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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昭宫内,皇后不耐烦地翻着这月的记档。
明德九年三月初二,帝留宿辰佑宫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初三,帝留宿辰佑宫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初四,帝留宿辰佑宫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初五,帝留宿华阳宫萦碧轩。
明德九年三月初六,帝留宿华阳宫萦碧轩。
明德九年三月初七,帝留宿华阳宫萦碧轩。
…………
明德九年三月初十,帝留宿畅月楼。
明德九年三月十一,帝留宿畅月楼。
…………
明德九年三月十四,帝招幸柔更衣。
明德九年三月十五,帝留宿凤昭宫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十六,帝招幸陈淑妃。
明德九年三月十七,帝留宿辰佑宫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十八,帝留宿畅月楼。
明德九年三月十九,帝留宿启祥宫黎星阁(柔更衣居所)。
明德九年三月二十,帝留宿凤昭宫朝露阁。
…………
每月初一,十五都是祖制皇帝临幸皇后的日子。三月的初一,皇上忙着处理南巡的烂摊子,未踏足后宫;十五,皇上来了凤昭宫,却只陪了皇后前半夜,后半夜放心不下婧容华,就去了朝露阁。就连这短短的半夜,皇帝也只是睡在一边,根本没有碰皇后。
皇后一手甩了记档,她不记得是第几次做出这样的动作,每月当她拿起那本册子时,都会惹得心中一阵翻江倒海。
色衰而爱弛,人老珠黄,红颜如花碾作尘,便是这么的快。本宫今年才二十八岁,怎么就老了?呵,当然是老了啊,本宫的堂妹才十八岁。
罢,跟自家姐妹吃什么味,即便自己不得宠,合子得宠那不是一样的么。皇后强强压下心头的一口酸,兀自安慰着自己。
而令皇后最最不甘心的,便是陈淑妃。前朝倚仗陈家清除郑逸乱党,皇帝便连宠了淑妃三日,之后仍圣眷不断。太后更是如日中天,自己日日都要去太后跟前侍奉,说是尽孝心,陈惠那个老东西是变着法的折磨她!太后重掌权柄之后,杀伐决断较之前更厉,皇后受其压制,宫权被削弱大半,却是连皇帝都无可奈何。
只是太后的身子,确实如残灯枯蜡一般地衰败了,哮喘一日比一日发作地厉害。皇后每日侍奉着,虽受气,却也在等待对方死亡的期盼中默默兴奋着。
毓妃本受皇帝记挂,但莲容华在御前进言,道其孕中情绪波动剧烈,恐惊了圣驾,皇上便打消了去毓秀殿的念头。皇后想到这儿,才从抑郁至极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毓妃,活不了多久了,最后的这些日子竟也不得好过。莲容华给你使绊子,真是替本宫出气了。
“莲容华……”一想到此人,皇后的神色却更加黯然了。江氏从“凶夭”之难中死里逃生后,就一跃成为宝妃之后最受宠的嫔妃,甚至有不少传言道莲容华已经和宝妃平分秋色了。有宝妃一个,都足以令皇后日夜不得安寝,纵然她拿出圣物进献与皇后,也无法抹去皇后心中的那道坎,那道嫉妒却得不到的坎……而今再加上一个莲容华……皇后的心中越来越郁结,只是在不断地后悔:为何当初自己要提携江氏?为何自己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此人,哪里是自己的同盟,江氏在自己心中,已然成了一颗钉子!
皇后默然地被秋雨扶至榻上,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塌下那只长形的锦盒,手指触到软榻之中咯手的坚硬,她的心又习惯性地松了下来。然而,当她的目光扫到被下人整理好,规规矩矩置于桌上的记档时,顿时又被揪起了——心光有碧藕圣物养身,没有皇帝的临幸,一切还不是一场空!不行,不能让皇上这么疏离自己。
“皇后娘娘,淑妃派钱姑姑送来了万寿节的置办,请您过目。”大宫女夏韵进殿禀报道。
“过目?哼,她淑妃不是喜欢自己做主吗?不用过目了,给我扔回去!”
“娘娘”夏韵捧着一本册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侧头看去,便见辰佑宫的钱姑姑在外头不安分地向殿里张望,心里顿生厌恶。
“夏韵姐姐,这……”一个二等宫女小心地凑上来,盯着那本册子。她是负责传递东西的,外头的钱姑姑见殿里在磨蹭,正急着要呢。
“娘娘说的是气话,还能真把这东西送出去么。你去打发了钱姑姑,我再劝劝娘娘。”
宫女愁眉不展地出去了,钱姑姑品级高压她一头,她还得送上去找不痛快。
夏韵知道娘娘这几日的气越来越大,还不是太后成天地叫过去侍奉,再百般刁难,让娘娘受气。她心疼地看着皇后疲累地歪在炕上,却仍站在那儿,不知怎么让娘娘消气。
“把东西给我,你先下去吧。”秋雨适时地凑了过来。二人虽同为大宫女,但秋雨机灵,点子多,宫里除了掌事嬷嬷,便是以她为尊了。夏韵心中不服,但此时她想不出来法子秋雨却有办法,她不服不行,遂乖乖把册子交给了秋雨。
皇后虽然劳累,但心里气不顺,躺在榻上也睡不着,只一会闭眼,一会低头盯着锦被发呆。秋雨微微瞄一眼皇后,便大着胆子翻开手里的东西,细细浏览过去。
“皇后娘娘,这里说国宴上摆蝴蝶兰和万寿玫,娘娘意下如何?”
突然的声音使皇后清醒过来,她听得这话,并没有呵斥秋雨的僭越,只拧了眉,道:“为何要用这样的花?”
秋雨见皇后应了自己,还未加怪罪,心里一喜,回道:“淑妃在这里解释说,是因着寓意好,又是金贵的花种,给皇家撑脸面最好。”
“万寿玫寓意当然好,可蝴蝶兰这样的东西,虽然金贵,但还不是小家子气!皇家的脸面是单纯用银子撑起来的么!”
“是。”秋雨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她知道自己这一条选对了。
皇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这一条驳回去,告诉淑妃把蝴蝶兰换成青龙卧墨池。这么大的国宴,除了牡丹,还有什么花能登上台面?”
皇后在未嫁前,并不是多爱牡丹的,牡丹国色天香,但不如兰花妩媚,不如曼陀神韵。不过自从郑昀睿登上皇位,她就只钟爱此花了。
而青龙卧墨池是牡丹中的珍品,论起金贵,比之蝴蝶兰也差不了几分的。
“娘娘英明。”秋雨应声道。
“把东西给我,我要条条细看。”
秋雨松了口气,双手捧着册子,在皇后面前屈身奉上。
宫里皇帝的生辰叫万寿节,太后的生辰叫长天节,皇后的生辰叫千秋节。而嫔妃们的生辰则是谈不上节的。
万寿节,便是四月初六。
负责操办的皇后和淑妃早就开始忙碌了,其余各宫也没有闲着,嫔妃们都在准备贺寿的大礼。
江心月亲自在库房里翻了两日,还是没有决定送什么。她派了花影出去打听其余各宫的礼,不想在这上面压过高位嫔妃惹来麻烦,也怕送得轻了入不了皇帝的眼。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讨巧,心思用好了,便是礼轻情意重,远胜过那些贵重之物。故而江心月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去讨巧。
江心月为此事头痛,她会画不会绣,可一幅画总觉得太轻了些。
“菊香,你去看看梁采女吧。”
菊香明白主子的意思,万寿的礼不可轻视,梁采女恐怕没有置办的银子。
毓妃被罂粟所害,根本无心理会华阳宫的其余人物,如此一来,江心月才发现其实皇后是在暗中照应着梁采女的,只是毓妃太过刁蛮,把所有的路子都赌得死死的,连皇后的照应都到不了梁采女手上。现下毓妃自身难保,才无力去欺负人了。
之前江心月总认为皇后是个表面贤德内里狠辣的人,可梁采女和皇后一点交集都没有,她这才明白,皇后的贤德竟然是货真价实的。
江心月低了头笑笑:皇后,原来也是个良善之人啊。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皇后当然是不干净的,可她所害的人,无一不是宠妃。她唯一在意的,只有她永远渴求不到的帝王之心。那是要多么热烈而疯狂的爱恋,才能让一个良善的人,一次次地举起屠刀?
江心月轻轻地抚着胸口,她此时心中只有悲凉。
菊香回来时,禀告说梁采女千恩万谢地受了银子,却没有多动脑子,只令下人去置办平常的玉器。江心月略略地失望,梁采女不擅歌舞一类,诗书却很通,对古时的典故,佳话了如指掌。原以为她能在这方面花点心思,顺便帮自己想个法子呢。
不过她对皇帝是那样避祸般的性子,当然是往着最不起眼的方向走。罢了,还是自己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