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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我也应该算是今年这届毕业……1993年夏天,军训……我参加的。参加得莫名其妙,最后竟然拿了个标兵,你敢信?”
郑忻峰带了曲沫,坐在人群里笑骂追忆。
在隔天上午的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现场。
同样的表彰会年年都有,但是今年这次,似乎比之过往任何一届都更热闹,也更吸引目光。
除了毕业生,在校生,还有退休的老校长重新回来,另外像是办了青云论坛的马华滕这些混得比较出息的师兄师姐,也来了不少,就连当了民谣歌手的94届薇薇师姐,这次都专程到场……
原因就一个:这一年,那个叫做江澈的家伙,要从深城大学毕业离开了。
可是现场,整个表彰大会都已经接近尾声了,那家伙依然没有在台上出现过。对此,同届的同学们,师弟师妹们,还有现场潜伏的记者们,都深感失望。
为什么不让上呢?
专业总排名倒数第七,能毕业他就不错了。
江澈可以作为代表,出现在上一届的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上,那主要是因为他的社会身份,但是今年,他的身份首先是应届毕业生。
所以就他这个成绩和在校表现……
表彰他?
深大就算拿头捶墙墙倒塌,也依然做不出这种事。江澈自己,也没那个脸皮……或者说他脸皮上仅有的几个薄弱点,恰好有一个在这里。
“好久不见了,各位同仁……还有我的各位同学。”表彰大会临近结束,已经卸任一年的老校长意外被请上了台。
这一年多了不少白发,老头站在那里,无声的目光,深情里带着和煦的笑意,注视了一会儿台下的学生老师。
顿了顿,他才又说:“让我上来,是为了公布一个消息。”
老校长开口这两句话,说得既亲切又郑重,让人有些感慨加茫然。这样,现场反而都安静下来,集中注意力听着……
“原,深城大学1997届毕业生,现宜家家电连锁集团董事长……江澈。”
再次开口,老校长在“原”字上加了个重音。
这其实就是江澈为什么现在才兑现承诺的道理所在,之前他作为在校生,如果直接去捐助学校,是不合适的,甚至在法规方面存在许多限制,在舆论上也可能引发很多阴暗面的猜测。
一个【原】字,把江澈当场从他的大学时代踢了出来。
现场“哗啦”一下,接着一阵喧哗,因为这个名字,也因为老校长这段似乎显得太过着急的陈述……
“所以,江澈又怎么了?”
说又的人也没注意自己说了又,但是神情语气里,满满都是期待:我就说嘛,那家伙折腾了四年,毕业怎么可能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离开?
台下议论声一片,期待的目光满溢。
台上,老校长突然狡黠笑了一下,接着说:“时值江总大学毕业第一天的特殊纪念日,你们的校友,江澈同学,江澈师兄,刚与深大协商决定……第一笔,个人出资500万,建立深大贫困生奖学助学基金,命名:九七。
九七基金将在未来的时间里,……”
老头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兼有几份得意,当场开始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做起关于基金的介绍来。
在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基金的设立,其实最初源自江澈对台上那个白发老头的一个承诺。因此他提出过以老校长的名字命名,但是被推拒了,想不出来,干脆就用了年份,九七,一个特别的年份。
至于500万这个数字,放在1997年,虽然不算太夸张,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何况老校长刚才垫的话里,已经先说了,这只是第一笔。
雷鸣般的掌声中,江澈嘶呼,揉了揉胸口,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心情……一种让林俞静同学虽然支持捐助,但是果断拒绝今天来到现场的心情。
她说她要是来了,可能会因为心痛,当场哭起来。
“谢谢师兄。”嘈杂的现场,有师弟妹带头喊出了声音。
“江澈师兄上台打个招呼可以吗?想跟你说声谢谢,还有再见。”
一个穿着破旧短袖衬衫的师弟接着提议,声音哽咽。他来深大求学两年,同时也已经在江澈提供的渠道岗位上,勤工俭学了两年。
90年代中期是大学并轨收费的开端,大学学费开始高企。这意味着在这个收入依然不高的年代,大量的大学生家庭供孩子上学,其实都是一项十分沉重的负担……尤其对于那些贫困家庭而言,更是如此。
“是啊,江澈师兄,我……”
声音此起彼伏,现场呼声很大。
但是江澈这次并没有上台。
老校长是懂他的,他这个人吧,选个社团,抢个场地,挂个科……都喜欢搞到惊天动天,花里胡哨,唯独对于这类他本人称之为“同学之间帮点忙”性质的事情,特别怕提,更怕听感谢,说是一听就尴尬,浑身不自在。
这……大概因为他本身,从没把自己定义成一个好人过吧。
等了两分钟不见人起来,老校长也就没帮着招呼,而是自己往前半步,压住呼声,然后再一次拿起了话筒。
“个人名义,作为一个已经离任的深大校长,今天想对你这个即将离开的深大学生说一句,江澈……”老校长顿了顿,缓缓说:“深大幸甚,曾有过你。”
现场短暂沉默,然后,轰一声,掌声雷动。
掌声各有缘由,或感谢,或钦佩,或……
但是深层次里的东西,眼下大概只有部门校领导和老师才清楚:江澈对于深大的贡献,主体其实不在今天这五百万,也不在他这两年开始,在能力范围内,对于贫困家庭师弟妹的那些帮助,而在于……他这四年间通过自己,通过UFO社,潜移默化改变的那些东西。
因时,因地,因他,在市场经济的时代教育行列里,如今的深大,已经注定走在最前列。
…………
午饭后,306。
除了江澈因为陪老校长吃饭还没有回来,剩下的人都在。
寝室门没有关,因为离行前都在收拾行李,整个宿舍显得有些乱,乱得就像四年前,他们刚来的那一天。
之前中途退学开职业介绍所的童阳和廖敦实坐在后来再没有人睡过的空床板上,在抽烟,和管照伟聊着生意,招工和社会经济形势……说来说去,最后又说回当年。
叶爱军在收拾行李,用一种很慢的速度,一边翻,一边装,也一边丢……
王川在擦他的口琴,晚上的毕业晚会,他要上台,为自己默默喜欢了三年的某位女同学伴奏一曲。女孩有男朋友,是今天另一个帮忙伴奏的人,那个人弹吉他。
吕为民坐在床上,低着头在翻毕业照。
张杜耐刚才原本有想说几句祝福的话,祝室友们归途一路顺风,日后前程似锦,想了想,终究是委屈地咽了回去。
现在他正抱着后脑勺躺在床上,直勾勾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风扇叶子,渐渐,看出来了一张脸——潘捷,他的大学英语老师,他的罪,他的欲,他的少年心动,他的痛苦和幸福,忧惧和勇气,终究,是要做最后的告别了。
去不去呢?
大四这一年,因为已经没有了英语课,张杜耐再也没有和潘老师有过除路上擦肩之外的任何交集,再也没有对她说过除“老师好”之外的任何一个字。
“笃笃笃。”明明没没关的门,传来敲门声。
大家都从各自的事情里回过神来,扭头朝门口看去。
是江澈,他回来了,站在门口把人都看了看,又迎着大家的目光温和地笑了笑……不过他没走进来。
“抹布有吗?”江澈突然开口,问。
“啊?有的啊。”王川接完这一句,放下口琴起身,准备去拿抹布,跟着突然有些茫然,这都马上毕业了,还要擦桌子么?等明天走之前一起打扫下不就完了?而且,寝室抹布挂哪里,你不知道啊?真是。
“拖把和扫把呢?”没有管王川的反应,江澈再问。
“……”这一次,没人及时应声了。
306在场几乎每个人,都突然一下愣住,每个,眼神里都有时光倒转,他们想起来了,四年前,开学的那一天,江澈也是这样出现,这么问的。
好一会儿。
“在这。”叶爱军拿了拖把,吕为民拿了扫把,往前递,一如当年。
“……”江澈终于是憋不住了,一下笑起来,同时眼眶一红,“好的……我不用。”
四年前新生报到分配宿舍后的那一幕,昨日重现。
当初曾因为这段对话而懵逼、茫然过的室友们,这一次都无奈又感慨地,看着眼前这个他们的室友,也是他们人生遇见过最特别的家伙。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江澈努力保持微笑和平静,一边往里走,一边继续说:“我是你们的辅导员,跟你们一样,这个学期……刚来的。”
“……”
笑声。
骂声。
红了眼的人背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