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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眼睛被暂时保护性的遮了起来,但是李大夫的听觉还是非常好的,似乎没有在那场爆炸中受到影响。
“都来了,我又不是死了。余主任,您过来了吧?”李文广已经知道余波来了这里,也知道是余波由于心理问题没有办法给他进行治疗,才把他交给了吴刚。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只是因为初期的疼痛和爆炸的震荡,失去了半分钟意识,自从有人把他救起并且抬到了病床上一直到他被运送到帐篷里,初步的诊断和治疗完成,他的意识一直都是保持清醒的。
“很疼吧?”余波问道
“深二度烧伤,三度烧伤,敏感度都不是很大,并不是很疼,你应该知道。”尽管如此,李文广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和皮肤十分僵硬,皮肤细胞受热失去水分,大量而细小的水泡分布在皮肤上,疼倒不是太疼,就是特别的不舒服,好像是有人拎着他面部的皮肤往外揪一样。
“这件事情,我有责任。”余波说道。这并不是官话,而是发自余波的内心。作为一个共产党员,雅湘附二医院急诊部的主任,李文广的最高领导,余波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哪怕是这件事情,并非因他而起,哪怕是他已经强调过要所有医护人员远离事故现场,一定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出了这样的事,他也知道自己有无法逃脱的领导责任。
“这事儿怎么能怪你,你已经跟我们说过了,要远离现场,远离现场,是我自己不听指挥,操作失误。”李文广说道,“平时胆子太大了,没把自己的生死当回事儿。”
李文广还是怕死的。但是在那个时候,当他看到车里仍旧有病人没有被救出来的时候,就忘记了自己怕死这回事了。
等到真正出了事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刚差点死掉了,这才开始后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家里人那边,我自己来说,你只需要帮我拨通电话就可以,现在我还能说话,你们要是不蒙着我的眼睛,我还可以走路。”李文广说道,“我也是一个大夫,我知道自己多轻多重,这不是要命的事情,不要总把我当成一个死人。”
“李……李老师,我们赶紧回医院吧。车里的病人……能救的都已经救出来了。”刘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所谓能救出来的病人,便是在爆炸发生之前救出来了那一批。
虽然在爆炸之后,消防队员很快就扑灭了客车的大火,但熊熊火焰实在是太猛烈,里面剩下了四五个没有办法救出来的病人,都给活活烧死了,所有人的遗体都已经被清理了出来。
以往他看到被烧伤的病人,面部颈部和手部上着敷料的时候,只是把他们当做是自己的工作,不觉得恶心不觉得恐怖,甚至不会替他们感觉到疼痛,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是当自己最亲密的老师变成了那个角色,李文广面部颈部和手部浅粉色的皮肤,不断往外渗出的组织液,也已经把纱布敷料完全浸透,让纱布也变成了粉红色,看起来时时都令人恐惧。
李文广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得七七八八,大夫和护士们为了确认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从头到尾给他检查了一遍,好在除了面部颈部的烧伤比较严重,手部的烧伤比较轻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外伤内伤。
“你怎么回来了?那个女孩子怎么样?”李文广其实一早就注意到刘崖手里抢救的病人。“情况是不是特别复杂?”直到这时,他脑子里面还在想着那个小女孩的安危。
“是比较复杂,女孩在受伤的同时,还有心脏病发作的情况,经过抢救生命体征已经恢复稳定,现在进一步进行诊断治疗。”刘崖的声音变得更加颤抖了,整个人红着眼圈,忍住了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而旁边的田雨晴和白楠原本还能保持理智,但看到沈慧来了之后,三个人马上抱做一团。凑到了石护士长和冯吉的跟前,检查着他们身上的伤势,在听到李文广跟余波和刘崖之间的对话之后,沈慧终于忍不住了,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在这群护士里面就属她是最心软的那个了。
白楠和田雨晴哪看得了这个场景,沈慧一哭,三个人便抱在一起哭。原本护士长是最见不得护士们精神崩溃哭泣的,只要见到了就一定要训斥她们,可今天却一言不发,任由她们在那里悄无声息的抹眼泪,而自己也是红了眼圈。
她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李文广那听觉敏锐的耳朵听到什么动静。
刘崖摘下了眼镜,手指捏了一把鼻梁上方的眼角将眼泪挤出来,昔日里精神抖擞,一副干练样子的李文广李大夫,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明明以前是连续加几个通宵都不会倒下的铁人啊!
唯有病痛才能迫使他躺在床上,但他的心灵却永远跟患者在一起。
虽然李文广现在还在逞强着跟众人说话,在谁都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面也有一次不对劲,是在强忍着身体上的病痛。
就算是面部,呼吸道,鼻子嘴都没有受伤,但每一次说话也会牵动面部的大小神经与肌肉,皮肤也会受到拉扯,要是说一点儿都不疼,那绝对是假的。
“走吧,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余波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转了一把刘崖小声说道。
刘崖点头,“李老师,您暂时先不要说话了,节省体力,有话等到咱们回去做完检查之后慢慢说。”随后他冲着王鸽使了个眼色。
王鸽冲着几个护士打了打手势,那他们别哭了,先过来一起帮忙移床。
哭归哭,活还是要干的,雅湘附二医院的护士们就这一点好,无论上一秒情绪如何,在做什么事情,只要有工作,马上就会在下一秒钟进入工作状态,心无旁骛。
“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给我做什么特殊安排,我现在是一个普通的病人,我也是个大夫,我知道自己受伤轻重。脸上脖子上这点东西,顶多做个植皮,恢复期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李文广大大咧咧地说道。
“李大夫,这可不成啊。您这漂亮脸蛋儿,还得给您保住呢。”王鸽一边移床一边说道,由于抬人的时候比较用力,不知不觉的在漂亮脸蛋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哟,小王师傅也过来啦?这场面让你见笑了。”李文广仍旧保持着十分好的心态。“受伤之后能坐你的车回医院也是一种荣誉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的车就是个普通的救护车呀。我受伤的时候也没少麻烦你们,谁都有最惨最邋遢的时候,咱们扯平了。”王鸽打了个哈哈,十分缓慢的推着李文广往外走。
一群人来到了救护车旁,王哥正小心翼翼的想要把推车送到救护车的车厢里,一旁的余波和刘崖却在商量。
余波想要跟着车一起回医院,第一是要跟李文广的家属见个面,作为领导,这本来就是他的分内事,第二就是想姐姐你自己最大的能力,调动雅湘附二医院内外的所有资源,尽最大的可能对李文广进行治疗,努力不让他留下这个烧伤所产生的任何疤痕。
这可能吗?
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管他花多少钱,拉下自己的老脸也没关系,去求以前的老教授,求院长副院长,让他们拜托帮忙找人拉关系,找一个国内甚至世界内顶尖的专家,过来给点指导意见,当然亲自动手进行手术是最好的了,只要能够尽可能的不让李文广在恢复之后看起来那么丑,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刘崖认同余波所说的后半部分,再回去之后,他也会马上打电话联系自己的那些同学,有一部分人在国外的医院里工作,专门从事于整形外科,从技术水平上来讲,国外的整形外科还是要比国内更加先进一些,理念超前,经验也更加丰富,而且并没有国内那么保守,有些经验还是值得借鉴的,也许会帮上什么忙
可是刘崖现在坚持让余波留在现场。原因非常简单,现场还有雅湘附二医医院的工作人员,以及即将要被带回医院的病人。所以在现场还是需要一个领导在岗指挥的。
其实大家都知道应该怎么做,余波就算没在这里,程序该怎么转还是怎么转,基本不会有什么差池。
可余波必须在这里。
工作人员在这里,病人在这里,领导本来来的就比较晚,还要先走,这要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写点什么黑材料,添油加醋,那余波接下来可就有的受了。
这是政治觉悟的问题。
况且,李文广回去进行深度检查,与烧伤科,皮肤科,五官科,整形外科的几个大夫进行联合会诊,估计还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并不是马上就要进行手术的,而且有些整形外科的手术可以从前期进行建议,而在后期进行介入治疗,时间上来说并不是很赶,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一时半刻就去联系人。
尽管如此,余波还是不愿意留在这里。“小刘,你看看这边的情况,救援早已经进行完了,按照咱们急诊部的规矩走,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只需要把病人拉回去就行,难道缺了我这个医院的急诊部就转不了了吗?我的兄弟,我的战友还躺在病床上,我怎么能够在这里浪费时间?”余波的情绪十分激动,“大不了这个官帽子不做了,有这么个编制有什么意思?”
“余主任,您先别激动。我们现在没有这个必要,我保证把李老师安安全全的送回医院,马上进行全面的深度检查以及各科室会诊。就算您信不过我,您还信不过王鸽吗?”刘崖劝道,同时他还觉得,刚刚余波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李大夫肯定是已经听到了。
王鸽马上反应过来,抬手就要关上一半车门,给两个人打打掩护,可李文广的声音又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余主任。”李文广顿了一下,“余老哥!你忘了,你当年为了争这个急诊部的主任,付出了多少代价?”
在那个年代,竞争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公开透明。摆家室,靠关系,凭资本,尤其是像雅附二医院这样的综合性三级甲等医院,想在这里,有个一官半职的人简直是打破了脑袋。
余波,没有显赫的家世家室,没有强大的关系,更没有奢侈的资本。他有的只是满腔的热血,对于医疗事业的热爱,对于病人的关心还有过硬的医疗技术。
他走上了这个位子,才让雅湘附二医院急诊部在整个湘沙市,乃至整个南湖省,整个中国赫赫有名。
无论是谁提到雅湘附二医院都会竖起大拇指。而当提到急诊部的时候,更是竖起两个大拇指。
这里集结了一批最优秀的大夫,最优秀的护士,还有最优秀的救护车司机。
王鸽其实也知道,余波是顶了很大压力的,只有他顶住上面来的压力,下面的人才能撒手去干。
若是雅湘附二医院的急诊部换一个领导,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记住你当初的誓言,你的医疗事业是奉献给全人类的,而不是我自己。再说一遍,我还没死,用不着你这样。”李文广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好了。
余波听完,二话没说直接往帐篷里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一行人终于上车,王鸽将车辆调头,“今天晚上,应该不需要我再回来了。”
车辆之中恢复了平静,王鸽的救护车开的并不是很快,但开的很稳。他遵从了先前余波的建议,将温度调整成了26摄氏度恒温。
“李老师。图了个什么呀?”刘崖突然叹息道。
“那你又是图了个什么呀?”李文广轻笑一声。
“我知道您现在其实挺想哭的,我能听出来。”刘崖又说道,“想哭就别笑了。”
“你还是不是大夫?面部烧伤的人能哭吗?这一哭,脸上的这些敷料不就全完了,再说了,哭一下多疼啊。”李文广叹了口气。
“想哭又不能哭的时候,那就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