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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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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莫奉命去监视符雅,不几日就有了消息。他说,并不见有异常人等在符家出没,倒是符小姐每天晚上都要出门去,来到凉城偏僻角落菱花胡同里的一处宅院,总要呆上近一个时辰才离开。小莫后来在白天去看过那宅院,天光之下竟然也大门紧闭。向附近的人一打听,才听说那里住了几位大麻风。小莫吓得也不敢叫门去探虚实,赶紧回来告诉程亦风:“符小姐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好人,怕是悄悄在照顾这些大麻风呢!虽然是功德无量的好事,不过……大人是不是应该劝劝符小姐,不要沾染上了……”他狠狠的刮了自己一个耳光:“小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人别见怪。”

    程亦风只是皱着眉头。

    公孙天成道:“就只看到这些么?符小姐白天都去哪里了?听说她和景康侯的夫人交情不错?”

    小莫道:“符小姐是在皇后面前当差的人,我小莫算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够看得到宫里?”

    公孙天成道:“你就没见她到景康侯的府里去?”

    小莫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符小姐每天离开家进宫去,然后又回来,再出门上菱花胡同——若她提早出宫去景康侯家,我可看不到。”

    公孙天成捻须沉思,似乎是在考虑再布置给小莫什么任务。只是 不等他开口,小莫就自己道:“程大人,公孙先生,小的不知道你们让我监视符小姐有什么用意,多半是有急事的。不过,小的也有急事,不知道可不可以告假一个月?”

    “为什么?”程亦风问的很自然,而公孙天成则掩饰着警觉。

    小莫道:“小的家乡来信了说小人的姐夫修房子的时候摔下来跌断了腿,现在家里连一个做事的人都没有,姐姐愁得没法,所以就写信叫我告假回去。”

    “你家乡在哪里?”公孙天成道,“你姐姐一封信过来,怕是也走了大半月的光景吧?你这样折腾回去不是也要花至少半个月的功夫?那你告假一个月怎么够?”

    “其实并不远。”小莫道,“如果除了睡觉之外都不停赶路,有五天时间就能到了。小人只想帮姐姐修整房屋储备粮食,好让她全家过冬。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程大人,求求你了!”说着,就屈膝跪了下来。

    程亦风赶忙叫他起身:“这又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我怎么会不答应?你就放心的去吧。如果有需要,多待一阵子也没关系。”

    “多谢大人!”小莫又跪倒,“砰砰”叩了几个响头,“小人今天当值,一定把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和旁的弟兄们交接完毕才走。”

    他起身出门。公孙天成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冷笑道:“什么回乡修房子,一定是马不停蹄的赶去大青河那边报告消息。一个月的时间,刚好来回。”

    程亦风已经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就不接话茬,只道:“菱花胡同的古怪……先生看,我们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公孙天成思考了片刻:“现在情况不明,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万一给符小姐带来麻烦,就事与愿违了。”

    此话有理,程亦风想,可是这个谜团又不停地煎熬他:符雅这样豁达洒脱的人,能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为什么一反常态积极支持哲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变故?一刻不得到答案,就一刻不得安稳,变连公务都没心思处理。

    “大人今天不用去衙门么?”公孙天成提醒他,“好像还有许多未了的事情吧?”

    “兵部今天……”程亦风把思绪拉回来,才突然想起今天的确不用到兵部去,因为今天礼部、吏部和刑部要会同处理恩科舞弊一案,他作为临时待主考,要去作供兼听审。一看时辰,早已经迟了,他赶紧换上官府,急匆匆的来到贡院。

    所有涉案的人员都还在那里软禁着——离开考试当天已经有近一个月的功夫了,这些人个个形容憔悴,本来只有赵兴一个人是满头白发,现在花白、灰白,满眼皆是。他们有的看来郁闷,有的看来气愤,还有的已经没功夫计较,只希望这事情快点儿了结。

    来会审的官员也是希望赶紧找出真相。他们中许多都是赵兴的门生,深知老师的为人,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和舞弊有关——其实连竣熙都早就说了要将赵兴排除在审查之外。但赵兴脾气倔犟,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他宁可受点牢狱之灾,也要通过彻查来还自己一个清白。他的门生们不忍看老师受苦,都巴不得立刻就能把舞弊的元凶找出来。

    可是,问了一大圈,考官们叫屈,印刷试题的喊冤,没有一个承认是自己做的。单看各样程序的汇报,也找不出任何的破绽来。程亦风虽照直说了茶楼里贩卖试题的闹剧,然而因为试题贩子踪影全无,这条线索也断了。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徒劳无功。

    要这样继续审查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程亦风走出贡院时,已然彩霞满天。

    观音出家节那天也是如此静好的黄昏。程亦风想,当日符雅捡到试题,然后就失了踪,且变得言辞闪烁,行为古怪,莫非这两件事情有关联?

    终归还是放不下“菱花胡同”。好奇和焦虑同时驱使着他,将公孙天成那“不可打草惊蛇”的忠告抛到了脑后,一把拉住放假前最后一日随从护卫的小莫:“我放心不下,咱们还是到菱花胡同看一看。”

    “可是大人,”小莫惊道,“我们谁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古怪,贸贸然跑去,万一搞出什么麻烦来,岂不……”

    “能有什么麻烦?”程亦风道,“如果那里不过是麻风病人的聚居之所,符小姐不怕病人,我们怕什么?”

    小莫道:“小人不是怕大麻风。小人是怕……是怕万一还有别的什么事……如果有什么别的麻烦事,一旦把大人卷进去,那就糟糕了。”

    “我就是怕还有别的麻烦事牵扯住符小姐。”程亦风道,“咱们悄悄的去,不让别人看到就成。有什么发现,也好告诉公孙先生,早谋良策。”

    小莫看他心念已决,反对也没用,只有答应:“不过大人,您这样子能悄悄去么?”

    “怎么?”程亦风问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一身官服,而小莫也是校尉服饰。他不由跺脚道:“看我这人!简直一脑袋稻草!”

    小莫笑道:“大人不用着急。先把轿子打发走,然后我带大人到估衣铺里去置点行头。”

    说做就做。当下就让轿子自行回府,又编了个理由搪塞公孙天成,才跟着小莫往城中的估衣铺来。

    小莫看来很懂行情,一番挑选,又是一阵讨价还价,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领了程亦风到陌巷中装扮起来,借着一户人家门前的水缸一照,程亦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起来竟像是一个脚夫!他深有自知之明,晓得他程某人绝不英俊,也有欠挺拔,但是眨眼之间从儒雅书生变成一个粗鄙的脚夫,实在太神奇了。再看看小莫,不由更加合不拢嘴:这孩子居然扮成了一个中年妇人,眼里的精灵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岁月磨练出来的顺服。“这……这……”他不禁赞道,“就是公孙先生和咱们打了照面,怕也认不出呢——小莫,你哪里学来这本事?这样俊的功夫,难怪公孙先生老要怀疑你是细作!”

    小莫撇了撇嘴:“大人这是赞我还是损我呢?任谁有点儿本领都成了细作,那公孙先生自己就是最厉害的细作了,说不定还是个游走列国通杀四方的八面细作呢!”

    程亦风笑笑:这话也果然有道理!

    不是聊天的时候,小莫将两人的官服都收拾好,就一起去菱花胡同。

    到的时候才是黄昏,似乎街市收档的小贩和作坊打工的艺人都正回家,胡同口颇有些人来人往。

    “原来麻风病人聚居的附近也住了不少人!”程亦风自语。

    “这个小的之前没注意过。”小莫道,“每次符小姐都是天黑了才来的。”

    二人假装路过,低头走进胡同——原来这胡同还颇幽深,一眼望过去,竟看不到尽头。

    “符小姐去的是哪一家?”程亦风低声问。

    “在顶里头。”小莫道,“看来还是挺大的宅院……”他且说且比划。但是怕被周围的行人看到,动作的幅度都不敢太大。“到跟前大人就知道了。”

    没多时,程亦风果然就看到一座与别不同的宅院了。虽然毫不宏伟也不富丽,但门口打扫得纤尘不染,条石台阶仿佛有人用水精心擦洗过一般,连每一处缝隙看来都干干净净——便是皇宫门口的台阶,石缝里还会冒出杂草,这里却收拾得无可挑剔。莫名的,程亦风心里升起一种敬畏之感,似乎自己如果踏上这台阶就会玷污了什么圣洁的事物似的。

    “咦,这些人怎么……”小莫轻声惊讶,程亦风才回过神,发现跟他们一起走进胡同的人都举步朝那异常洁净的宅院中走——原来那宅院的们竟只是虚掩着的,大家一推就打开了。个人径自入内,并不见有应门的或者看守的。“难道他们是那些大麻风的家人?”小莫抓着脑袋,“大人,我们要不要也跟进去?”

    “既然来了……”程亦风忍不住好奇,说着话,已经跟上了人潮。

    所有的人都很安静,即使是成双成对来的夫妻在跨过门槛之后也不再交谈。他们默默地穿过前院,在厅堂之前有一个水缸。每个人到水缸前都停了停,伸手蘸水,抹在前额、胸口和两肩,接着又屈膝向厅堂的方向行礼。程亦风和小莫看得好不奇怪,悄悄眺望厅堂,但里面没有掌灯,昏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在做什么?程亦风和小莫相互瞪着。

    正如此想的时候,厅堂里倒出现一线光明——好像是有人点起了蜡烛,接着一支燃一支,大约点起了近百支,火焰跳动成小小的十字形光辉,连成一片时,像璀璨星空倒映在忘忧川里。

    “大人,这……这看起来好像是个庙!”小莫悄悄道,“他们不会是为了逃避交税,就……就把寺庙假扮成民居了吧?”

    程亦风也觉得这里的气氛有点奇怪,的确像是庙宇道观之类,不过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同。但最叫他心中翻腾不止的是,符雅究竟和这里有什么联系?

    两人不得犹疑观望,后面的人已经等着在用那水缸了。他二人只有匆匆照葫芦画瓢学这别人在额头胸口和两肩各点了一点,便随着众人一起走进厅堂里。

    进去之后才发觉这厅堂远比外面看来宽敞,似乎比凉城府尹的衙门大堂还要大些——当然,普通民居绝不能盖成如此的规制,所以主人家大约把两旁厢房的墙壁拆除了,同厅堂合并,就多出两倍的空间来。厅堂的正前方放着一张八仙桌,两边是木架子,上面点着蜡烛。有个童仆模样的人,还在将剩余的蜡烛点燃。烛光晃动着,照着地上整齐摆放的蒲团。先进来的人已经有不少在蒲团上坐着,都垂着头,两手交握,念念有词好像在祝祷。

    看来还真是个庙!程亦风和小莫互望了一眼。小莫悄声问:“大人,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可是程亦风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符雅的影子,他就摇摇头,找个位子坐了下来。小莫无奈,只得陪着。

    坐下换个视角反而看到之前见不到的风景了——前方那八仙桌的后面,两尊枝形的烛台,闪耀的烛火照亮后面墙上一个奇怪的雕塑——十字形的木架子上吊着一个男人,虽然面目看不清,但是姿态看来已然是死了的。小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大人,那是什么?”

    程亦风素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皱眉答不出。

    “不会是……什么邪教吧?”小莫道,“这么多蜡烛……拜火教?还是……”他拉了拉程亦风的袖子:“大人,这太邪门了,我们还是赶紧开溜,到门口堵符小姐……这个……”他已经有点儿哆嗦。

    公孙先生说哲霖召集了武林人士来到京城,莫非是他们的什么古怪玩意儿?程亦风暗想,管是什么,我在这里看着也没有用,不如回去告诉公孙先生,再从长计议!他因想起身退出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穿着黑袍,带着黑帽的人从后堂走了出来。他一出现,厅堂里的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连烛火微弱的“噼啪”声都能听见。

    此时离开岂不正好被人发现?程亦风只好按兵不动。

    黑衣人走到了八仙桌的跟前,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挂着银色的十字架。

    岂有正经和尚道士是这种装扮的?小莫跟程亦风使眼色:这下进了贼窝了!

    程亦风毫无办法——两军对阵,他已经是勉为其难,叫他亲自上阵短兵相接,那和叫他直接送死有什么区别?只有尽量隐藏形迹。

    黑衣人一抬手,说了句古怪如同咒语的话。满屋的人立刻“哗”的全部站了起来。程亦风和小莫自然也赶紧起立——程亦风动作急了些,差点儿摔倒,后面一个人拉住他:“小心。”

    程亦风一愕:这可不就是符雅的声音么?

    他登时把身处险境的事给忘了,回身去看——那人果然就是符雅了,不过头上顶着一方黑纱,显得与平时大不相同。“符……符小姐……”

    符雅显然比程亦风更惊讶,怔了半晌才认出对面的人来:“程大人,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小姐才是!”程亦风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我……”符雅不及回答,周围的人已经都“嘘”了起来,显然是责怪他们太吵。符雅即咬了咬嘴唇:“大人跟我来!”说着,转身要朝外走。

    可前面的黑衣人却呼道:“出了什么事?你要到哪里去,以斯帖?”

    “白神父,”符雅低头,满是愧疚,“我的两个朋友不明就里地闯了进来,妨害大家,我这就带他们出去。”

    “这又何必?”这个被称作白神父的黑衣人道,“他们不明就里都能闯进来,说明是上帝亲自带他们来此。你又何必违反主的旨意?你应该替主好好接待他们才是。”

    符雅面有难色,程亦风和小莫则更加如坠云雾,都盯着符雅寻求解释。

    那白神父就从前面走了下来。到跟前,程亦风才看清这个人的脸——原来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眉毛和胡子都是金红色。小莫吓得当场大叫:“妖……妖怪!”

    白神父举手划了个十字:“上帝保佑你,夫人……咦,你明明是个少年人,为什么要装成妇女?”

    小莫才没功夫答他的问题,怕这“妖怪”会突然发难,就先拉开架势准备应付——他这样伸手抬腿不要紧,周围好些人都被推倒,一时惨叫连连。

    符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白神父,我这两个朋友……如果留下恐怕只会添乱。还是让我带他们走吧,否则今天的礼拜就做不成了。”

    白神父想了想:“好吧。不过,你不用带他们出去。带他们到后面祷告室好了。毕竟今天是主的安息日,你应该在教堂里度过。”

    符雅咬着嘴唇想了想,大概更加顾忌这时候带了程亦风出去会被人发现,只有点点头:“万分抱歉。”

    “不必。”白神父和蔼地笑了笑,“一人信主,天使也会歌唱。你带人来到主的殿中,是件大好功德。”他说着,让四围的人给符雅等让路。符雅就低着头,带程亦风和小莫走到后堂,又进了一件小小的厢房——大约就是白神父口中的祷告室了。

    那房里陈设甚为简陋,窄小的桌子上放着几本书,围着桌子摆了四张条凳,饶是程亦风自命清廉简朴,家里也没有这样一无长物的房间。符雅剔亮了灯,又给两人斟了杯清水:“请坐吧。”

    程亦风浑身不自在,条凳仿佛生出刺来:“符……符小姐……我……我不是有心要跟踪你……其实是因为……因为那天公孙先生……不是,不关公孙先生的事,是因为在宫里……”他语无伦次。

    符雅笑了笑,也在桌边坐了下来,手轻轻的摩挲着书卷。程亦风注意到那上面尽是蝌蚪般看不懂的文字。“我也早该料到……我那样硬是要大人接受状元郎的建议设立细作司,怎么逃得过公孙先生的眼睛?”符雅道,“果然就被他看穿了……我知道是迟早的事,不过……”

    “小姐为什么要支持状元郎的建议?”程亦风道,“并不是说状元郎的建议不好,只是……小姐最近的行为十分古怪。程某人厚颜自称是小姐的朋友,心里很是放不下。”

    符雅看了他一眼,有些话想说,但是又不知怎么开口。轻轻一叹,道:“大人也看到了,这里是基督教堂,我是这里的教徒。”

    “什么教?”程亦风不明白。

    “大人知道景教么?”符雅道,“当年从西域流传而来,曾经在中原建立过大秦寺。”

    如此一说,程亦风才有些印象了,百年之前,西域番僧来中原传教,史书谓“真常之道,妙而难名,功用昭彰,强称景教”。不过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此教已然被禁,寺庙被毁,经卷被焚,执迷不悟的信徒也有不少惹上杀身之祸的——符雅拜什么神仙不好,偏偏要拜这杀头的玩意儿?

    看他的表情,符雅知道他大约明白历史。“景教是基督教的聂斯脱里派,”她道,“他们所信的,和我们这里信的还不同……”

    “符小姐!”小莫打断道,“现在不是解释经书的时候——这里太邪门了。不是我小莫说不知高下的话——如果不是什么邪门的东西,为什么不正正经经找个山头盖个庙让大家来烧香,要躲在这里深更半夜来做法事?”

    “小莫!”程亦风喝止他,“符小姐,有人拜菩萨,有人拜太上老君,按理说,谁爱拜什么是他的自由。不过既然你信的这个基督教和景教有关联,那就有性命之忧,依我看……”

    “大人是什么都不信的吧?”符雅道。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程亦风从来未见她如此。“如果一个人真的相信什么,就应该坚持,应该不惜为之牺牲,还应该让那些蒙在鼓里不知真理为何物的人都开眼看到真相,不是吗?好比大人明明知道穷兵黩武会祸国殃民,大人就绝对不会说:‘打仗也好,不打仗也好,谁爱怎么就怎么’,难道不是么?”

    程亦风一愕: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符雅的话让他感到惭愧——不错,他是相信穷兵黩武祸国殃民,但是他既不懂的坚持,更不会为之牺牲。每次遇到挫折,他只是想告老还乡而已。所以,换言之,莫非他其实是不信的?

    符雅道:“我和先父出使外洋的时候,认识了白神父。是他把耶稣的真理解释给我听。我就受了洗,归入主的名下。我知道白神父来到凉城传教,这处宅院是我帮他找的。”

    程亦风不知道说什么好,盯着那看不懂的蝌蚪文发了一会儿愣,才道:“莫非是……是状元郎知道了这件事,所以要挟于你?”

    符雅翻着书页,点了点头。

    “你……你怎么不早……”程亦风是想说“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可是话到嘴边,又想:就算她和我说了,我能做什么?听她方才那话,说我是什么都不信的,恐怕对我这个人是十分失望的吧!于是改口问道:“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大人应该去问状元郎。”符雅道,“状元郎既然一心想要设立细作司,肯定对打听秘密这种事别有一番手段。总之他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我不按他的吩咐做,他就会把这里报告给官府知道。”

    程亦风帮不上什么忙,傻傻的站着。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那个白神父的声音:“以斯帖,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吗?”

    “神父……”符雅站了起来。

    白神父走进了门:“孩子,我本来今日要讲道,不过心中甚是不安,一定要来看看你和你的朋友,正巧就听到你方才说的话——你的教名是‘以斯帖’,你忘记以斯帖是怎样的人了吗?”

    符雅垂头不语。程亦风和小莫都莫名其妙:以斯帖是什么东西?

    白神父很和气地向他们点了点头:“你们大概没有听说过以斯帖吧?她本是犹太便雅悯支派的难民,后来做了波斯国的皇后,还将她的全族从邪恶的敌人手中救出,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说着,他转向符雅:“我给你取名叫以斯帖,就是希望你可以像她一样,勇敢地接受神的呼召与使命,承担起该负的责任,甚至牺牲也不退却。你为什么只因为受了小小的威胁,就听命于敌人?”

    “撒谎骗人是我不对。”符雅向白神父跪了下来,“可是,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去做,他就会把这里报告官府,那岂不是害了主内的弟兄姐妹们?以斯帖当年不也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才能够入宫做皇后的么?我说这谎话也是迫于无奈。”

    白神父摇头:“孩子,你没没有理解那个故事的真谛——以斯帖之所以值得我们纪念,不是因为她隐瞒身份飞上枝头变凤凰,又带契她的家人飞黄腾达,而是因为她全心信靠主,依靠上帝给的信心,冒死请命,终于击败敌人,拯救了全族。”

    “可是……”符雅急道,“这事关教会的存亡……”

    “出于上帝的,难道可以被人力所毁灭吗?”白神父道,“景教被禁这么多年,不是一样有信徒?我来此几个月,不也建立了这么大的教会?如果人力可以毁灭教会,为何我主耶稣基督上十字架之后,教会没有溃散呢?主已复活,战胜了死亡,你还怕什么?”

    他们如此对话,程亦风简直越听越不明白。后来见白神父将那蝌蚪文书拿起来,翻了一页叫符雅读,而符雅就念出咒语般难懂的番话。末了,白神父道:“你现在明白了么?”符雅点点头,白神父就扶她站起来:“那么你好好把真相跟你的朋友说了吧。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拿开了,我就到前面去讲道。”

    符雅笑了笑:“神父,是石头落了地。”

    “哦!”白神父拍了拍脑门,“中原话实在难学——我还没有请教你这两位朋友的姓名?”

    程亦风和小莫赶紧自己介绍。白神父也道:“我叫白赫德。招呼不周,还请两位不要见怪。你们请宽坐,我稍后再来陪你们。”说着,退了出去。

    程亦风见符雅捧着蝌蚪文书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该怎样打开话题,讷讷道:“这部书……是什么经文么?”

    “这本书叫做《圣经》。”符雅道,“上面是拉丁文。不过我在帮白神父把他翻译成汉文……”她说着,看了看方才白赫德叫她读的经文,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又道:“不错,我若死就死吧!”

    “什么?”程亦风吓了一跳。

    “只是这经上以斯帖皇后说的一句话罢了。”符雅道,“大人不必惊慌。我听说今天大人去贡院处理恩科舞弊案了,大人可知道舞弊案的罪魁是谁么?”

    没想到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程亦风摇摇头。

    符雅道:“那天在茶楼和大人告别之后,符雅就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贩卖试题的人。我就碰到了新科状元。”当下把自己遇到哲霖的事说了一回。

    “状元郎原来和那试题贩子是一党?”程亦风惊道,“被你撞破之后,他就禁锢了你?”

    “他带我到景康侯的府里。”符雅道,“他说恩科放榜之后,自然会放了我。如果我将这事说出去,他就对白神父和教会不利。”

    景康侯府?莫非景康侯兄弟不和也是假的?“状元郎这样做毫无道理!”程亦风皱着眉头,“他如果叫人偷试题,为何又要把这事捅出来?以他的本领,后来换了试题照样高中,何必还要作弊呢?再说,试题的内容连赵兴等考官都是临场才知道,状元郎从哪里得来的?”

    “我也不明白。”符雅道,“他说他自有妙计。”

    “什么妙计!”小莫插嘴道,“我看奸计才是真——显见着状元郎不是个好东西!依小的看,程大人也别在这里问长问短了,赶紧回去找公孙先生商量个对策,揭穿状元郎的阴谋,否则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要被他蒙蔽到什么时候!”

    可不是如此!程亦风想,只是,哲霖知道符雅的秘密,狗急跳墙的时候一定会把这个基督教会揭发出来,那样符雅岂不是有危险?哪怕皇后会保她,太子会保她,却保不了这宅院里其他的人。看符雅为了他们甘愿受威胁,在她心目中,这些人的地位可想而知。她恐怕绝不会让他们遭难而自己独活。必要想一个保全这里的办法才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正焦急,冷不防祷告室的门被“砰”的推开,一个陌生的大汉出现在门口:“符小姐,我不是有心偷听你们说话,不过,袁哲霖这畜生,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来,待我去杀了他,就一了百了了!”

    “你……”小莫盯着大汉,突然叫了起来,“啊,我认得你了!你是漕帮帮主严八姐!公孙先生画了你的画像,叫魏大哥发散人手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里!”

    “公孙先生?”严八姐扫了小莫一眼,又看看程亦风,“你们是什么人?”

    “在下程亦风。公孙先生是在下的朋友。”

    “你……”严八姐眯起眼睛:力挽狂澜的书生军神,原来是这副模样!“公孙先生竟然是你的朋友?你们在四处找我?”

    如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恐怕要讲到天亮——何况程亦风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真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点了点头,又道:“严帮主怎么会到了这里?”

    “东海派那帮狗娘养的暗算于我。”严八姐道,“他们用雷火弹,还有喂了毒的牛毫针。我受了伤,躲进城里,就阴差阳错地进了这个宅院。是符小姐和白神父帮我买药煎药,他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想到袁哲霖的畜生威胁符小姐,又想要对白神父不利,我决不容他为所欲为!你们知道他藏身在何处么?我就不信凭我严八姐的武功,还杀不了一个袁哲霖!”

    “杀人岂能解决问题?”白赫德讲完道又回到了祷告室里,“严帮主,你知道最好的报答我们的方法不是去杀人!”

    严八姐咧着嘴:“白神父,你就不用再劝我信你的那个神仙啦——你说的那个耶稣基督,如果他真的是法力无边,为什么任人将他钉死?你不用多解释,我是个粗人,领悟不了。我只知道如果有人要把你和符小姐钉死,我决不能坐视不理。知恩不报,我严八姐还算是人么?况且,袁哲霖这畜生,我原本也是绝对不能容他贻害人间的!”

    “愿主宽恕!”白赫德划着十字,“耶稣基督之所以赴死,既是为了爱,又是为了公义。就算你不明白经上说的公义,你连俗世的公义也不明白吗?那不就是你们国家的律例吗?你去杀了这个袁哲霖,却不让大家知道他罪有应得,这算是什么呢?说不定会有很多人觉得他是慷慨就义的,或者是含冤受屈的,那么大家就会支持他生前所做的事——而我们的教堂一样会受到逼迫,这简直是下下策!要我说,若他真的做了坏人,就要将他绳之以法才行。”

    可不是如此!程亦风万没有想到这个红毛番人会说出这样有道理的话来。公孙天成之所以急着寻找严八姐,就是想要他把哲霖在江湖中的作为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以免竣熙受到蒙蔽。如今何不带他回去把事情搞清楚呢?当下道:“白神父说的有理。严帮主,你的遭遇我已从公孙先生哪儿听到了一二。如果新科状元当真有不轨之图,你应当及时上报朝廷。动用私刑,并不能使人信服。”

    “哼!”严八姐冷笑道,“袁哲霖如果不是心怀不轨,何必要挟白神父和符小姐?我去揭发他是不打紧,大不了赔上我一条性命。不过,若是逼他狗急跳墙,连累无辜,这些人岂不是白白为他这畜生陪葬?”

    “如果你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他心怀鬼胎的,太子殿下一定立刻将他拿下。不会容他有机会陷害旁人。”程亦风说着,觉得这是一句大话——自己素来不攻心计,怎能确定和哲霖斗智的结果?但是无论如何他不容许无辜者受到伤害,因道,“我程亦风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但是在太子面前总能说上几句话。哪怕是拼了我的性命,也不会让符小姐和这些教徒受到牵连。”

    “你?”严八姐虽然听了不少程亦风的传闻,但是看到这位书生——尤其,看到装扮成脚夫模样更加落魄的他,心里怎么能相信其能力。

    但符雅却道:“程大人放心,符雅也会出来作证。之前是因为符雅隐瞒真相,才会让奸人愈加猖狂,符雅一定要将功折罪。只是……”她转头看看白赫德:“教会的安危……白神父,不如你让大家暂时不要聚会了?你自己也找一个地方先避一避。我们收留的病人,我会想办法把他们转移到别处去。总之,要以防万一。”

    白赫德笑着:“你不用担心我们,先去做你该做的事,到了你们皇太子的面前,好好把该说的话说明白。”

    “我知道了。”符雅道,“经上不是说了么?‘人带你们到会堂,并官府,和有权柄的人面前,不要思虑怎么分诉,说什么话。因为正在那时候,圣灵要指教你们当说的话。’”

    “你已经翻译到这里了?”白赫德道,“看来新年之前就能翻译完呢!”

    这个红毛番人明知道可能命悬一线,却谈笑自如说起不相干的话题,程亦风真不知道他是不晓得中原地方刑罚的厉害,还是像得道高僧一般早就看破生死?他想起在厅堂里看到的那个雕塑——这些教徒不供养慈眉善目的观音,不信奉法力无边的如来,却崇拜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实在太匪夷所思了!等事情平息之后,得好好问问符雅,怎么会入了这种“离经叛道”的教。

    不过那要等事情平息,他叹口气,觉得前面困难重重。

    这天夜里,程亦风和小莫将严八姐带出了白赫德的教堂,又送符雅安全地回了府,就去找公孙天成商量下一步的方案。老先生看到严八姐被己方“捷足先登”自然欢喜,立刻就想出了一个计划来——他让程亦风次日带着严八姐和符雅到贡院去,先揭发哲霖和贩卖试题的罪犯原是同党,然后上报东宫,请竣熙来听审。等竣熙一到,严八姐就表露身份,将哲霖在武林中所作的事也都说出来。“能不能立刻将他绳之以法倒是其次,”老先生道,“只要让在场的各位官员和太子殿下都相信此人大有问题,那么之后他说什么、做什么,大家都会多长个心眼,不至于被他蒙骗。”

    程亦风满怀担心,但是也别无他法。第二天一早就叫小莫送信给符雅,而自己则和严八姐一起到贡院了。没多久,符雅也到了。守卫贡院的兵丁拦住了大门——素来没有女人进贡院的道理。程亦风从里面出来解围:“是我请符小姐来的,她是舞弊案的证人。”

    兵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怀疑。

    几位主审的官员听到了骚动,也走出来:“这位姑娘是证人?科考大事不容儿戏,你一介女流,怎么会晓得舞弊的真相?如果胡说八道,是要治罪的!”

    “她是……”程亦风方要解释,却看到哲霖像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符雅的身后,微笑着同诸位官员招呼:“这位是故礼部符侍郎的千金,也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她的确是知道科考舞弊的真相呢!”

    程亦风听到这话,不由打了个冷战,看看符雅。后者神色淡然,似乎是昨夜下定决心之后就无所畏惧了似的。他暗暗发誓:符小姐不顾自己和那些教徒的安危来帮我,我一定不能让人伤害她!因而跨前一步,挡在哲霖和符雅之间:“状元郎——袁大人,你应该已经到兵部上任了,怎么这会儿不在衙门里办公,也到贡院来了?”

    哲霖微微笑了笑:“下官的确是上任了,不过还没有忙起来。再说,对于科考舞弊之事,下官其实也略知一二。这是朝廷的抡材大典,若有人投机取巧的,一定要严加处置以儆效尤;若有人被冤枉污蔑的,则要替他洗脱冤屈,以免错怪无辜。所以下官才不请自来,希望诸位大人不要见怪。”

    众官员谁不知道这位新科状元是太子跟前的新贵红人,赶忙都道:“既然如此,状元郎请——”便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程亦风不知哲霖葫芦里卖的什么要,担心的看看符雅。后者若有所思:“如今他也来了,大人的计划是不是也要改一改?是不是要先去请太子殿下过来,省得一会儿状元郎花言巧语……”

    “说的也是。”程亦风点点头。不过他话音还没落,却见那边禁军开道,旌幡招展,正是竣熙的车驾来了。“怎么会这样?太子殿下不是应该在批阅奏章么?”

    贡院里的人少不得齐齐出来迎接。但竣熙只是径直向哲霖走了过去,道:“状元郎,你说有关于舞弊的重要证人,此人现在何处?”

    哲霖微微含笑:“殿下莫急,程大人已经把证人给殿下请来了,就是符小姐。她可以证明赵尚书等一干考官都是无辜的。”

    “符姐姐?”竣熙奇怪道,“她怎么会知道?”看了看一边的符雅和程亦风。程亦风这时只感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哲霖这态度,明显已经有了厉害的后着,自己今天可把符雅给害了!但如今这光景,便是回头也来不及!

    “殿下,还是进里面去慢慢说吧。”哲霖道,“这外面人来人往,若引来百姓驻足观看,那还成何体统?”边说着,边亲自把竣熙引到了贡院里。众官员们看此情形,似乎哲霖和竣熙的关系比程亦风和竣熙的关系更胜一筹——这位新贵果然不容小觑!大家心里也都各自打起了算盘。

    符雅深吸了一口气,泰然自若:“程大人,还等什么?”自己先跨进了贡院,还喃喃道:“原来自古不许女子进入的地方就是这么个模样!也稀松平常。”

    一众人都退回了前日审案之处,严八姐扮了程亦风的随从正等得心焦,猛见得哲霖走了进来,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找他算账。而符雅却用目光制止他。待竣熙上座,符雅就自到堂下跪了,道:“太子殿下容禀,臣女那天……”因说了自己如何捡到试题,又如何想去客栈一探究竟,正要说到撞破哲霖和试题贩子的一幕时,却听哲霖到:“太子殿下,臣也有事上奏。”说着就走到了符雅的旁边:“其实那天符小姐离开茶楼之后,就遇到了臣,也遇到了那个贩卖试题的人。符小姐看出那人原和臣相识,于是猜出臣和舞弊有关。臣不得已,就将符小姐请早寒舍住了几天。”

    他这样一番话出口,没的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炸得一愣。符雅和程亦风这些知情人更加惊愕:哲霖为什么不打自招?

    “状元郎,你……说什么?”竣熙讶然起立。

    哲霖微笑如常:“臣说,臣为了掩饰自己和那试题贩子的关系,就将符小姐软禁在寒舍,直到大比结束,臣登上状元之位,才将她释放。所以符小姐跟殿下所解释的什么到朋友家住了几天之类的,没有一句是真的。”

    官员们不禁都交头接耳起来。本来跪在堂下的赵兴“倏”的站起身:“你——原来你是舞弊的罪魁!你……”他毕竟年老,这一下站得急了,差点儿又跌到下去,几个门生赶紧抢步来扶,也都跟着指了哲霖道:“国家抡材大典,你竟敢舞弊,还禁锢皇后娘娘的女官,你可把朝廷放在眼里了么?”

    竣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被指责的是自己一般,实在想不通哲霖为什么会这样说,这样做。他颤声道:“袁哲霖,你果然舞弊科场?你还不老老实实招来!”

    “殿下,若说臣舞弊科场,这一点臣不能承认。”哲霖道,“后来临场换题,臣和所有考生一起考的都是程大人和臧大人临时出的题,后来殿试臣又是当堂回答殿下的问题。臣的学问如何,殿下和程大人这位主考,都应该很清楚。”

    程亦风还在震惊之中,冷不防被点名,“啊”了一声,讷讷道:“这……”哲霖的卷子应该是臧天任该的,但这时候把老朋友拖出来算是什么?

    臧天任当然也到审查的现场来了,出列要为程亦风解围。但是话还没出口,哲霖又接着道:“不过,偷取试题拿到闹市贩卖,这一条的确是出自臣的手笔。”

    这下堂上还不炸开了锅,众官员有惊讶的,有斥骂的,有小声议论的,活像时下野草干枯的狂野,秋风吹过,沙沙做响,而哲霖站在当中,像是风吹不动的古树顽石,颇有一种笑看尘世的感觉。

    “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竣熙打着颤,“你又是怎么做到的?试题怎么可能被偷盗?绝对不可能!”

    哲霖道:“世上的奇人奇事多多不胜数,岂有绝对不可能的呢?当时在落雁谷,我军数倍于樾军,不是让玉旈云突围成功?而后来在依阕关赵临川兵强马壮,却被程大人打得落花流水。飞龙峡号称‘大青河第一险’,樾军竟然可以飞渡。石坪城也算是樾国险关,谁料竟被我国民兵攻破——这些事情在没有之前岂不都被人看作是‘绝对不可能’的么?太子殿下将恩科试题写好,吊在东宫正殿的房梁上,禁军日夜看守,仿佛也是不可能有闪失的,但如今既然被我得手,就只能说明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竣熙一时说不出话来。赵兴看这偷取试题的贼人狂傲嚣张,忍不住厉声喝道:“大胆!你既然对偷窃一事供认不讳,就应该知道自己已是罪大恶极。现在理应革去你的功名,流徙三千里,永不归还。你居然还敢这样和太子殿下说话!你还不跪下!”

    哲霖毫不在乎,只对竣熙道:“殿下想知道臣是如何做到的么?殿下可以请人在这里的大梁上挂上一个和当初装试题的一模一样的匣子,让臣示范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试题偷走。”

    “大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赵兴怒斥道,“这是贡院,不是杂耍班子,你——”

    “赵大人,等等。”竣熙道,“袁哲霖,你果真是从东宫大殿把试题偷走的?你现在真可以示范给我看?”

    哲霖笑了笑:“臣乐意之至!”说时,就拿过桌上的一卷画轴,掂量了一下:“这个比装试题的匣子还重一些,应该更难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偷走吧?”又从袖中取出一条绳子来——显见着他是早有准备的——将画轴一捆,轻轻就甩过了房梁。他自己点地纵起,将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绑在梁上,之后才稳稳的落地——堂上众人不是个个都见过他的武功,有些不禁看呆了。唯严八姐低声嘟囔了一句:“雕虫小技!”

    “这个高度看起来很像是当时东宫正殿里挂着的试题吧?”哲霖问竣熙,看后者点头,他就微笑着轻轻拍了拍手。

    众人都不解是何意,一时都安静下来盯着他。而他只是那样微笑的静立着,好像当真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法术一般。他越是镇定自若,大家就越是盯得他紧,生怕一眨眼,他就会飞起来拿走那画卷。可是时间慢慢流逝,他连要移动的意思都没有。

    忽然,有人叫了一声:“看!那画!”大家纷纷抬头看去,只见画轴如同长出了隐形的翅膀,竟脱出绳套,朝窗外飞了出去。“还不快追出去!”竣熙命令。看傻了的禁军兵士连忙拔脚疾奔,可是到了外面已然不见了那画的踪影。

    “你有同党!”赵兴怒道,“还不快叫他们也出来认罪!”

    哲霖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就像没听见这话一般,径自对竣熙道:“偷走了试题,就要抄录下来,然后把试题还回原处,这样才能不被发觉。我想抄试题大概也用不了多少功夫吧?请殿下稍待片刻。”

    竣熙咬着嘴唇,交握两手,感觉自己竟然被臣下当成玩偶一般摆布,实在想要发火,但是又好奇哲霖瞒天过海的本领,所以强忍着。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只听“嗖”的一声,那画轴羽箭一般从窗外射入,不偏不倚就钻进了绳套,绳子晃动了几下就径直下来,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哲霖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如何,殿下想知道谜底么?”

    多此一问,竣熙早已经等不及了:“是怎么做到的?莫非……啊,《红线盗匣》这种本领,传奇里也多的是——你是武林盟主,手下自然高手众多。你找了一位武林高手潜入禁宫?”

    “殿下只猜对了一半。”哲霖道,“臣有幸当上武林盟主,不过是中原武林各位英雄的抬举。但窃取试题的这位高人,并不是中原武林人士呢,其实……”

    他才说到这里,严八姐再也忍不住了,暴喝道:“谁承认你是武林盟主了?你这个阴险小人!”话音落下,已经飞身扑向哲霖。

    作者有话要说:以斯帖记

    大家自己去看吧……

    老娘最近准备发飙了……希望能够多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