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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仪城的夜,黑沉沉的叫人害怕,凤鸾春恩车“叮叮铃铃”的响声被呜咽的风撕碎,车里坐着的小仪程明月,是七品安抚使司佥事程元钦之女。
晚来风凉,她将身上的斗篷紧了一紧,随之心里头便开始荡漾着流动的暖意。
到了乾元殿的时候南宫擎宇还未到,程明月任由宫人为自己沐浴熏香。跟了南宫擎宇三年余,南宫擎宇并不十分记得这位小仪故而侍寝的次数是少之又少。
程明月不记得前一次来乾元殿是什么时候,仿佛是三个月前,又仿佛是半年前,对此处的印象只是黑漆漆的夜和南宫擎宇熟睡的呼吸声,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么亮的烛火下细看这间让无数后宫女子心驰神往的屋子。
足下的猩红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毯以桔黄、孔雀蓝、粉、白、等色线编织纹饰裁边,中间铺满留白的是大簇盛开的串枝玉兰,迎面是一摆着造型古朴的玉器的博古架,乌黑油亮镶嵌着宝石的案几上放着一册未合的《孙子兵法》。外间的锦榻随意摆放着明黄缎面缀紫云金龙的大靠枕,矮几上还有一盘残棋,程小仪抚摸着微凉的白玉棋子,脑中便出现了南宫擎宇举着棋子凝神思考的样子,粉白的面上悄悄染上潮红,她绞着帕子,微微一笑。
一道巨大的座屏将寝殿的外间与里间分隔开来。屏风上绘的是《韩熙载夜宴图》,程小仪细细看着图中人言笑晏晏到曲终人散,轻叹一声:“早知道终究要散的,又何必聚这一回。”
里间是与外间是一致的庄重华丽风格,因为温暖的缘故,混合着香料的墙体散发出的香气馥郁温腻,窗棂上描绘着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程明月轻轻推开窗户,一抬头就看见一轮隐隐泛黄的满月。风趁机钻进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皇上驾到”魏良安高声道。随之南宫擎宇推门而入,程小仪定了定神屈身行礼。
“不必拘礼。”
程小仪起身见南宫擎宇望着她,竟忘记了害怕与规矩,直直地迎着南宫擎宇的眼睛对视。南宫擎宇见她带着寻常女子少见的坦荡与英气,觉得十分有趣。
“后宫除了太后之外,还没有人敢这样与孤对视,你不怕孤?”
“大王是英明神武的天子,嫔妾得见天颜哪里有不惶恐的道理,但岂可以害怕二字一言蔽之,嫔妾尊重敬畏大王的天子威严,诚心拜服九死不悔。却不害怕大王,听佛家云相由心生,大王宅心仁厚,心系苍生故而臣妾并不害怕。”
南宫擎宇听见此番进退有度又合情合理的答词心内十分受用,但却觉得缺了一丝什么,来不及深究便自顾自地坐在榻上。
程小仪见南宫擎宇右手托着下巴,双目注视着几上相杀的残局一时无言。过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南宫擎宇在程明月的注视下陷入了残局的泥潭,虽绞尽脑汁但并没有解开残局。
程明月行至棋盘前若有所思。
南宫擎宇的双眼没有离开棋局漫不经心道:“怎么,你也会下棋?”
程明月道:“回大王,嫔妾不通晓棋艺,但略微懂些舍得之道。”
“舍得?何为舍得之道?”
程小仪微微一笑:“陛下的这局残棋,两方相持不下,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若僵持此局便是平手。”
“有趣,依你看来孤有胜出的机会?”
“当然,假如陛下肯放弃西南角的大好战局,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南宫擎宇的目光落在棋盘的西南角,他的黑子将对方的白子团团围住,白子再无突围的可能,有了西南角的铁桶之势,略显劣势的黑子进可攻,退可守,保证了后方的坚固依靠。然而,若轻易调兵别处,西南角的金汤之城将不复存在,苦心经营的战略要冲,毁于一旦,再三权衡之下,最终作罢。白子仿佛看穿了南宫擎宇的心思,虽然白子稍占上风,但对手西南的掎角之势让两方势均力敌,谁都不肯轻易打破制衡的局面。
程小仪接着说:“陛下与对手僵持不下,各不相让可不让此局成了死棋么?倘若陛下遣兵北边,虽然白子在此略略有利,但是黑子可趁此打开北边局面,稍加运筹帷幄,局势逆转也无不可。陛下主动出走西南角,白子下一步必然加强防备,若真如嫔妾所想,此棋恐怕是一盘大局,嫔妾愚钝,难以预测。”
程明月语速平缓心内却是波涛汹涌。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心中那个天神般的男子,大邺国的王,她的夫君。
南宫擎宇听她分析地头头是道,暗自依其所言排兵布阵,看似黑子的出走失去了极重要的战略高地却冲溃了白子的阵法,将北面不利的局势反转,整个棋局转眼间已不复方才穷途末路的境地,南宫擎宇心内有了七分胜出的把握。看着面前娇俏的丽人不觉倒吸一口气,舍弃一隅不仅救活了两方的僵局,还不动声色地将局势反转,此女子不可小觑,心内暗自赞叹:“好一个厉害的舍得之道。”
“你叫什么名字?”
“程明月,安抚使司佥事程元钦之女。”
南宫擎宇哦了一声。又问:“平日甚少见你,可是刚刚入宫?”
程明月心内微凉暗自想:自己果然在南宫擎宇的心里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不由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回答道:“嫔妾跟着大王身边已有三年,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能时常见到。”
南宫擎宇点点头见程明月微露疲惫之色道:“孤还不困,你若乏了,便先安置吧,明日有人送你回宫。”
程明月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了镇定,柔声道:“谢大王。”自行进入内殿安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