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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五回到自己的地方超过一个小时才算真正脱离那股压强,于是当时重压之下觉得挺容易接受的谈判结果,想想又咬牙切齿起来。
六万块,拿出去当时还庆幸不已,现在看着自己手下那两个被赵三墩揍得不成人形的,再想想钱,就肉疼加脸疼了。
然而这还是其次,最关键帮别人销案,自己送人去顶,还要走自己的关系……
郭老大很想说,这也太欺负人了。
“乓。”
心情郁结,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郭五猛一下站起身来,发泄似的俯身把一个青瓷杯子重重砸向地面。
地面是木板,杯子弹起来,砸到他额头上,落地,骨碌碌滚远,依然完好无损。
老郭癫了,跟杯子干上了,冲上去一顿狂踹。
旁边的几个老兄弟都不吭声,倒是有愣头愣脑的小弟急着讨好说:“五哥,要不咱反悔,跟他们干?”
郭五扭头看看他,冷着脸说:“行,你去把唐连招捅了,我给你钱跑路。”
跑路这个词其实源自闽南地区,但是被港片发扬光大,伴随着这两年录像厅的兴起,大家已经都不陌生,单从录像片里的情节来看,也不觉得有多惨,比如刘德华跑路了美女就会追来陪睡,问题……捅唐连招吗?
那要还能走,就不是跑路而是赶尸了。小弟低着头不吭声。
这就是郭五现在面对的情况:
打,对面只凭两个人悍不畏死的表现就已经把自己这些人的士气削到了谷底,尤其现在手头有了钱,日子舒坦,以前敢打敢拼的几个老兄弟也变样了;
至于别的路子,他更玩不起。郭五不是愣头青,混了这些年摸过不少门道,他很清楚一件事情,和领导坐一起吃顿饭,不少搭关系的人都能做到,但要说和领导还有他的家人,比如女儿一起有说有笑的吃顿饭,很难,那意味着完全不同层次的亲近度,而且代表这个人本身的身份背景一点不差。
想到最后,依然只能认了。
“砂石料那边再提一次价。”郭五跛脚走回来,坐下,拍桌子说。
“……那样会不会?”
老巴壮起胆子想提意见,但是话刚说一半,就被郭五打断了。
“我现在就怕他们不闹”,郭五意外地平静下来了,勾着嘴角说,“这个时候最好有人送上门,咱们才好做点事重新立威……要不觉得咱们就这么熊了的人怕是会多起来。”
…………
江澈这边吃完饭就散了,唐连招等人热情高涨,急着回去装修。两百多台街机加上一堆的电视、红白机夜里就到,还好今天没真的火拼起来。
晚上十点,江澈到现场看过运来的街机、红白机,打了个电话给胡彪碇道谢,把搬运和安装的事情交给唐连招,自己回了办公室。
他所谓的办公室其实就是宜家总店后头的一个小房间,原来可能是国营店女职工的休息间还是更衣室什么的——因为有一天老郑从墙缝里掏出来过一件绣着“名人名言”的破旧女人背心(白汗衫)。
当时江澈还问他,“白汗衫男女通用,你怎么就知道是女人的?”
老郑撑开说:“你没看到这有俩字都被撑变形了吗?好圆好大。”
意外的,今天晚上郑忻峰在。
老郑紧张了,江澈把敲定后续厂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老郑想了几天,越想越慌,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学江澈写写画画,但是没头绪,急得抓耳挠腮。
一个刚出学校的学生要这样迅速地转换角色,确实不容易。
“郑总现在大概是一个什么想法,可以先跟我说说么?”江澈进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倒了一杯放在办公桌上给郑总,然后才坐回刚买的布艺沙发上。
他见过郑忻峰前世在官场游刃有余,如鱼得水,不信这份能力逼不出来,练不出来。
当然老郑自己现在还不清楚这些,他想了想说:“糟糕就糟糕在我完全没想法……老江你说,那个董小姐既然那么厉害,谈判会不会很难对付?”
“呃,董小姐么?”
潜意识中一直回避小姐这个称呼,突然一下听到词,再加上郑忻峰的问题,江澈差点脱口而出:老郑我教你唱首歌吧,学会了估计很好对付。
董小姐,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
董小姐,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
董小姐……
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跟我走吧,董小姐
躁起来吧,董小姐
自己在脑海里把歌词哼了一遍,想想还是算了,这要出大事的……
于是两个人东拉西扯一直聊到十一点,郑忻峰的情绪稳下来不少,打着哈欠看一眼手表,着急忙慌道:“完蛋,媳妇儿还在家里等我呢。”
说完连“再见”也不说,直接起身往门外走。
江澈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看着门关上,打算写完一个游戏厅策划方案,就在沙发上将就一夜。
“咯……”郑忻峰突然又推门进来,探头说:
“对了,我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不追小玥姐?我这都要结婚生子了,你,小处男不急啊……我看得出来,阿姨,就你老妈,她也很喜欢小玥姐。”
江澈想了想,难得认真说:“我现在大概还没准备好跟某个人牵了手就是一生,而小玥姐,应该就是那样的姑娘。”
“你又想说婚姻很难,相处很难,对吧?”
老郑仿佛遇见了榆木疙瘩,苦恼于开释不成的高僧,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前怕狼后怕虎的,叶琼蓁伤的?”
江澈摇头。
郑忻峰犹豫一下,还是问了,“……那褚姐呢?”
江澈很有把握说:“褚姐不一样,她其实比我们更清楚自己要什么。”
“……不懂”,老郑叹了口气,“得,不管你。”
说完他就关门走了。
这关心……好潦草。
…………
江澈说褚涟漪自己清楚,褚涟漪要是听到了,就会说:“胡说八道。”
她其实不清楚。
1992年的临州,还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上的身体保养美容。
准确地说这个时候美容业在全国都还处于很基础的阶段,就像国人多数连药品和保健品都还区分不清楚,某几位后来的超级富豪,还在卖“糖水”口服液大肆圈钱。
但是褚涟漪最近依然鬼使神差地去找了几个传统的法子,开始试着保养自己的身体。
洗完牛奶浴出来,才觉得自己过分浪费了,褚涟漪坐下来,看一眼镜子……
羞愧、自卑、懊恼、纠结……好多种情绪一瞬间不断交叠。不是第一次了,某些时候她甚至会后悔,为什么当时要留下来,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对江澈的欣赏,最初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子让人喜欢的踏实和果断,但也仅此而已,然后是除夕夜意外地相处,她看见了他的自制和沉稳,同时因为心事被说中,还多了一份温情。
第二次盛海再见,他给了她另一面。一个总是不停被回想,偏偏每一想到,就会忍不住从心里笑出来的小事故,或者说小故事……那是他的一个好大的秘密。
然后是告别,先是江澈的告别,再是褚涟漪预备好了要告别却临场退缩。她留下了,慢慢接触越来越多,她看见了又一个江澈,一个让她惊喜又看不懂的江澈。
那天站在他面前,听他第二次说“你不用做以前那个你”,毫不犹豫地信了,褚涟漪就知道,自己可能要完蛋了。
有过前一段人生,褚涟漪之前的决心很大,不愿意再做那样的角色,然而她的年龄和经历又决定了,她其实是自卑的,有些事连想都不敢想。
心乱的时候,她好几次想一走了之。
冷静下来,她又很明白,不管最后做怎样的决定,首先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在他的人生版图中变得重要。
只有这样,不管最后如何选择,“自尊”和“自我”才都可能保留住,才不至于有一天落成一个可悲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