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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枢一路寻找端木槿,再次回到揽江县城外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中午。只见白羽音与武林群豪们正在城外小树林休憩。不知他们从哪里猎来野味,正烤得滋滋流油。还有人以水当酒,划拳行令,不亦乐乎。
这哪里像是要来攻城的样子?林枢皱眉。一向与他们不睦,他便不去招呼,免得多生事端,自己向西奔了几里。那儿有一处环境相当隐蔽的所在,之前他带着严八姐等人前来营救冷千山,都是从这里进出。他先望了望远处的角楼,没有见到放哨的士兵,便抽出随身的匕首来,插在城砖的缝隙里借力,攀上了城墙去。
在城墙上,他也没有看到樾军士兵在站岗。应该是城里本来驻军不多,又遭遇了瘟疫,现在为了防备无论群豪的进攻,把人马都调集到北门去了吧。他想着,还是谨慎地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未被敌人发现,才继续下城去。
街道上也不见人影。他猜想现在乔家大宅是樾军的老巢,如果他们抓了端木槿,应该也是带去那边,于是就抄近路直奔乔家大宅。才到那里,就听到一阵哭声,似乎有许多人在嚎啕。他心中甚是奇怪,循声找到大厅,只见十几个士兵在大厅前的庭院里跪着嚎哭,而大厅里竟赫然放着一口棺材。
是何人去世了?他奇怪。细听那些士兵呜呜咽咽,说总兵平日里对他们有多么的好,又说总兵对这一次南征多么恪尽职守——难道是罗满死了?林枢心中惊讶。不过细一想,倒也不算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听说罗满身染瘟疫尚未痊愈又被夹竹桃毒烟熏了,揽江城在围困之中缺医少药,他可能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吧!
林枢对罗满没有什么特别仇恨——除了当他是云云樾国将领中的一员。此外,就是知道他倾慕端木槿,心中隐隐不太喜欢而已。如今见他死了,想起他向日对端木槿也算是照顾有加,也不免为他叹口气,暗想,也好,你就这样死了,少造一些杀孽吧!
他想要抽身去探听端木槿的下落。不过却听那些士兵的哭声生带上了愤怒的指责。一个道:“都是刘将军擅作主张夺取兵权,罗总兵是被他气死的!”另一个接口道:“刘子飞从来没有安好心!为了得到内亲王的部下,他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罗总兵不是被他气死——我看一定是被他害死的!”第三个也跟着道:“刘子飞逢人就说内亲王陷害他,说他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才暂时接手揽江——我呸!就算内亲王真的陷害他,那也是他活该!他害咱们的次数还少么?而且他口口声声说,连冷千山都拉拢他,也许他早就投降了楚国!”“没错!”第四个接腔:“如果不是有内奸,楚军怎么会忽然折向北方?从揽江大营来支援咱们的队伍又怎么会伤亡惨重?一定是刘子飞通风报信!”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这便群情激愤起来。纷纷嚷道:“走,咱们找刘子飞算账去!”边吵吵,边走出了大厅。
这是樾军起了内讧?林枢惊异,又难免有些欣喜。
“喂!”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原来是赵宏伟。
“赵大侠怎么在这里?”他讶异。
“我倒还想问你呢!”赵宏伟道,“你不是要听从向垂杨的号令照顾伤兵么?怎么也跑回揽江县城里来了?”
“我是回来寻找端木姑娘的。”林枢如实回答。
“哈,还没找到呢?”赵宏伟嗤笑,“你猜她在这里,倒应该是不错的。我想是罗满病得严重的时候,樾寇差人来寻她。她急急忙忙赶回来,可是仍然没赶上。罗满这家伙竟然病死了,樾寇乱成一团狗咬狗,可真是天助我也!”
端木槿被人抓回来医治罗满吗?林枢倒还没想到这个可能性。若真如此,罗满既死,端木槿去了哪里?
“一起去看看好戏呀,林大夫!”赵宏伟笑。
“看什么好戏?”林枢皱眉。
“当然是看樾寇怎么内斗。”赵宏伟道,“如果他们激愤起来,把刘子飞杀了,那咱们要夺回揽江城,不就易如探囊取物吗?”
话是不错,林枢想,不过此刻他挂念端木槿的安危,对于“看戏”可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但赵宏伟却一反常态地拉住他道:“走,瞧瞧去,罗满已经变了死狗,咱们再看看刘子飞这条老狗怎么被那群疯狗咬死——嘿嘿,虽说这是老天助力,但其中也有不少是咱的功劳呢。你道罗满怎么一下子就病死了?这些樾寇怎么乱了起来?那是因为咱们也没少给他们苦头吃!”因兴致勃勃地告诉林枢,自群豪回到揽江城,大家各显神通,有的向城楼放箭,有的使暗器,还有的仗着轻功高强,索性纵上城楼去杀敌;而樾军虽然放箭还击,却被群豪一一闪过——甚至,他们的箭矢被群豪搜集,再用来射杀他们。交锋几次,城楼上的敌人死伤惨重。
“那位郡主姑娘虽然年轻,竟然熟读《孙子兵法》。”赵宏伟眉飞色舞道,“她说‘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让咱们不断设法扰乱樾寇,直搞得樾寇心烦意乱。郡主姑娘说了,敌人一乱,就容易出差子,咱们就能以最少的伤亡取得胜利。果然没过多久,城楼上就连一个士兵也看不到了。郡主姑娘说,要不他们就是再没有人手可以派出来,要不就是起了纷争,还没闹腾出个结果。我自告奋勇前来探个虚实,可就看到这出好戏。”
原来是这样,林枢也才算明白了为什么城外群豪能如此豪饮作乐。
“走,走,咱们瞧瞧去!”赵宏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就往外走。林枢看到有其他士兵来悼念罗满了,生怕动静大了引人注意,也只好跟着赵宏伟来到大厅外。见那些士兵一路谩骂,且手舞足蹈,好像要找刘子飞拼命。两人远远跟着,一直走去先前端木槿居住过的水榭,便听那些士兵们叫骂道:“刘子飞,你今天一定要跟咱们说个清楚!”
那水榭跟前其实已经集结了一些士兵。看来罗满之死令樾军内部的矛盾激化,大伙儿都来找刘子飞算账。但刘子飞却并未露面,只是有几个看来是他手下的兵士在水榭门口守着,也应付那些情绪激动的士卒。“你们嚷嚷什么?”刘子飞的手下呵斥道,“罗总兵不幸病故,这事咱们刘将军也很伤心,但是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他也不得不收拾心情继续指挥。现在咱们被敌人围困,你们如此胡闹,是想大家一齐死在这里吗?”
“是刘将军想大家都死在这里才是!”有士兵激动地怒吼,“罗总兵原来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刘将军想夺兵权,把他害死,他怎么可能突然去世?南征的统率本应该是内亲王。刘将军为了□□,做了多少阴鸷的事?打量我们大家都不知道么?左右今天也是要死在这里了,在楚军攻进来之前,咱们先替内亲王铲除姓刘的祸害!”
“造反了!”刘子飞的手下怒道,“你们哪只眼睛看到刘将军害死罗总兵了?你们再这么胡闹下去,休怪我军法处治!”
“到了这份上,还怕军法?”士兵气红了眼,招呼同伴们,“刘子飞这奸贼就在里面,咱们杀进去,为罗总兵报仇,替朝廷除害!死则死矣,总要为内亲王南征之路扫除这个拦路虎!”
一时,旁人山呼响应,蜂拥着冲过九曲桥去。那边守护在水榭门口的士兵自然也亮出兵刃来防守。虽然前来声讨刘子飞的士兵甚多,但因为九曲桥狭窄,每次只容一个人通过。所以这些愤怒的兵士几乎是排成了一长列冲向水榭。而水榭那边防守的则可以四、五个人一起守备,左右开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袭来的对手打落池塘。
“嘿嘿,”赵宏伟对林枢笑道,“这样看来,很快樾寇就会把自己人杀光了。我去跟郡主姑娘他们说一声,是时候进来收复揽江城啦!”
林枢也未料到事情竟然会又这样的发展。这也算是樾寇自己种下的恶果,他想。
“林大夫,咱们出城吧”赵宏伟招呼他。
“赵大侠先去吧。”林枢道,“我想再找找端木姑娘。”
当下,和赵宏伟别过,离开了喧嚣的水榭,又去寻找端木槿的下落。
他想,乔家大宅的库房曾经用做牢房,或许端木槿被关押在那里。于是就先过去库房寻找。只可惜,当日关押刘子飞和冷千山的地牢尚在,里面却空无一人。也可能端木槿当真是被“请”回来医治罗满的,所以并没有被像犯人一样对待?他于是又去之前大夫们聚集的那几间房舍寻找,仍是一无所获。
失了线索,他只能一间一间的房舍找寻过去。但乔家大宅亭台楼阁不下百间,哪里能找个遍?心情便越来越沮丧——毕竟,端木槿被掳来揽江,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也可能她神智迷糊走去了不知什么地方。也可能她被樾军发现带去了樾军在楚国境内的其他秘密据点——玉旒云还在楚国呢,樾军的据点一定不止揽江一处。当然也亦可能是被楚人带走了。武林群豪中不是也有很多与端木平有仇怨的吗?
太多的可能性,他无法判断。
不知不觉,他已在乔家大宅盘亘到了入夜时分。又转回了罗满停灵的大厅。四围已经挂起了白灯笼来,仍有十几个士兵在嚎哭不止。林枢本已心绪烦乱,又见此悲戚场景,不由想:会不会连槿妹也已经不在人间了呢?
他赶快把这个可怕的念头驱走。端木槿如此善良,怎么可能死于非命?一定还活着!一定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他怎么也要找到!
捏紧拳头,他逼自己冷静思考。只是,士兵们的哭声与抱怨声仍不断传入他耳中。听有人道:“刘子飞从来没有安好心!为了得到内亲王的部下,他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罗总兵不是被他气死——我看一定是被他害死的!”又有人道:“姓刘的一天到晚跟人说内亲王陷害他,说他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才暂时接手揽江——他奶奶的!就算内亲王真的陷害他,那也是他活该!他害咱们的次数还少么?而且他口口声声说,连冷千山都拉拢他,也许他早就投降了楚国!”
这话怎么如此熟悉?林枢皱了皱眉头,似乎和中午那群士兵骂的差不多。
又再听下去,就听到有人接话道:“一定是这样!如果不是有内奸,楚军怎么会好端端忽然折向北方?从揽江大营来支援咱们的队伍又怎么会伤亡惨重?一定是刘子飞通风报信!咱们要找他问个清楚!”一阵吵吵嚷嚷的响应,十余个士兵就怒重冲冲走出了院子去。一切好像中午的那一幕重演一般。
林枢心里犯了嘀咕,但又想,自己怕是疑心病重了吧?樾军内部不同派系互相倾轧,大家所怀疑、所抱怨的原本相似,有何值得奇怪的?
虽这样解释了,心中却始终不平静。无法就这样走了。便屏息不动,看看下面还有什么发展。等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见又有十来个士兵来拜祭罗满,个个跪在棺木前一番嚎啕,追忆罗满如何待他们如子侄,又如何为国家呕心沥血……然后就开始抱怨刘子飞阴险毒辣,为了一己之私陷害忠良……虽然个别词句上有所出入,但大体同之前那班人所说的差不多。
林枢心中的疑问就开始越来越重,一种不祥之感攫住了他:糟糕,这莫非是樾寇的烟幕?
不久,大厅又有十几个士兵叫嚣着要找刘子飞算账,挥着拳头出去了。林枢趁着夜色闪身跟上,要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去水榭那里打闹一番。不过,才到半途,就看到有个少年提着食盒从一座小院里走出来。林枢认得,这正是当时和端木槿一同在揽江城的乱军之中逃命的王小虾。他知道这少年醉心医术,对自己和端木槿都极为崇拜。想了想,就放弃跟踪那十几名士兵,而是尾随王小虾,到了一处僻静无人之地,即上前拦住了他:“王小虾,罗总兵怎么就没了?”
王小虾先是被吓了一条,手里的食盒都差点儿飞了出去。借着月色看清了来人,才露出了惊喜之色:“啊呀,林大夫,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您采到药了么?城外那些个老匹夫没为难您吧?”
“嗯。”林枢含糊其辞,“你快说,罗总兵怎么好好的就没了?”
王小虾四下里看看,凑上前来小声道:“林大夫您放心,罗总兵还活着呢,只不过身子虚弱。您回来那就太好了,可以帮他瞧瞧。”
“罗总兵还活着?”看来这果然是樾寇的奸计了,林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又问:“那为何设了灵堂,还有许多人在那里哭?”
“这是罗总兵想出来的妙计。”王小虾回答。
原来当日罗满看着赵宏伟掳走端木槿,拼尽全力射了一箭,却也于事无补。之后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当时王小虾还在忙着照料伤兵,并不晓得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罗满被人抬了进来,便急忙和几个军医一齐围上去。好一番施针灌药,许久才把罗满又救醒了。他一睁眼,就道:“快去……找端木姑娘……”
王小虾尚不知端木槿被人掳走,以为罗满是要端木槿亲自来医治他,便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面跑。却和从门外进来的刘子飞撞了个满怀。不禁惊讶万分:“刘……刘将军?”
刘子飞根本不理会王小虾,径自走进房来,看了看罗满,皱眉道:“罗满啊罗满,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罗满无力回答,只向床边招招手。守护在旁的姚副将就凑上前来,轻声向他汇报了外面的情形:楚军不断叫战滋扰,却并未发动进攻,应该是摸不清城里的虚实。派去揽江大营报信的士兵已经顺利潜出城去,他们只消在这里拖住敌人最多一天,次日午夜之前,援军必然杀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罗满边听边吃力地点头。刘子飞则在一旁冷笑道:“呵!这种阴毒且不要命的计策只有玉旒云才能想得出来——也只有你们才肯如此替她卖命!拿自己当饵,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功劳是她的,你就去见阎王——你不会替自己打算打算吗?难怪你堂堂一个总兵,竟搞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住口!”姚副将怒斥,“你已经是内亲王的阶下囚,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哼!”刘子飞冷笑,“不知谁扰乱军心?你这全军上下,有多少人知道玉旒云使了这么个狠毒的招数来算计我?要是他们都知道了,会如何?虽然说我和玉旒云有些过节,但是,吕异的那件事,我可从来没有在军中宣扬过。外间种种猜测,我也一概斥为谣言。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我大樾*心稳定吗?你们自己想想,楚国为什么这么不堪一击?还不就是因为他们内斗不断?咱们大樾国的军队,可是自□□起兵以来,就团结一致,像块铁板一样不可分割。要是让下面的士兵们晓得,玉旒云为了自己争权,就迫害咱们这些老将——哼哼,你说咱们的军队会变成什么样?”
王小虾只是一个小卒。素来之晓得听从将帅的命令行事——说是将帅的命令,那之前,直接向他发号施令的是十夫长,连百夫长的命令都未听过,更不要说上面的都尉、副将、将军了。玉旈云和刘子飞有什么恩怨,他只听过一些只言片语的议论。而这次刘子飞如何落入冷千山的手中,又被罗满救出来关押在乔家大宅,这些内情他完全不知。是以,听到刘子飞的一番话,他如坠云雾。便搔着脑袋环顾四周,见似乎许多人也跟他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姚副将满面怒容,好像要跳起来驳斥刘子飞。但罗满从病榻上伸手拉住了他,示意他附耳过来,轻轻说了几句话。
“总兵——”他惊得合不拢嘴,“这……这怎么使得?”
罗满皱眉摇头,让他不要多说,接着就拽着他的手臂,自己挣扎着坐起了身,又在床上向刘子飞跪下:“刘将军……”
这可把满屋的人都惊呆了。连刘子飞也愣了愣:“你……你这是做什么?”
“将军……”罗满才说几个字,额头已经汗珠如豆,“下官伤病在身,虽然有心战死沙场,却也无力披挂上阵。揽江城虽然只是诱敌之饵,但也不可一日无主将。恳请刘将军以大局为重,替下官统领揽江将士,共御敌兵。”
“你……你要我担任揽江的主帅?”刘子飞一副怀疑自己听错了的模样。
王小虾也既惊愕又迷惑。从他以往所听到的那些传言里推断,刘子飞和玉旈云的梁子是早就结下了,且仇怨越来越深,刘子飞又几次三番想要收编玉旈云的人马。罗满如今怎么能把揽江的帅旗拱手交给刘子飞?
一旁的姚副将已经出声劝罗满:“总兵,这……这岂不是违抗了内亲王的命令?”
“混帐!”罗满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在这里妄论内亲王的命令?内亲王几时给你下过命令?刘将军原是南征主帅,不幸在莲花矶遭了楚人的暗算。如今他既然安全脱离楚人的掌握,也养好了身上的伤,自然应该继续统领南征各部。就连我,也需要听从他的号令。我将揽江帅旗交给他,有何不妥?”
姚副将答不上来。王小虾则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出声。
“罗总兵——”刘子飞打破沉默,走上前去扶起罗满,“你身体虚弱,好好歇着吧。踏平楚国,这是皇上的一局棋,咱们是兵是马是车是炮,那还不都是为皇上效力?你千辛万苦把我从冷千山手中救出来,我算是欠了你一条命,你可不能跪我。来,你把内亲王的计策再好好跟我说一遍——不,你让下面的人说,你歇着吧。我一定让楚人见识见识我们大樾国勇士的厉害——也为我自己一雪前耻!”
“多谢刘将军。”罗满身子一歪,险些摔下床来,幸亏姚副将在一旁扶住了。“总兵,躺下歇歇吧!”姚副将劝。
罗满摆摆手,靠着床头坐好,道:“刘将军,内亲王的全盘计划,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我的任务是在揽江城引诱镇海的楚军前来,然后把他们也一举歼灭。为我大军进一步南下扫除后顾之忧。如今我军主力已从揽江大营赶来,我等只需要继续拖住向垂杨,让他以为城中有重兵,要小心攻城,那自然可以成功从北面偷袭,将楚军一网打尽。”
刘子飞挑了挑眉毛,显然不相信罗满会对玉旒云的大计一无所知。不过,他也深知即便自己出言逼问,眼下罗满也未必肯说——就算肯说,也没有精力说,万一让罗满伤病发作一命呜呼,那揽江城的士兵岂肯听他指挥?大伙儿就铁定死在这里了。于是,他笑了笑,道:“好说,内亲王的计划如何,等灭了向垂杨再作议论——向垂杨来了多少人?我以前和他交过手,这矮挫子没有什么本事,收拾他,简直就像捏死只蚂蚁一般。”
“向垂杨领兵约两万。”姚副将道,“揽江城一无天险二无城防三无兵马,是一座几乎无法守卫的城池。内亲王之前已经用空城计骗过楚军一次,我们再唱第二次空城计,本来就很难令楚军相信。如今他们又派了些探子进城来,只怕现在已经知道咱们是在虚张声势,很快会决定攻城。咱们若是硬拼,绝无可能支持到援军到来。需要剑走偏锋——”
“本将军还需要你教吗?”刘子飞打断,“他们有两万人,何止十倍于我军?与他们硬碰硬,毫无胜算。一定要想办法避其锋芒,然后用水攻、火攻之类的法子,消耗掉他们一部分的兵力……”
“水攻?火攻?谈何容易!”姚副将忍不住插嘴道,“水攻——上哪里去引水来攻击他们?至于火攻——将军是指用火箭射他们吗?我们哪儿有那么多弓箭手?再说,楚军自己也有火箭,还是有毒的——他们背靠一大片夹竹桃林,毒箭取之不尽。”
“你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刘子飞道,“兵书上说水攻、火攻,无非是告诉我们有一种对付敌人的办法,我军不费一兵一卒,却可造成敌人很大的伤亡——并不是只有引水或者放火两种法子。比方说这城里有瘟疫,咱们把瘟疫散播到敌营里,那就是其中一个办法。只不过,听说瘟疫已经差不多治好了,而且等敌军大片病倒,也不晓得要花费多少时间。不过你方才提到放毒,那就是另外一个法子了。我听大家说了,楚军使了个阴招,用夹竹桃毒害咱们。那咱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去一把火烧了夹竹桃林!现在吹东风,正好把毒烟都吹到他们那儿去。无论是熏倒几十个还是几百个,都对咱们大大的有利。你说是不是?”他神色得意,又转向罗满:“罗总兵,你以为呢?”
“刘将军此计甚妙。”罗满道,“我这就调拨几个伶俐的部下潜出城去烧毁夹竹桃林。”边说,便示意姚副将去办。
刘子飞摸着下巴:“我知道罗总兵治军有道,你看着伶俐的部下,那就一定是智勇双全的。我虽然也短暂地替石梦泉操练过你们的人马,不过跟他们毕竟还是不太熟络。既然现在要我带领大家闯一闯这生死关,还望罗总兵把得力助手给我介绍一下,也和他们好好交代一声,辅佐本将军,带领大家打赢这场仗。”
“这是自然。”罗满向姚副将递了个眼神,“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记住,刘将军是南征统帅,此事关乎大局,切不可出半点差池!”
“是!”姚副将顿首应了。王小虾看得出他有些不情愿,但是罗满这样郑重的嘱托,他也不能再有异议。
待这些人都出去了,军医们也纷纷告退,留王小虾侍奉汤药。少年人随有满肚子的疑问,却不敢开口,只扶罗满躺下。但罗满忽然用力抓住了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你快去找端木姑娘……找端木姑娘……她被楚人掳走……如果焚烧夹竹桃林,她也……”
——王小虾叙述到这里,露出悲戚之色:“郑奎他们几个去烧夹竹桃林的时候说着曾经见到端木姑娘,但后来又走散了。不知她现在何处!”
这么说端木槿不在揽江城里了?林枢虽早也感到希望渺茫,但听王小虾证实了,心中仍不免一痛。强自镇定,道:“你还没说到底为何要罗总兵装死呢!”
“还不是因为烧了夹竹桃林之后,楚军忽然不再围困揽江城,而是跑去北边了。”王小虾继续道,“后来刘将军就听到了消息,前来支援咱们的队伍在半途被樾寇阻击,伤亡惨重,退回揽江大营去了。楚军也跟着追了过去。初初刘将军还说,这样也好,总算解了揽江城之围。但没想到,过没多久,竟然有一支楚军队伍又回来了揽江城。他们个个都身怀绝技,让咱们照实吃了些苦头,连刘将军都被他们的暗器打伤了。姚副将把这事告诉了罗总兵。罗总兵说,从前他跟着石将军在远平城曾经和楚国江湖人物叫做‘杀鹿帮’的交过手。他说那些人也不是正经打仗的人,净用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当时石将军着了他们的道儿,病得严重。后来便将计就计,传出消息去,说石将军病死了,引得敌人麻痹大意,最终被我军击败。罗总兵说,如今楚军也有许多江湖人士,要赢他们,就得用些出其不意的招式,便想出效法石将军装死这条计策来。”
王小虾便把罗满的计策详细和林枢说了一回:他将揽江城内有限的兵力集中起来,身体健壮的分成几队,在城中要道和乔家大宅附近埋伏。而有伤病在身战斗起来不太利索的,则十人一组,负责哭灵和责问刘子飞。这些人事先已经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先在“灵堂”里做一番戏,接着就去水榭叫骂,而水榭那边负责阻挡他们的,其实也是做戏的。前去“寻衅”的被所谓“刘子飞的手下”制服,拖去旁的地方“关押”,实际却从后面偷偷溜走,休憩片刻,就又去哭灵,如此往复,如同走马灯一般,循环不断。楚军来刺探军情,因为不会盘亘很久,所以很难看出破绽,只会以为罗满真的死了,樾军内部自相残杀,就快土崩瓦解。
“罗总兵把这计策告诉刘将军,刘将军也说巧妙至极。”王小虾道,“今儿一早大伙就开始唱戏。这么来来回回也唱了三四回了。我想,楚国探子应该已经看到了。”
可真是歹毒的计策!林枢心惊,口中却道:“罗总兵又怎么知道那些楚国江湖人士会进城来窥探?说不定这戏是白做了。”
“刘将军把城楼上巡逻站岗的人都撤了。”王小虾道,“也不是撤光了,反正是撤到敌人看不见的地方。楚人看到城楼无人,一定会觉得奇怪。他们又都是身怀绝技之人,必然仗着自己轻功了得,进城来一探究竟——这就正好看到咱们准备的这出好戏啦!”
这可不是把楚国武林群豪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林枢感觉背后冷汗涔涔而下。他得赶紧设法阻止这群有勇无谋的家伙自投罗网才是——未知是否已经太迟?
王小虾可不知他心中的想法,颇为得意地将罗满的妙计说完,便道:“林大夫您回来得正巧,跟我瞧瞧罗总兵去吧。他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呢!”
林枢只想出城报讯,但是此刻拒绝王小虾未免引人怀疑,唯有点点头,让少年在前面带路。趁其转过身时,他一掌切中少年的后颈。王小虾吭也没吭一声,就倒了下去。林枢便把他拖到树丛里。自己展开轻功朝乔家大宅外跑。
只是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乒乒乓乓”之声。他心中一沉:糟了,莫不是群豪已经掉进樾寇的陷阱里吧?便拔足狂奔去看个究竟。
那嘈杂的所在,就是刘子飞所居住的水榭。林枢未到跟前,就已经见到通明的灯火,几乎把半边天也照亮了。再加上寒光乱闪,直让人眼花缭乱。而最让他感到心惊的是,花园里几乎挤满了樾军士兵,几百号人挥舞的兵器,将二十余名楚国武林人士死死围住。饶是这些人身怀武功,但双拳难敌四手,,正是插翅难飞。
晚了!晚了!林枢心中哀呼。
这二十余名楚国武林人士由白羽音亲自带领。深陷重围之中,白羽音高声号令道:“大家不要慌,快摆车轮阵,兵器对外。谁敢攻上来,咱们就在他身上开几个透明的窟窿!”
群豪过往与人过招,多是单打独斗,投军之后,也未正经参加过战斗,更加不谙战术。听到白羽音这么喊,加上之前她曾发表过那些引自《孙子兵法》的高论,大家自然对她言听计从,立刻紧紧抱团,围成一个车轮阵,端着兵器和樾军对峙。
水榭里传来刘子飞的哈哈狂笑:“你就是楚国的霏雪郡主?”
“正是!”白羽音充满傲气,“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我束手就擒?”刘子飞笑,“难道不是你们束手就擒吗?你这死丫头好不狂妄,竟在本将军面前谈论打仗的阵法。你以为你是我大樾国的内亲王吗?世上能活用兵书战策带兵打仗的女子,除了内亲王,我还没见过第二个。”
“那现在就叫你见识见识。”白羽音不甘示弱,“再说,我们楚国的陈国夫人崔抱月,不也是带兵打仗的巾帼英雄吗?你这老头儿孤陋寡闻。”
“哈哈哈哈!崔抱月会打仗?她带兵,就是不断地要其他人给她擦屁股而已!”刘子飞大笑,“至于郡主你,已经掉进了我的陷阱里,还有什么可傲气的?”
“现在还不知道呢!”白羽音要围在自己身边的群豪们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又指挥车轮阵缓缓转动,威胁着要把任何靠近的敌人拦腰砍断。
“郡主啊郡主,”刘子飞摇头,“你大概是在兵书里读过‘车轮阵’,也晓得此阵是在为敌人围困时所用。但是你并不晓得,此阵需要□□和盾牌。车轮是以盾牌组成的,人要躲在盾牌后,□□从盾牌与盾牌之间刺出来。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又杀灭敌人。若是实在没有□□,刀剑亦可。然而没有盾牌,你拿什么来阻挡咱们的进攻?”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同时欣赏着白羽音错愕的神情。“给我拿下!”他挥手向士兵们命令。
“哼,你以为本郡主是傻的么?”白羽音也忽然冷笑道,“擒贼先擒王!”话音落下,她自车轮阵中拔空而起,直向刘子飞扑了过去——此刻群豪尚未登上曲桥,离开刘子飞颇有一段距离。以白羽音的轻功,根本不可能一跃而至。不过,因为周围挤满了樾军士兵,她先纵出丈许,然后便在一个樾军士兵肩头踩下,借力再跳,几个起落便上了曲桥。而樾军士兵因为事发突然,待回过神来,已无法阻拦。
其余的几个楚国武林人士也纷纷效法白羽音,叫嚣着向曲桥纵跃过去。不过,这一次樾军士兵已经有所准备,纷纷挥舞兵器,阻止他们中途踩落。这可给群豪带来不小的麻烦:一个不留神就踩到敌人的刀刃上,或者被正正砍中小腿肚子。有一半的人便因为负伤而落进了樾军的包围圈,陷入混战。而另一半虽然勉强攻上曲桥去和白羽音会合,水榭中却又奔出来十余名樾军士兵,紧紧随扈在刘子飞的身畔。他们都弯弓搭箭——这么近的距离,只要白羽音等人稍一动作,立刻就会被射成刺猬。
唉!林枢躲在远处,直在心中叹息,这群武林匹夫,算是彻底失败了。
他没有办法营救——此刻现身,只会把自己的性命也陪上。看来他只能尽快通知城外的人,让他们早想对策。于是,把混乱的厮杀抛在身后,一径跑出了乔家大宅。
待他再从原路翻出揽江城,寻到城外留守的武林群豪,已经接近黎明时分。那些人显然还对乔家大宅里的变故浑然不知,有的呼呼大睡,有的谈天说地,正等着白羽音一行提着刘子飞的人头凯旋而归。林枢闯进他们的营地,他们先是一惊,继而有人笑道:“林大夫,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不是要照料伤兵么?”也有人道:“你忘啦,端木平的女儿不见了,他一定是来找那丫头的。”又有人道:“方才赵大侠不是说着揽江城里遇到过他吗?看来是赵大侠和郡主姑娘已经得手,让他来报信的!”
听到他们这些七嘴八舌的笑语,林枢真是既焦急又气愤——他们难道还不晓得擅离职守、自大轻敌已经快把他们自己害死了吗?尤其是,楚国的金枝玉叶落入敌手,向垂杨一定要出手相救,那必然要影响战局。
不愿和这些匹夫计较,他很简短里把城里发生的事说了一回。已将经过和利害都说得清楚,却还有人不信,大骂他妖言惑众:“咱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便是真有几百个樾军士兵围攻咱们,咱也能以一敌十。怎么可能陷入他们的人海战之中?”
但大多数人还是较为谨慎的,相信他讲的多半属实:“樾寇狡猾万分,光是用空城计就骗了我们几次。这次又装死唱大戏,引得霏雪郡主着了他们的道儿。咱们得想办法把郡主救出来才是!。”
“正是,正是!”大家都赞同。又有人建议道:“樾寇集结在乔家大宅埋伏郡主他们,所以城防空虚。咱们何不趁此机会攻进城去呢?
这提议立刻得到众人的支持。大伙踩灭了篝火,整理兵器,摩拳擦掌要强攻揽江城。林枢见他们如此冲动,说风就是雨,急道:”诸位,揽江城里到底是何情形,咱们谁也不清楚。难道不怕中了樾寇的连环奸计吗?他们毕竟人数多过咱们,又有霏雪郡主做人质。这样冒然闯进去,只怕胜算不大。”
“你这郎中,唧唧歪歪好不麻烦?”有人怒道,“既然知道樾寇以奸计掳走咱们的同伴,难道要咱们袖手旁观坐以待毙?”
“在下只是觉得,不能鲁莽行事。”林枢道,“免得大家也都落入樾寇的圈套之中。还有,无论咱们有何行动,应将告诉向将军,让他好全盘考虑。”
众人只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要报告你去报告好了!果然是当久了奴才,鸡毛蒜皮都要先请示主子!”边嘲笑着,边走出他们休憩的营地,往揽江城去。
这个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曙色,揽江城楼上依然鬼影不见。群豪都以为是偷袭的好时机,于是一个跟一个都来到城下——既然城防空虚,他们也懒的绕原路去城墙低矮或者更为隐蔽的地方登城,索性就在城北门前拿起钢刀匕首□□砖缝里,由轻功好的打头,把绳梯挂在城墙上,向城头攀去。
林枢见状,唯有摇头叹气。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跟着这些匹夫们,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他还未跟着前面的人攀上绳梯,忽然听到头上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一团黑漆漆的事物直朝他的面门砸来。他心下一骇,连忙伸手阻挡,就感到那团事物毛茸茸的,碰到他身上之后,还吱呀乱叫。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猴子,也许是从附近的树林跑出来的吧,不知何故竟然也爬上了揽江城墙。猴子被他抓到,呲牙发出“嘶嘶”声,又张口朝他手臂咬下。虽然他常常进山采药,见多了毒虫猛兽,但还是惊了惊,松开了掌握,让那小猴子逃走了。此时头顶又传来斥骂声:“他奶奶的,哪里来的小畜生!连爷爷也敢咬!应该把你抓来吃猴脑!”旁边却有人笑道:“哈哈,你自称是猴子的爷爷,那岂不也是一直老猴子?不过,咱们这样身手矫健,能在笔直的城墙上攀爬,其实也和猴子差不多啦!”
群豪也跟着都是一阵笑。然而笑声未落,忽听城墙上又有人叫道:“他奶奶的,怎么这么多猴子?难道樾寇兵力不够,找了这些小畜生来凑数吗?”
其时周围仍很黑暗。大伙儿举起火把来向城墙上照了照,不由得都吓了一大跳——就在离开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几百只猴子正争先恐后地向城头攀爬,情状诡异,让人没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家小心!”有人招呼道,“咱们先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于是,众人一个接一个跳下城墙,擎着火把观望熙熙攘攘的猴群。
这边厢还未看清楚,忽然又有人惊叫了起来:“他娘的!什么东西?啊呀是老鼠!”他呼声未落,众人已经都感觉脚背上有事物爬过。有人觉得是温暖且多毛的,有人则觉得冰凉粘腻。大家又忙把火把拉低了照自己的脚下。这一次,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见黑压压一片老鼠大军,正浩浩荡荡朝揽江城门涌过去,而其中还夹杂着几条手臂粗的蛇,不知和老鼠们是一伙儿的,还是闻到了猎物的香味想要饱餐一顿。但也游走得迅速,顷刻钻进城门下去了。众人只是震惊无比地看着——远处,老鼠大军无边无际,好像一股黑色的潮水,从西面的小山坡上涌流而出。再回头望城墙上,猴群铺天盖地,有些已经登上了城楼,抓着樾军的旗杆乱晃。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没了头绪。
“啊,莫非是杀鹿帮的英雄们到了?”林枢忽然想了起来。
“杀鹿帮?”群豪自然也听过有一群山野强盗被朝廷招安在大青河协助程亦风重创樾军的事迹。只不过,杀鹿帮在武林之中属于“未入流”的旁门左道之士,这些来自名门正派的侠客素来未将他们放在眼中,就算有几个曾经因为哲霖和端木平的缘故在凉城和杀鹿帮的当家们有过一面之缘,却也不太晓得他们有何本领。听林枢这样说,纷纷问他何以做此猜想。
林枢道:“我潜伏于玉旈云身边之时,听她的部下说起大青河之战。杀鹿帮的英雄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那五位当家之中的三当家——人称猴老三的,最擅长驱使飞鸟走兽,曾经让梅花鹿去攻击樾军,搞得樾军焦头烂额。我看眼下这些猴子和老鼠好像排练成阵一般攻击揽江城,说不定也是三当家的杰作。”
“那就是说,咱们的援军到了!”群豪大喜,“咱们快去找找,是不是杀鹿帮的英雄真的在附近!”说着,大家便一起逆着那“老鼠潮”,向西面寻找。未走出多远,便听城楼上响起一阵叫骂声,转头看时,只见火光闪动,应该是樾军上城来了,发现成群的猴子,感到奇怪。
“哈!”群豪笑起来,“且瞧瞧他们有何反应!”
先上城楼来的,大约只有十几名士兵,见到那么多呲牙裂嘴的猴子,先是高声呵斥,想把猴群吓退。但猴群却是不惧,反而冲上去对他们狂抓乱咬。士兵不得不拔出兵器来,一阵狂劈乱砍。猴子只是手无寸铁的畜生,顷刻就有二十多只毙命当场。但这种畜生十分有灵性,见到同伴被杀,非但不四散逃窜,反而愤怒了起来,更加疯狂起扑向樾军士兵。樾军士兵虽拔刀砍杀,但哪里敌得住大批愤怒猴子的攻击。一时,城上骂声、嚎叫声,惨呼声响成一片,甚至难以辨别哪些是人声那些是猴声。
群豪在城下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下不用咱们动手了!”
城楼上的樾军陷入和猴子的苦战,就高声呼唤同伴来支援。不过城下却已经被老鼠占领了。群豪只不过在城外站了一会儿的功夫,那汹涌的“鼠潮”已经全数涌入城内。他们听见城里传出怒骂声,不外乎是樾军士兵惊讶何处跑来这么多的老鼠——这些士兵随罗满驻守东海三省,所以都是参加过东征的人,也都经历过乾窑城的瘟疫。见到这许多老鼠,不止是感到恶心,更是从心底里害怕——不是才逃过一场瘟疫又要经历第二场吧?他们纷纷挥刀杀鼠,而老鼠那么小,又跑得那么快,岂是每一刀都能砍中的?他们一边砍杀,一边跳来跳去,生怕被老鼠咬着。外面楚国群豪听到这喧嚷声,笑得肚子都疼了。
“不管是杀鹿帮的人来了,还是老天爷开眼,总之这群樾国强盗如今可有苦头吃了!咱们再退开些,免得一会儿又有什么毒蛇猛兽来到,咱们也被殃及——毕竟,咱们脑门上可没写着‘楚人’两个字。就算写了,畜生也不认识嘛!”大家说笑着,朝原本的营地撤退。到半路时,见到西面山坡上又飞出一群乌鸦,遮天蔽日扑向揽江城。那些乌鸦本来通体漆黑,却不知怎的两爪发出莹莹绿光。虽然现在天色已渐渐亮了,但是在这样灰白的天幕上,它们好像一片乌云,其中又闪着惨碧色的星辉,十分的诡异可怕。而更可怖的是,这些乌鸦一飞到揽江城头,在哪里落下,哪里就腾起一团青色的火焰。城楼上的樾军士兵,已经手忙脚乱地应付猴子和老鼠,又被从天而降的乌鸦袭击,正可谓腹背受敌,狼狈不堪。
楚国武林群豪禁不住拍手叫好。原本心情抑郁的林枢也感到振奋——或许今日真的能收复揽江城!他再次眺望西面的山坡。这次看到几条人影,其中一个肩头还蹲了只猴子——莫非就是杀鹿帮的猴老三么?群豪中有些曾经去过凉城的,则已经认了出来:“正是杀鹿帮的当家们!”
众人听言,不由雀跃了起来,都向着杀鹿帮的诸位迎上去:“英雄,来得正是时候!快助我们拿下揽江城,救回霏雪郡主!”
杀鹿帮自然是因为接到了揽江陷落的消息才赶来的——边境重镇陷落,程亦风和冷千山作为地方官,除了向镇海求援之外,当然也把消息如实汇报朝廷。折子紧急送往凉城,而另外几封急信则送往大青河沿线的远平、平崖等重镇,提醒守将们提防敌人。杀鹿帮的邱震霆等人虽然有“参将”的官职,却并没有需要镇守的城池,只是居于山中,偶尔和平崖的司马非以及远平的易水寒联络。他们从易水寒那里听到揽江失守的消息之后就万分担心程亦风。虽然知道程亦风已经向镇海求援,且向垂杨应该很快会赶到,但他们还是决定亲自来一趟。易水寒多番劝阻——远平距离揽江有大半个月的路程,他们跋涉而去,实属远水救不了近火。但他们并不听从,日以继夜地赶路,终于在这一日来到了揽江城。见到城头插着樾军的大旗,便立刻发起进攻。由于和向垂杨并没有消息往来,他们并不知道这几天所发生的种种变故,亦不知道朝自己飞跑过来的这群是什么人。直到群豪到了跟前,纷纷自报家门,他们才晓得是投入军中的武林人士,也才听说了白羽音被刘子飞擒获的消息。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郡主又来瞎掺和!”邱震霆骂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俺们原以为城里只有樾寇,打算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现在小郡主落在他们手里,岂不投鼠忌器?”
“那也只能算是她活该。”大嘴四在一边道,“她外公,她老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她自己也是个诡计多端的小妖女——谁要她没事不在京城里呆着,跑来这儿胡闹?磕了碰了可怨不了咱们——走,瞧瞧那边情形如何。”
说着,一行人便来到揽江城北门。
天色越来越亮了。大伙儿可以看到城头的青砖都被鲜血染红——有许多猴子的尸体挂在城墙上。城下也躺着许多乌鸦与猴子的尸首,但亦有六七名樾军士兵在混战中掉下来摔死。猴老三虽然心疼自己训练出来的鸟兽,但见到如此战绩,也满意了,冲着城楼上喊话道:“还有活人没有?有就速速出来投降。否则爷爷还有更厉害的招式要你们见识。”
他重复了几次,未听到回答。群豪猜测道:“只怕樾寇吃了苦头,龟缩回他们的巢穴里去了,此刻城楼无人,咱们正好攻进去。”大伙儿于是又取出先前的绳梯。
猴老三不由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猴群鼠阵功劳甚大。而大嘴四就在一旁笑道:“早知道揽江城里没多少敌人,还需费这么多周章吗?直接攻进去就是了,何必害死着许多猴子和乌鸦。伤天害理啊。阿弥陀佛!”
旁人不知他俩一向喜欢斗嘴,也有出言劝解的,说什么樾寇狡猾,他们也是早两天才知道揽江县城根本是空城,敌军主力早已到了揽江大营,待夺回揽江城,他们也去揽江大营那边支援向垂杨。林枢也接着这个话茬儿把向垂杨在揽江大营那里遇到的怪事说了。饶是辣仙姑精通奇门遁甲,也未听说过可以如此迅速建起一道城墙的。“稻草和泥土做的转头竟然也能建城墙?”她好奇万分,“等咱们过去了,如果那城还没有被烧了,我倒想见识见识。”
大家说笑的功夫,已经有三人攀上城楼去了。城下的等着他们或是抛绳梯下来拉余人上去,或是索性打开城门。却不料那三人上城之后,忽然大喝一声,拔出兵器。转瞬间,城上便传来搏斗之声。
群豪因为已经到了城墙根儿,这角度很难看清楚城头的情形。只是觉得诧异。待要退远些瞧个分明,却不易上面“哗啦”一下有水泼了下来。大家闪避不及,被兜头淋了个正着,但觉气味香醇——哪里是水呢?分明就是酒。正诧异,又见城楼上探出许多弓箭来,每一支箭头都是点燃的。
“快退开!”辣仙姑疾呼。
众人何用她招呼,当然晓得被这火箭擦到,自己就会被烧熟,全都吃出吃奶的力气奔逃。好在他们轻功了得,樾军的火箭射下之时,他们已经逃到箭矢的射程之外。
“他娘的,怎么还有埋伏?”大嘴四骂道,“猴子,你的那些玩意儿不管用哇!”
猴老三正要争辩,却被妻子喝住。“你们看——”辣仙姑指着城楼。只见刘子飞在亲兵的护卫下登上城来,身边是五花大绑的白羽音。“那个就是刘子飞吗?”杀鹿帮众人不曾和这位樾国将军交过手,这是第一次见他。
“就是他了。”武林群豪七嘴八舌,“听说他被玉旈云算计,落入冷千山将军的手中,后来又被罗满囚禁。但罗满病倒,他又出来接替罗满,看不出有什么宿怨。不过据说是个凶残成性的家伙,过往常常纵兵屠城。”
辣仙姑皱了皱眉头,再次望向城上的刘子飞。只见刘子飞笑嘻嘻的,叫人给他那过一只碟子来。里面是一大盘肉。他拿起一块来,嚼了嚼,便大声对群豪喊道:“楚国的朋友可真好客,晓得我们远道而来没什么吃食,即便有干粮,也少了荤腥。你们竟这么热情地送肉上门,我可要代我军上下好好谢谢大家。”边说,边把碟子传给周围的亲兵,让他们分肉吃。
“老三,你的猴子乌鸦都叫人吃了!”大嘴四推推猴老三。
猴老三自然既恼火又心疼,踏前一步指着刘子飞道:“喂,猴子肉是酸的,你小心吃多了把牙酸倒。”
“哦?猴子肉是酸的吗?”刘子飞笑着对身边的亲兵道,“一会儿你们烧猴子肉的时候,可要多放点辣椒。乌鸦也拾掇干净了,做成腊味,留着以后慢慢吃。咱们南征的路还长着呢!”吩咐完了,又对猴老三喊话:“多谢你告诉我。作为谢礼,我也请你们吃肉吧——你们先是长途跋涉又日夜围困我军,想来没吃什么好东西。能在战场相见也是一种缘分。我们一决生死之前,大可以敞开肚子吃一顿。”边说,边向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就弯弓搭箭,把一块肉插在箭头上射了过来。
猴老三见肉落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并不去捡,只道:“那猴子是我养的,我可不忍心吃。我还要替它们报仇呢!”
“谁说那是猴子肉了?”刘子飞大笑,“猴子我们还没洗剥干净呢。这是你们的同伙儿呀——是哪一个来着?”他侧头问身边的士兵,那士兵就拎出一个人头来,用□□挑了,挂在城头。大伙儿认出来,这正是昨夜与白羽音一同进城去的赵宏伟。刘子飞方才吃的竟然是赵宏伟的肉吗?大伙儿不禁都感到一阵恶心。刘子飞却笑得更开怀了:“怎么?你们不敢吃吗?听说你们之前有一支武林义师,常常把‘吃胡虏肉’挂在嘴边。我们这些胡虏,皮糙肉硬,哪儿有你们这些中原人好吃?”说时又看了一眼被亲兵押着一旁的白羽音,道:“我觉得这个楚国小郡主细皮嫩肉,一定好吃。不过最好不要烤着吃,要清蒸才能保持鲜味——怎样?咱们大战之前,要不要分吃了这个小丫头?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让血腥味也更浓烈了。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