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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顾家那场未完成的奢华高调婚礼不过短短两月,喜事变丧事, 主角竟是同一个人, 这消息在整座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有小道消息说顾小姐的尸首不见了。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本已令人扼腕, 如今再知晓她连身后都不能安宁, 这便不单是惋惜二字足以形容的了。
一身黑军装的青年面无表情推开别墅大门踏进去, 几乎同时地,屋内原本的谈话声都停了,静得连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迟先生,你今日回来得真早……”
沈婉瑜小心翼翼地笑, 说话声极轻柔,像对他忌惮极了。
迟煜轻轻点点头, 径直越过众人上了二楼。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 林青海眉头皱得死紧,下意识看向门口。
果不其然, 没过一会儿, 一名士兵打扮的青年就进屋了, 表情严肃。
“如何?可又出了什么事?”林青海待那士兵走近, 刻意压低声问道。
士兵摇摇头,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军部接了消息, 这回是司令部的中队长……昨天夜里被挖了眼睛吊在楼外头,今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血都快流尽了……”
似是想到那惨状,他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闻言, 在场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已经是第十三个了,”沈婉瑜坐在林青海身边的沙发上,脸色灰白,“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暴露的……”
这个“他”不用说,谁都知道指的是谁。
自从顾舒曼死后,迟煜几乎就像被毁了一样。
消息传来当天他一夜未归,第二日又若无其事地去军部工作,和往日无异地早出晚归、认真工作,一如既往安排着眼线布局,为革命党传递情报。
行事作风依旧雷厉风行,只除了一天比一天更残忍的手段,以及各种称得上违背道德的迅速升迁方法。他像一只出鞘的剑,再不掩饰锋芒,靠着杀戮不断进步。
革命军的人都知道他是喜欢她的,所以对他这种近乎屠杀发泄的手段都视而不见,作为利益共同体,还为他扫清了不少障碍。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得通了,化悲痛为力量以完成革命事业。
但仅仅过了一个月,他们就发现事情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
他不是想通了,他是疯了。
先是军部的一个小军官被割了耳朵,活生生烧死在车里;再是日军里齐藤的跟班被人砍了四肢,泡在盐水里被发现……所有和她扯上关系的人,一个一个被杀了。
他们开始以为是顾峥在报复,但那个悲伤的父亲在女儿死去后再没踏出过家门一步,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在怀疑的矛头无处可指时,迟煜带着一身血回来了,除了枪手里还拎了把唐刀,上面的血迹有黑有红,显然不只是用了一次。
回想起他那时空洞冷漠的眼神,沈婉瑜都忍不住心惊。
“……我听说顾小姐的尸首不见了……”
林青海沉默半晌,突然出声打破了寂静。
众人纷纷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上个月顾小姐刚刚……那几日,有天夜里我见他弄了口很大的冰柜回来……”他的声音渐渐淹没在喉间,只余下耐人寻味的气息音。
闻言沈婉瑜抬头同他对视一眼,脸色一白,抬头看向二楼。
......
迟煜的房内门窗紧闭,厚重的黑布窗帘盖着,屋外夕光透不进来,整间屋子昏暗不已。
熟练地扣上反锁,他迈步走到床边的冰柜旁,轻轻伸手掀开上面的布毯,露出一张透明是玻璃盖。
盖子下面,少女衣着完好,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
“曼曼……”他漂亮的黑眸平静,看她的眼神却温柔得可以渗出水来,“我今日又替你报了仇,你开心吗?”
显然她是不能回答他的,但他并不在意,只伸手隔着玻璃描慕她脸的轮廓,唇角勾起个极浅的笑。
顾舒曼的衣服是顾家人换好的,不是白色的入殓服,而是她生前最喜欢的一套青色绣花旗袍,平日里既能显出气质又衬托她肤白如玉。
但此刻,只能衬托她早已青白的脸色更加森冷。
印象里,她似乎一直都是温婉沉静,又不乏生气的模样。这个样子的她,他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也从来不想见到。
他看着她,突然站起身揭开冰柜的盖子,又俯下身去,捧着她的脸低语,“这样不开心吗?也对,你一向不喜欢这些事……那若是我告诉你,我是欢喜你的呢?嗯?”
摩挲着她冰冷的脸庞,感受到手下逐渐干瘪僵硬的肌肤,他微微蹙眉,随即又是一笑。
“你听不到也无妨,我迟早会追上你告诉你。”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黄泉路阴森,你一人走会怕的。待我把这些人都杀了,就下来陪你一道走,可好?”
语气平静,甚至还带了些对未来的憧憬,他像完全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仍把她当作生人对待。
一直飘在半空准备找机会回归的薛茜茜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
……虽然知道你是个蛇精病但是没想到你病起来可以病成这样啊!(ΩДΩ)
那天使用假死功能之后她就回到虚空,结果不知道什么问题,系统居然又出了bug,修复好回来才发现游戏时空已经过了一个月。
最近系统的故障频率实在高得离谱,身在其中,她很难不去在意,下意识就把这些和阿格尼丝上次穿越时空相联系,再花点时间琢磨,更耽误了很久。
她以为顾舒曼已经下葬,当时还很是为了怎么从坟里爬出来费了番心思。
结果这一回来才发现迟煜居然偷了她的尸体。
……这下她恐怕只能诈尸了……
懊恼地揉揉额角,她又等了会儿,直到深夜迟煜重新出门,才呼唤系统回到了原主身体。
......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实木家具散发着低调的光泽,看起来很是温润。
沈婉瑜和几个人从厨房里端出早餐,轻轻放在桌上。
“青海……我们今天抽空去迟煜房间看看吧。”
喝了口碗里的粥,一个工人打扮的男人忍不住蹙眉道。
正准备喝粥的林青海一怔,放下了勺子,有些为难地捏了捏鼻梁,“你们信不信,若是……她不在了,他会疯得更严重?”
闻言众人俱是一愣,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都不太好看。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啊……”又有人出言,“顾小姐她……这么久了,早该下葬了。而且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就都完了。”
饭厅里没了声响,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如我去吧。”
清朗的女声响起,沈婉瑜的眼眶有些泛红,“如今这情形,我有错……我不能再看着迟先生继续这样,大不了我把顾小姐安葬了,便从这里躲出去!”
音落,她愧疚地揪住胸前衣领。
见状林青海眉头一皱,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婉瑜……”
嗒嗒——
一阵轻巧的高跟鞋踏板声响起,在安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众人皆是一惊,下意识侧头往声音出处看去。
乌发,雪肌,红唇……
一身青色旗袍的少女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下楼梯,气质高雅,举手投足间自带一阵风流。
她沉静美丽的瑞凤眼微眯,唇角一勾,对着面前人露出个温婉友善的微笑。
“早安,诸位。”
她的声音清软如昔,氤氲了无限活力,丝毫没有虚弱之类的迹象。
饭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十几双瞪得圆圆的眼睛呆呆看向她,毫无反应。
......
迟煜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夜里了,他的眸色和夜空一样,黑得没有一点光芒。
自从顾舒曼死后,他的灵魂都仿佛死去了,每天麻木地重复着工作、复仇,再工作、再复仇。如果说她与他决裂时是带走了他对生活的希望,那她的死就是彻底带走了他的生活。
因为他也确实想不出来,如果失去了她,那么生活的意义又何在?
推门而入的时候,屋内反常地灯光大亮。
但他丝毫不在意,面无表情地抬步上楼。
“迟先生……”
沈婉瑜有些怯怯地唤他,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
他身形微顿,转头看向她,神情淡漠得冰冷。
见状她抖了抖,犹豫再三,咬了咬唇瓣道:“顾小姐她……醒了!”
……醒了?
迟煜的表情不变,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云淡风轻地转身上楼,连脚步都没变。
若不是他不由自主颤抖的双手,所有人或许都会以为他毫不在意。
不疾不徐地走到房门口,他举起的手在门把上停留了很久,迟迟没有勇气打开。
但不过几秒之后,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还有什么情况会比失去她更可怕呢?已经经历过那样的绝望,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自嘲地勾唇,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如初,床边一口大大的冰柜依然躺在原处,里头隐隐约约看得见点青色。
怀抱希望后迎来了巨大的失望,迟煜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本已幽深的眸色更加黯淡,转身轻轻关门。
然而所有的变故,都在他转身的一瞬间。
“迟煜……”
被铭刻在内心最深处,永不磨灭的女声轻轻响起,轻而易举止住他所有的动作。
他愣了很久,不敢动,也不敢回头看。
害怕那是幻象,正如他每次午夜梦回所见,每一触碰便消散成灰,再不复见。
“迟煜……”
少女的声音再度传来,他反应了很久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不是幻觉。
转身那一刻,他和她对视,只觉得灵魂被狂喜炸裂,脑中却一片空白。
她站在房间角落里,换下了那身有些陈旧的殓服,穿了身朴素的淡粉色旗袍,青丝半披。
脸色虽然依旧有些差,不过比起先前那副青色死气沉沉的样子已经好了太多。
……她活过来了……
顾舒曼见他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交握在背后的指骨都被按得泛白,“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被按着肩膀搂入个冰冷的怀抱。
迟煜一只手搂着她的肩,另一手抚着她的长发,把她紧紧抱住。因为视角问题,她看不清他的脸。
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她身体僵硬了半晌,眼睛也大睁着,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想挣开他。
“……别动。”
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又淡漠,“再让我抱一会儿。”
闻言,她愣了愣停下动作,好半晌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嗯。”
.
死而复生这种事其实并不少见,党国传入了西洋医术后人们也渐渐懂得了假死一说。不过像顾舒曼这样死了整整一个月,又突然活过来的情况怎么说也有些太过于违背常理。
更何况,她还是众目睽睽下从七八米高的地方摔下来死掉的。
但迟煜没有问,他甚至对她诡异的复活毫不在意,连提都没提一句。
被迫靠坐在床头,少女双手攥着床单,局促地看向面前人,因虚弱而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
黑发的青年轻柔又不失力道地握住她的右脚,另一手顺着她的腿来回按揉,俊秀的脸上清冷依旧。
“我、我现在感觉好受些了……”
顾舒曼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总觉得比平日一贯的清软多了几分娇媚。
显然迟煜也听出来了,漂亮的黑眸闪了闪,带着些耐人寻味看向她。
“这里?”他低低出声,找准她小腿一根筋脉重重按下去,成功得到后者短促的惊叫。
“不、不是……现在好多了……不用继续了……”
一阵酸麻疼痛混杂的感觉袭来,她无法形容,只好羞赧地侧头,红着脸说道。
见状他没什么反应,假装没听见她的话,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力道丝毫不减,按揉的部位也越来越往上。
“迟煜……我真的好多了……已经够了……”她略惊恐地按住他的手,瑞凤眼湿漉漉地,蒙了层水雾,配上那张秀丽的脸庞,百般惹人怜。
如果说平时的她端庄大气,宛如一株艳丽清冷的红梅,那么现在的她就像一株柔弱的丁香花,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残。
和她对视着,他的眼神因为光线显得幽邃,让人看不真切。
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敏感地察觉到那曾被重重掩盖住的,仿佛野兽盯上猎物的狂热。
“你躺了一个月,若是不好好按摩,日后或许会落下病根。”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正经,光明磊落得让人很难有所怀疑,“再一会儿……我帮你按按,可好?”
一边说着,手一边游移上她的大腿。
……特么的我要是说不好难道你就会听?(ಥ﹏ಥ)
披着顾舒曼皮囊的薛茜茜悲伤简直逆流成河了,但碍于人设只能强忍住呼人一巴掌的冲动默默忍受。
她是真心搞不懂为什么一句“身上有些酸软”会变成现在这种明着按摩,阴着各种吃豆腐的情况。
而且看迟煜那双黑亮得快要烧起来的眼睛,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原主复活之后他的态度很奇怪,介于疏离和亲密之间,一种微妙的暧昧。且不说之前两人大吵一架几乎决裂,就算再早以前他那么冷淡一个人,现在变成这种样子,她实在是吃不消。
……还是说这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默默查看了一下他的黑化值和好感度指数,薛茜茜一颗心碎成了渣。
……他绝对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曼曼。”
低沉的男声响起,被按得浑身酸软的顾舒曼一惊,以至于忽略了他亲昵的称呼。
“……嗯?”她的声音还带着些鼻音,听起来格外娇弱。
迟煜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坐到她身边的床沿上,然后抬手将她搂入怀中,让她趴在自己胸前。
“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在她耳畔低喃,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握着她的手,以保护又占有的姿势圈住她。
闻言,她愣了愣,微微仰头看向他,“记得……怎么了?”
他勾唇一笑,也垂眸看向她,“记得?那你说说,那是何时?何地?”
心道有异,顾舒曼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那日我方才从英国回来,你同我爸爸一道来了家里——”
话还没说完,她被他堵住了唇。
迟煜用手在她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见她不再说话了,满意地顺势用拇指摩擦她的唇瓣。
“你忘了……”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缥缈,“我第一次见你,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
她愕然地睁大眼。
她今年十八,十年前她才是个整日在家里接受教育的小女孩,和他十六岁备考军校完全是两条不同的路,哪里能见过?
看出她的困惑,他没有立即解释,而是沉默着描慕她的容颜半晌,才重新开口,“按地位,我是该唤你一声小姐的……”
音落,他不知想起什么,眉头微皱着重又把她抱紧。
顾舒曼被他半截话弄得心里难受,连连眼神示意他几次,见他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衬衫,“你以前……可是出过什么事吗?”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她明显就感到他的气场变了。
漂亮的黑眸中骤然间荡起无数漩涡,他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阴沉了脸色。
“你听你父亲说过我什么呢?”他反问,语气带着丝嘲弄,“顾峥多次警告于我,想必在你这里也没少下工夫。”
话已至此,想装糊涂也不行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尽量委婉地回答,“也没什么……我爸爸只是同我说过,让我不要接近你……”
嘴上这么说,但她的语气越来越弱,最后索性心虚地不吭声了。
见状迟煜只觉得意料之中,于是帮她把没说的话说出来了,“他可是告诉你,我是前朝废帝的遗孤,一心想着复国报仇,不惜出卖亲人朋友的城府之人?”
“他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少女从他胸前坐起,急切地看向他解释道。
“那你呢?你信他吗?”
顾舒曼无言了一会儿,直视着他的眼睛,字字铿锵坚定道:“……我从不偏信他人,我只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她还是那样,对真相与谎言都有自己的标准。
迟煜的表情柔化,舍不得移开注视她的视线。面对这样的她,他突然不想再隐瞒,很想把那些压在心里十多年的东西分享出来。
因为他有信心,她不会因这些而疏远他。
“他说的也不尽然是假的。至少在他看来不是。”拉扯着胸前领带,他解开衬衫头两颗扣子,放松地往床头一靠,“只不过,有些事情并不如人所想罢了。”
有些真相,埋在历史的烟云中,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情。
身为那一段战乱的亲历者,迟煜比谁都更清楚,现在这个党国的繁华之下,究竟埋葬了多少鲜血与骸骨。
他是前朝皇帝与将军之女所生的第四子,大清朝的七皇子。
前朝灭亡那时他才三岁,正是孩童懵懂又隐隐知事的年纪。因为记事早,关于那一场变故他还略有些回忆,比如燃烧的宫殿,尖叫逃窜的宫人,还有父皇把他们推进马车后提刀转身的背影。
从那一天后,大清亡了,世上再不复七皇子和爱新觉罗氏,有的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
他的母妃迟淑仪和吴常在经几名大臣协助,带着他和其他几个皇子皇女出逃,剩下的,要么被新军屠杀,要么被带走软禁。
为了活命,他们一路马不停蹄逃亡至内陆,躲过了党卫军几拨搜查,偏居一隅苟且偷生。
过惯了宫中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的生活就显得难以忍受。虽有昔日大臣接济,但大家渐渐都意识到,复国一事根本没有希望,慢慢地跟来的宫人走的走,死的死,到最后就只剩下他母妃带着他们几兄妹过活。
迟氏是将门之女,能文善武,做做活计日子倒也过得走。而他身为几兄妹里最小的,也被生活逼迫着学会了家务杂工。
一代龙子龙女沦落到这般下场,也实在是可笑得紧。
他年纪小,没品尝过权势也就不贪恋,本以为一生就要这样过去,谁曾想祸不单行,内陆害了瘟疫,他一家上下从四哥开始到母妃终结,尽数染了病。
党国有义诊的医院,但那地方必须要户籍资料。他们一家几口是逃亡的遗患,又怎么会有这些呢?所以一拖再拖,到了最后六皇姐身子弱,竟在一个春日温暖的夜里去了。
从那时起他才真正意识到,若是不想办法再这样坐以待毙,他们除了死,再无其他出路。
恰巧后来他偶然听见往日宫中一名大太监和母妃谈话,说党国出了悬赏,只要肯交出皇子,就赦免其余人的罪行,赐了户籍编入民列。
母妃是没有答应的,但是他记在心里了。
又是一个温暖的夜,最先染病的四哥也去了。
趁着所有人都悲痛地为他准备后事之时,他独自一人来到警察局亮明了身份。
接着,他就被关进了牢房。
记忆里关于牢房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了,他只记得很冷,很湿,到处都是难闻的血腥气裹夹着阴冷的臭味。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昏睡了一天一夜。
再后来,来了一个军官,说是中央特派来的。
那个人带他吃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还给他换了干净的衣服,陪他一道玩了很多东西……最后他对他说——
“只要你肯告诉我们你母妃和你兄弟姐妹的下落,我们就能帮他们把病治好。”
他说了,他们也确实帮他们治了病。
用乱抢扫射的方式。
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全族尽灭的悲痛,他被几名在新军混到高位的老臣冒险救出来,送进之前那名军官家里。
被剥夺了姓名,改用代号称呼,他和许多相似背景的孩子一起被关在一间孤儿院里,偷偷接受着特别训练,力图把他们锻炼成军官特有的棋子。
十五岁最后那天,他接受了测试,以出色的基础知识和碾压同伴的军事才能脱颖而出,得到了由家奴晋升成军官副手的机会。
终于,他从那间实质是屠宰场的孤儿院离开,来到了军官家里明亮宽敞的小洋房。
相隔十年再相见,他很讶异于军官竟然还能认出他。
——“往后我会尽一切力量栽培你,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记清楚,你的存在便是为了我的大业铺路!”
那时候,他那样对他说。而他除了沉默地低下头做出柔顺的姿态,什么都不能表示出来。
他当然会记得。不仅如此,他还记着,是他杀了他全家,剥夺了他所有的亲人和人生。
这些东西,他都不会忘。早在重逢那一刻他就发誓,迟早有一日,要向他一一讨回。
“……后来我便在那名军官的扶持下考入军校,然后进了军部。我同你便是在我进军校之前见过的,只是你当时太小,又过了这么久,早已忘记罢了。”
云淡风轻地讲完自己的经历,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而一旁听着的顾舒曼却早已红了眼眶。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愣愣看着他,一副强忍着泪水故作平静的模样。
见状迟煜心头一暖,轻轻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怎么了?”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比她曾经听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温和。
“我只是……心疼你。”感受到脸颊上传来的温暖触感,她没有推开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说道,“我爸爸不知内情,所以才那样说了你……若是他知晓了,也定会为所言羞愧。”
闻言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看了她良久才放手,重新拉过她靠在胸前。
“曼曼,我以往总觉得我配不上你,再加之我身后仇敌过多,担心会把你卷入危难之中。”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双目直视前方,俊美的脸上显出丝自卑来,“你呢?和我在一起的话,你怕吗?”
明明是他在问,她却能感觉得到,他才是最怕的那一个。
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才会让他忍心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开?
顾舒曼听见他的心跳剧烈,犹如鼓响,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搂住她的力道大得让人疼才出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往日读诗经最向往的爱情便是这一句。”
她深呼吸一口气,抬手环住他的腰身,“迟煜,你我相遇即是缘,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从此之后,上至碧落下黄泉,哪怕是和他一道投入烈焰油锅,她也甘之如殆!
听了她的话,迟煜没有回答,只微微仰头,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蓦地发出一阵低笑,胸腔不断震动,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
笑够了,他便猛地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漂亮的黑眸直直对上她的,里头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你既已这样说了,那便不要再后悔。”他声线清冷依旧,却又教人听出几分病态,“往后,便是死,你也要和我在一起。”
音落,他一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顾舒曼整个人被压制着,只能被迫接受他的吻。她原本没有经验,又极为矜持,只因为对象是他,所以才强迫自己放松不去反抗。
但再伪装得好,出于本能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对不起,吓到你了。”
身上的人突然松开她,俯身到她耳边低语,喷出的热气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迟煜没有从她身上起来,只是把头靠在她颈窝里,“我只是太过害怕……不要再离开我了……”
再也不要像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去到我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没有你的人世间是何等残酷,你怎能忍心?
顾舒曼被他刻骨悲伤的语气感染,不禁愧疚地点头,“放心……我再也不会了。”
语毕,为了表决心还主动捧着他的脸轻吻。
他还是没有回话,只调整下姿势,把她抱住睡觉。
……他当然是放心的……
夜色遮掩了他的表情,她看不见他脸上古怪狂热的笑。
这次她回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回来了……
那他就再也不会给她机会离开。
茜茜没有发现,迟煜从头到尾的诉说都是举轻若重。
关于被军官培养以及沦为家奴那一段都没有告诉她。私心里,他不愿她知道那么多。而之所以要说自己的事,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满足于默默守望她。
心思缜密如薛茜茜,也没有考虑过在经历过爱人死亡之后,迟煜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过去的他为了让顾舒曼安全所以一直把她推开,但事实却证明这样反而让她更陷入了危险。所以这一次,他除了自己谁都不再相信,坚定要把她抓在手心里,极近所能去呵护。
为此,打消她心头对他的顾虑是第一步。
过去的迟煜在她面前或许是只温顺的羊,但他的本质仍是一只精于算计的猎手狐狸。
这一场局,便是为了得到她而精心布下的圈套,只等她慢慢跳进去。
因为已经尝过了最大的绝望痛苦,他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的可能了。
顾舒曼在他的轻哄下渐渐阖眼睡去,睡颜安详又温婉。
垂眸静静欣赏着她的姿态,迟煜每每颤抖着伸手试探她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
“小姐,你可会怪我?”
他低声喃喃,“我瞒了你这么多,你若是知晓了,会不会怕我?”
比如他就从来没有告诉她,那个军官,就是顾峥。
.
同样的夜,日军将领的居所一片笙箫,歌唱调笑的艺伎踏着小碎步起舞,军官们笑得愉悦又轻松。
齐藤洛德独自坐在办公室里,蹙眉查看传来的军报。
看着看着,他一不小心又走神了。
脑海中不断闪现初见时,少女弹奏钢琴的景象,优雅绝伦,宛如一幅画卷。
到事到如今,他已经亲手摧毁了这幅画。
郁闷地拿起手边酒杯,他仰头一饮而尽。
如果说当年从日本参军来到中国是他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那么那天强迫她就是最错误的一个。
顾舒曼固执且骄傲,他实在不知道除了强占她还有什么办法能留得住这个风一样的女子。加之婚礼上她当面逃走,已经触怒了他,他失去了理智。
后果就是她宁死不屈跳楼身亡,而顾峥自此对他万般憎恨,莫要说合作,即便看见他也是千方百计要他死。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长官,中队长从艺伎院请来的艺伎到了,请您出来休息休息吧。”
士兵隔着门板对他说道,声音里透着讨好与谄媚。
这一场宴会是为他所办,但他没有心情娱乐,众人以为是请来的艺伎不合他心意,又特地去重新找了人来。
闻言齐藤简短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起身出门的意思。
不多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还没等他回话,一身艳红色和服的女人笑眯眯进了屋。
“齐藤司令长。”
女人脸上没有化艺伎标志性的大浓妆,只淡淡描了眉,涂了大红的口红。
齐藤抬眸看了眼她,无趣地又低头继续自己的事情,“你出去吧。我不需要人陪。”
虽然极不想承认,但见过顾舒曼那样有风骨的女人后,其余人他很难再看上眼。
“是吗?可是先生,我并不是来陪您的。”
女人表情不变,还是含着笑说道。
他微微蹙眉,抬头冷淡地看向她,等着她的话。
“我已经听说过顾小姐的事,也知道像您这样高贵的人是不会喜欢我们这样的女人。”她妩媚的丹凤眼中氤氲着奇怪的暗光,“或许在您心里,最想要的一直都是她。”
放下手中的资料,他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以帮您得到想要的。”她也不再兜圈子,严肃了表情道,“只要您能把她留在身边。”
齐藤有些想笑,唇角勾得玩味,但眼神却十分冰冷,“你知道……她已经死了。你能怎么帮我?”
“死亡是一个结果,您看到的过程真实,结果却不一定。”
她也微笑,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只精巧的灵摆递给他,“齐藤先生,我想您以为的死亡……大概从未发生。”
死亡从未发生,那就是说顾舒曼还活着。
看着手中灵摆半晌,他眼神一厉,抬头凶狠地看向她,“你是在耍我?”
“不,我只是和您一样,也有自己的目的。”女人微微俯身,对他行了个礼,“虽说听起来很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这个灵摆会帮您找到她。”
音落,她径直转身拉开房门,出去前一秒,又回头冲他道,“我们会再见的。”
语气和眼神一样,都有丝令人费解的迷恋和幽怨。
目送她离去,齐藤握着灵摆良久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死亡……是个假象吗……”
他喃喃几声,突然发狠地捶了下桌子。
如果是真的,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啦大家!这两天都没有更新(つД`)相识十年的好朋友决定要出国,三年内都不会再回来。她一直很喜欢cosplay,所以约了音妹去杭州帮忙出片。我们两个路痴一路乱走,还要背一大堆衣服、化妆品、摄影器材,行程就从原本的三天拖到了一周……求不要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