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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水里站了片刻,看着瘦子和妇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瘦子带着他的老婆径直上岸离开了。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十八年不见,瘦子已然一个中年人,虽然身架还是那么瘦,虽然眼睛还是那么内凹着。
只是我想不到的是,十八年,未曾将一个人的怨气销蚀。
不是说岁月是一个消融器吗?什么生死仇恨,什么爱恨情仇,任你什么天大地大的怨气,只要丢进这个消融器,全都可以销蚀殆尽。
但从瘦子对我的态度看,要么是十八年的岁月还不够长,要么是岁月这个消融器无法消融瘦子对我的仇视。
瘦子仇视我,根本原因是因为我而失去了父亲。如果不是这一点,小时候的打打斗斗又算什么呢?他是绝不会承认,他父亲死这个果完全基于他欲谋害我这个因的。若不是他想出让我们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的恶念,就不会有沉塘的闹剧,也就不会引来那个惊天之雷。
他也想不到,因为他这个恶念,我和郝珺琪饱受十八年的折磨。姑且不说郝珺琪家破人亡和我们闯禁区有关,但肉戒灵异绝对拜石柱裂变所赐。
所以,到底是瘦子该仇视我,还是该我们仇视瘦子?
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是我还是郝珺琪,都没有一点仇视瘦子的心绪了。
看着瘦子和那个妇人的背影彻底消失,我方才游回下水的地方,上岸去更衣间。我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我家里的固定号码,一个是郝珺琪的手机来电。金丽梅没有回我电话。
我开车去锦绣前程小区接徐小柔去郝珺琪家吃饭。徐小柔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当然,也可能是看书看累了,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话语。
吃过饭,我坐在木沙发上休息。徐小柔陪郝佳玩。郝珺琪给我泡茶过来。
“今晚我不能陪你了,珺琪。徐小柔刚出院要多休息,另外,她还有学习任务,她很快就要高考了。”我说。
“没事。”
“你说奇怪不,珺琪,我今天在广场浴场碰到瘦子了。”
“是吗?我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你和他打了招呼吗?”郝珺琪问道。
“他还是很仇视我。”
“很可能会仇视我们一辈子。”郝珺琪无奈地笑了笑。
“不管他。我这就回去了。”我站起身。
“哥。”
“有什么事吗?”
“后天我们是要去东门吗?”郝珺琪看着我。
“去。”
“天气预报说后天会下雨。原来预测的什么台风真的在浙江登陆了。听说明天就要变天了。”
看来郝珺琪一直在关注天气。我的心忽地又酸了。
“没事。咱阳江一带不会受台风什么影响,没什么大雨的。”我说。
“还有,你和金丽梅联系了吗?”
“打了她两个电话她没有接也没有回。”
“她可能真的生气了。”
我耸了耸肩。
“谢谢你,哥。”郝珺琪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徐小柔和郝佳说再见。郝珺琪送我们到门口。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将头天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然后去买早点。我注意到东边的天空云层很厚。看来真的要变天了。
吃过早饭我将徐小柔送去学校。我去高三老师的办公室没有找到班主任吴老师便挂电话给他,希望他多关照。我担心一些人在徐小柔身边打闹会碰撞到她。
接着我便开车去医院。
医院里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交费处的窗口尚未打开,已经有病人家属排在那儿等候。很多人往电梯方向涌。
我往楼道上走。楼道正对的墙面上贴着“路湿地滑,小心摔倒”的提示语。每一个楼层都有温馨提示:有疑点找护士长,有困难找科主任,有意见找院领导。
我上到四楼。四楼过道里的人明显比其他楼层过道里的人要多。
接着我走进护士站。董云芬坐在位置上。她在电脑前看资料。
“忙吗?董护士长。”
“看看。这么早来上班,郑一刀?”董云芬依旧盯着电脑屏幕。
“不早了。怎么不见金丽梅?”
“咦,你还不知道吗?金丽梅去非洲了。”董云芬把脸转向我。
“什么?去非洲?”
“她没跟你说吗?她老公出了矿难,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很诧异。
“昨天下午。”
“我说怎么打她电话总没人接?”
“她昨天就已经去了北京,然后从北京坐飞机去非洲。国家有专门人员处理这件事。听说死了几十个人。”
“她不是正和他老公闹离婚吗?”
“是。她和她老公一直在闹离婚,但没有办正式手续。多亏了没办正式手续。”
“怎么了?”
“一大笔补偿金。听说有上百万呢。”
我离开护士站走去医生办公室。金儒生、吴医生、王浩等都已坐在办公桌前。他们正在议论金丽梅老公遇到矿难的事。
我用手机给金丽梅发短信,短信内容就两个字——坚强。我不想说太多。说不定她连看的时间都没有。
……
周六早上我醒来时,徐小柔已经醒了。她用电饭煲煮了稀饭。
“这种天气还要去东门吗,叔叔?”徐小柔问道。
“去。这已经是第三次约定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中到大雨,局部还有暴雨。我劝你们还是改天。”没想到徐小柔也在关注天气。
“没事。你看现在不是没下雨吗?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我说。
“这次可是受台风影响。电视上不是报道浙江东南沿海地区受了很严重的灾害吗?还死了人呢。”
“哦,有这么严重吗?对了,你爸爸不是在浙江做事吗?”我记起徐小柔跟我说起过她父亲在浙江沿海一带打工。
“我爸在温岭窑厂做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你打过电话吗?”
“他没有手机。每次都是他找我。或者借别人的手机,或者用公用电话。我爸有好长时间没联系我了。”
“哦。”
“真的决定去吗?”
“已经说好了。郝阿姨八点钟在广场等我。没事的。”我说。
“记得带雨伞。还有,开车要小心。”
我向徐小柔送去感激的目光。
吃过早饭后我送徐小柔去上学。她坚持自己走路上学,但我没有同意。
刚做过手术,不适宜长时间行走,所以我给了徐小柔一点零钱嘱咐她坐三轮车放学上学。
“如果我回来的早,晚边放学我会来接你。”我交代。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来。”
“到时再说。照顾好自己。”
徐小柔微笑着冲我挥手。
离开阳江一中我开车去南门新区新开的一家超市。我买了一些零碎、饮料以及饮用水。同时我买了两份去拜见朱金山父母的礼品。我还为朱金山买了一条月兔烟。
七点半我到达广场。我在广场大概等了十分钟便看见郝珺琪提着一个袋子,背着一个女士挎包向我走来。她着一套乳白色短袖休闲套装,长发刚好披肩,脚下一双361°运动鞋。
我走过去接过郝珺琪手中的袋子。“打扮的跟小姑娘一样。”
“不喜欢吗?”郝珺琪头转动,她的秀发跟着飘动。
“很有活力。”
“袋子里是什么?”
“一些吃的。”
“我也买了。我忘了打电话告诉你。”
郝珺琪坐进车。
“这些是送给谁的?”郝珺琪指了指另一个袋子里的东西。
“咱们会去朱金山家。你忘了吗,朱金山?”
“怎么会忘?他和咱们一起捉迷藏,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还和咱们一起偷竹笼,我记得很清楚呢。咱们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村里人要抓咱们,是他给咱们通风报信,哥记得吗?”
“记得。他是在我父母‘集中学习’时唯一一个没有背叛咱们的人。”我说。
“是。现在想想,还感动呢。那是很不容易的。”
“对。说起朱金山,珺琪你知道吗?他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我那年去东门的时候他就不读书了。”
“哥经常去东门吗?”郝珺琪问道。
“哪谈得上经常?只比你多两次而已。”
我们坐进车子。我系好安全带并嘱咐郝珺琪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引擎。
车子向南门新区方向驶去。几分钟后转向滨河大道。滨河大道是四车道,来去各两个车道,中间还有绿化带,是阳江县最宽敞最漂亮的街道。
“哥第二次去东门是什么时候?”在过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郝珺琪问道。
“我和许默结婚之前。不过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只身来过阳江,打算去东门看看,由于路被冲毁了,通不了车,没去成,我便去爬了天岭岗。这好像跟你说过了。”我解释道。
“是说过。不过你只是简单地提了提。爬天岭岗你是一个人去的吗?”
“那时我阳江一个人都不认识。”我说。
“讲起来天岭岗是我们县AAAA级风景区,我还不曾去爬过。风景好吗?”
听郝珺琪这么一说,我心里又堵了。郝珺琪是没有这个钱也没有这个闲。一个未婚女子带一个孩子,还欠下那么多债务,你想象有多困难就有多困难。
“挺好的。要不也评不上4A级风景区。哪一天你有空咱们去一次。把佳佳也带上。自己有车来去一天就够了。”
“好。那个……我发现,哥去东门的时间都很特别呢。”郝珺琪顿了顿,说。
我们已经出了城区,行驶在郊区的柏油路上。两旁的绿化树不断地往后倒。零星的几个厂区很快被车子甩在了后面。
“嗯,每次去都在人生的某个段里。之前没有可能一个人来,人小,父母亲不放心,高中毕业后,高考不顺利,母亲见我待在家里过于沉闷,希望我走走解解闷,便具备了只身来阳江的可能。父亲还为此大发雷霆。”
“那为什么结婚之前还要去一次呢?”郝珺琪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