过节,你现在可以拒绝跟随许远征,你有你的自由,眼下也有大哥在,许远征拿你也没有办法。可是,若是你只有一个长官,若是他日扬城军交给你,你面对的长官是许远征,怎么办?”
凌寒看着凌晨,凌晨也在看他。凌晨语气平和,神色也很温和,不是往时的专断与严厉。
凌寒点点头:
“大哥,我明白您的意思。大哥若是觉得凌寒应该去边防军,凌寒别无二话。凌寒在军中,知道该怎么样做部下。纵使是长官刁难,那也是凌寒应该去处理应对的事情,我会小心行事的。”
凌晨不由得有些惊喜,凌寒不再是那个任性的骄傲的样子。他越发的能够隐忍,忍气吞声。在这个艰难的时局中,对骄傲凌厉的凌寒来说,学会忍耐是一堂必须的功课。然而,不见昔日的张狂与飞扬,这对才二十几岁的凌寒来说,却是艰辛的磨砺。
“做人子弟也好,部下也好,你都有能力在这个世道过的很好。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很对。不过,我们的身后是扬城,是三万的军人,是百万的百姓,我们没有退路,再怎么样的为难艰难都得撑下去,都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能轻易的动武,不能轻易流血,这在乱世太难了……但是,我们再难也必须要这样。因为他们没有选择,我们得对得起扬城的百姓!”
凌晨道,声音不高,说的很是恳切,就如兄弟的家常话一般。这在凌晨看来,也不是豪言壮语,只是他沁入血脉的责任。十五岁如军营,近二十年如一日的辗转,这份责任与他的声明相依。
“我们的实力不强,势力不大,身处江南富庶地反倒不能轻易扩军。这棋子已经落下了,就是这个样子,也很可能日后你的长官不善,会更艰难,都得下好了每一步棋。”
凌晨的目光深远,语气深沉。
凌寒点头:“大哥,您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您放心吧!”
“我复电许远征,你三日后启程赴北平吧!我信得过你的周旋转圜能力,许远征虽然睚眦必报,但是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用心些吧!”凌晨道。
“是。”凌寒应着。
如果是大哥强迫他去边防军,也许凌寒是有怨言的。然而,大哥如此的温和,循循善诱,凌寒倒是心甘情愿的委屈自己的心意了。他不愿意让大哥失望,也希望自己能够证明自己,不管是什么样的处境里,他都能够应对,不改其志。不违其心。
“你今年新婚,这回家也不过月余,就又要赴边,也难为你……”凌晨一边写字,并没有抬头,道。
凌寒笑笑,没有说话。
“我听大姐说,现在跟她合作的沈晚晴是你之前的恋人绿萝?”凌晨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凌寒略是惊讶:“是。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哥说呢……”
“看来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呀……”凌晨道,将一纸短笺写就。这是给许远征的复电,凌晨的字习的是颜书,大气端方,颇见功力。“为她的事情,我做的狠绝了,待你不善,我也自责。不过凌寒,事已至此,若是此后你再有举动,那便是你的错了,也怪不得大哥无情。”
凌寒没有想到大哥突然为这事儿道歉,一时间怔住了,接住凌晨递过来短笺的手都停在半空中。许是今日凌晨一直的和颜悦色,许是凌寒压抑太久,泪水蓦地蓄满了眼眶,他扬了扬头,咬牙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大哥,自此始终,我都知道难以见容于家法,也不为大哥所许。我没有怪过大哥,大哥不用自责。凌寒知道分寸,大哥放心吧。”
凌寒的声音已经是哽咽。他拿过凌晨手中的纸,勉力的一笑,甚是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