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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孤魂流落此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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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有九破”:终年聚兵,蛮夷炽兴,权豪奢僭,大将不朝,广造佛寺,贿赂公行,长吏残暴,赋役不等,食禄人多、输税人少。

    “民有八苦”:官吏苛刻,私债征夺,赋税繁多,所由乞敛,替逃人差科,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冻无衣、饥无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

    《直谏书》唐:刘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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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南道的海陵县城头的一处哨楼上,隶属于浙南暂编营的林千军,也在全力对付着一只罐头。将其中凝固胶状的豆子鲸肉汤汁,掏挖得干干净净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到一边去。

    因为这种铁壳罐头本身同样也是个好东西,大可以重新加工成各种器具、物件和工艺品之流;同样在军队内部的交流小市上很有些去处。

    但是,林千军将其留下来,则是为了制作成相应手感和力度的练习器械。自从见识过了相应的威力之后,他就开始希望能够加入到掷弹手或是铳兵构成的火器序列当中。

    比如,仅仅靠海陵城头上的这几门长筒小炮,就能在标定射界内打得来攻之敌人仰马翻的,连带等闲攻城器械都一起摧毁掉。然而远处再度响彻开来的轰鸣和嘈杂声,却让他身边的一名军士低声抱怨道:

    “又开始了么。。这扬州城都被围了多少次了。。每回都是这般的战阵么”

    虽然看起来远处营盘中,严阵以待的敌军堪称人多势众,但是他们从上到下反而并不怎么担心,而依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保持着按部就班的常态。因为类似的事情在这一个月内已然发生了好多次了。

    随着扬州方面的控制力和影响范围,在来自西面淮西军的刘汉宏、西北面寿濠军的杨行慜、北面的蔡州军孙儒三方的交替打击之下,不断的缩水到只剩下扬州城附近的一小片地面,淮南道胶着的局面也转向了另一种态势。

    尤其是随着防御北面的右都虞侯毕师铎部,也不得不放弃高邮等地退入扬州城之后,反而大大加强了广陵城的守备力量;因此在强攻不下的局面中,这三家以扬州境内为战场的冲突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期间又不知道上演了多少连横合纵,勾心斗角的勾当,大小冲突乱战也有数十场之多,几乎五日不稳兵戈之声。但是无论哪家前来包围这座扬州城,都必须分兵出一部来就近监视和警戒,驻留在海陵县的太平军所部。

    然而最近局势还是不免发生了变化。

    首先被出局是作为外来势力的蔡州军,孙儒所部在地方烧杀荼毒太过酷烈;因此最先遭到了杨、刘两家暗中默契的同时攻打。天长县城内外的两万人马当场土崩瓦解,只剩孙儒在内少许人等逃回楚州山阳去苟延残喘。

    然后,杨行慜又不知道如何与城中的毕师铎取得了联系,里应外合袭击了表面上兵势最盛的刘汉宏营地;斩杀大将刘汉有、曹公汶;最后仅有刘汉宏引本部数千而遁,大批辎重尽为所有。

    然而随后毕师铎就马上与杨行慜当阵翻脸。先下手为强的以少许精锐马队袭击了寿濠军在六合县的粮台,大肆焚掠之;本部却被亲率主力压上来的杨行慜打的节节败退,最终不得不丢下缴获分散逃亡自诸门遁回城中。

    目前看来,虽然杨行慜的寿濠兵马所取得的优势越发明显,但是在他未能打下扬州广陵城一天,就不能抽手出来全力对应和拔出这处太平军的江北前头堡和前进据点。

    另一方面,虽然驻守在海陵城这里满打满算不过两营两团,但是有着丹阳口和赭石矶在内的数条过江浮桥作为后盾,闻警之后获得更多的支援和补充也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此外还有来自沿海和江面上的水军支援,在淮南军战败之后就依旧彻底失去对于,就连原本的连同大江的漕河口都被刻意用大木淤塞起来。所以这些太平士卒在见多了之后,也就见怪不怪的各自忙活不停了。

    而在远处江口淡水与海水交错环绕当中的狼山镇内,转隶巡海水营的旅帅齐可休,也抹开着浸透盔子流下的汗水,望向刚刚卸下一批物资。

    从那次江东大战的狼山镇易手之后,太平军就对这处大江出海口的扼要之处,进行了不惜成本的大规模重修工程。

    不但将面对口外浅海沙滩地上的小港区,给拓宽和加固成足足十条通行大车的栈桥和泊位;还围绕着原本狼山镇所在——背靠小山包的斜坡地,用江南运来的三合浆和大块烧砖,修筑起了一圈八棱形的城寨来。

    在每个棱角之上还布置了可以小范围挪移的炮位和四寸长炮,再加上墙垒上版筑夯土而成,方便弓弩火铳攒射的碟口,可谓是固若金汤的将港区和周边延伸出水面的一大片范围,都纳入到了打击威胁之中。

    因此,眼下狼山镇的主要任务和存在意义,便就是隔断大江水系与东南外海之间,就此联系往来的输送通道和军事上互为呼应的可能性。至少,当初那些淮南水军绕道外海袭击江口以内的事情,是不可能再轻易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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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州城西郭,来自关东地区的前大唐东都分司留守刘允章,也在某种忐忑心情当中步入当地大讲习所的侧门之中。

    他乃是咸通九年特科贡举的进士,后来历任省台翰林学士承旨、礼部侍郎。也执掌过朝廷的贡举,又一度出为鄂州观察使、检校工部尚书,后迁东都留守。

    直到黄巢犯洛阳,身为东都留守的刘允章既不能拒,而主动率一众文武出迎归降,以为保全阖城上下,结果也导致他在士林里的名声大坏,被市井小儿的歌谣讥讽为“贼直谏”。

    刘允章本以为自己就此坐废家中枯守等死了。但没想到南边的太平贼突然对自己起了兴趣,只是一纸通告之下就把他从隐居的坊里重新找出来,连带十几名家口一路迢迢的送到山南东道来。

    “穆。。。内官?”

    然而他很快意外无比的见到了,前来相迎和带路的前内黄门使穆好古,以及他身后跟随着脸色有些阴郁冷鹫的无须男子,却是来自淮南监军院的小使张承业。

    “见过刘公,接下来刘公的行程和安置,便就由杂家来带领了。。”

    穆好古笑容可掬的热切招呼道:

    “其实杂家也是颇为羡慕刘公的,当初一封直谏书名扬天下;更是令罗总监、杨资政赞不绝口;更莫说,如今大伙儿可都学过您的‘八入九破、八苦五去’之说啊!”

    “只可惜朝廷既不得所用也不纳诤言,反而令刘公这般人物闲投散置。。乃至当初黄王大兵所至,若不是刘公舍身折节相求的话,只怕神都上下皆为齑粉了吧。。”

    听到这话刘允章却是感触莫名的有些辛酸和眼润起来。自己早年也是有过生民治乱的大抱负和志向的;当初朝廷令他主持科举考试,就出了个题目——《天下为家赋》,便有人上奏说他存心不良顺势被贬官外放。

    于是,在经历这些让人心灰意懒的事情蹉跎多了,他也不得不为了身位前程计而和光同尘,最终泯然于众衮衮诸公,本以为就此浑噩余生了,却世事弄人一般的难免晚节不保。

    当初贼军席卷中原而兵临城下,诸多节帅、守臣皆不能制,朝廷赋予众望的大臣(崔安潜、杨复光)、名将(曹全晸、齐克让)也相继败亡或是逃走;

    他这么一个闲投散置的东都分司留守,也被赶鸭子上架式的拉出来面对汹涌而来的贼势;在此局面下他还能做些什么呢?难道就只有事到临头束手一死以报国家厚养么;

    为国死节倒是一了百了的容易了,但是若是因此激怒了正当气焰嚣张难当的贼军,那偌大的神都上下怕就不是死上他刘允章区区一家,或是抄杀一些文武官员那么简单了。

    正所谓是这般忍辱含垢、屈身事贼的骂名,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担待的起;身份低了分量不够不足以打动贼首之,而态度太过强硬了死了也就白死根本毫无益处。

    所以最后就只有自己挺身而出,努力当下这个骂名和罪责了;事实上此事之后,就连他的亲族子侄也与之疏远;蓄养的那些幕僚、门人、清客们,就竞相不告而别或是留书出走,以示不齿为伍的态度。

    其中更有一个李磎的司马,居然裹挟了他在留司里的尚书八印,就此逃归地方躲藏起来,而留下他来面对贼军的所求,而世人还为之叫好和称道呢!

    但是如今居然能够在这处反贼的治下所在,一个降贼的大内中官口中得到还算中允的评定和论事;个中反差这叫他不由百感交集的难以自己之下却又格外的情以何堪啊。

    然而,正所谓是人在屋檐之下也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而让刘允章真心道谢:

    “多谢张内官的看重,”

    “这可让杂家不敢居功了,杂家不过是个身居内里的寺人,哪晓得这么多外间的是非道理啊?这都是大都督的教诲啊!”

    穆好古却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摆手分辨道:

    “大都督都说了,刘公算是当时遍地污浊的朝廷之中,少有的明眼知世之人了啊。。从头到尾也没有多少机会做那残民以逞的事情,所以值得稍加礼待一二。。”

    这下刘允章却是愈发震惊和骇然的无话可说了;心中却是再度浮起了某种在朝廷上层徘徊不去的传言使然,难道这位被朝廷视若“天下巨患”“绝世妖僧”的太平大都督,真是与国朝渊源极深么。

    然而,接下来的见闻就让他无心再去思量这些了。因为在穆好古引导下造访一处有一处院落和馆舍当中,很多在朝廷邸文上已经为国死难或是殉节的人物,居然还在这里好生生的活着;

    比如在其中呆最久是,作为朝廷秘密招降使者被扣留的检校秘书丞李翰屏;时任身份最高的则是,朝廷委任的江西观察使高茂卿;来头最大的则是,曾经担任过东面招讨副使、左卫大将军,又在浙东聚众起兵的张自勉;

    此外,还有在私下秘密行事而被捉捕住的故宰相王铎之侄王嚣;阵中被俘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之子,押牙兵马使刘汾;江东兵败所获淮南高(骈)王的子侄,前楚州防御使高越,等等各自来历的特色人物。

    其中,新近又有包括前庐州司马袁袭,山南东道掌书记沈彬等人,因为在书写回忆录和反思文章的改造自省期间表现卓异可谓典范,被特批从圈地禁足的状态开释出去,就此在文教和案牍部门获得一个职事。

    而且按照穆好古颇为自得的说辞,随着太平军讨平关中班师归来之后,又将有一大批来自朝廷方面的俘获,在甄选之后才会送到这里来的。

    虽然走马观花的接触之下,其中各自态度和气色不尽相同,各种待遇和人身自由程度也有所三六九等的差别;但无论如何看上去的确不像是有性命之虞的样子;这就让刘允章心中不由笃定了几分。

    因此从这些俘虏的遭遇上来说,这也可见当权者的气度和胸怀使然,并不像朝廷传闻之中那样的酷烈残暴或是刻毒苛急;而是有所凭据的令彼辈留作此身,以为物尽其用的态度。

    然而刘允章听说了,又将有来自关内京畿道和长安城中的俘获抵达之后,他心中又不免生出某种微不可见的隐隐紧迫和时不我待的焦虑感来,却是全然忘记了当初决意保全最后一点晚节,再也不能往复事贼的心意了。

    “今日坐堂却是皮学监啊。。”

    这时的穆好古,已然带着他穿堂过室来到大讲习所的藏书楼下,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前呼后拥而出的熟人来。

    然而刘允章看见对方突然心中就咯噔一声,却是想起了一桩旧事来;当初他任鄂州观察使的时候,曾经在黄鹤楼设宴招待远近名士。酒过数巡游寓当地的对方趁着酒劲“吐论纷扰,顿亡礼敬”。

    当场惹得自己大怒呵斥道:“皮日休!知不知道鹦鹉洲是祢衡被杀的地方?”结果吓得对方宴后连夜易装逃亡而去。却不想他一路南下就在岭内投了贼,却不知道日后还会给自己留下怎样的麻烦呢?

    “刘公安好呼?”

    然而,看起来干练成熟了许多的皮日休,却是一脸温和和煦主动出众迎上前来把臂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