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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寒露山庄的战斗告一段落时,鲁施塔的夜幕之下不安与混乱却正在蔓延汇聚,十二月广场之上人头攒动,杜罗特公爵的雕像立在广场中央,跨坐在他的地龙‘孤火’之上,手持长剑,长剑‘杜鹃’笔直指向前方。
在这位屠魔骑士石像冷漠的视线之下,鲁施塔夜色下的一切野心家与阴谋家正蠢蠢欲动,仿佛一场盛大的演出正在开幕致辞,只等帷幕徐徐拉开。
仿佛是为此所作的注解,远处有人在高声宣讲,刺耳的嗓音像是两柄锉刀,犹如金属锐鸣在耳边作响:
“崇高的主人必定重返世间,拯救清洗这污浊的一切!”
在苍之诗上,描写英雄的史诗之中,持圣剑的天使爱若玛斩杀了邪神弗德里奇,随后与黄昏军团同归于尽,它陨落之后鲜血流成湖泊,十二个世纪之后,才有人从湖泊之中找回她的一面盾牌,炎之王吉尔特以此为名,建立了这座城市——在克鲁兹语系中,鲁施塔代表着神圣、正义与胜利的象征。
秘会教徒们宣称,帝国残暴不名,千年之后,爱若玛必将重返这片土地,制裁邪恶的女王陛下。
这藏头露尾的谣传毫无根据,但在女王治下却广为流传,人们仿佛自我催眠一般,竟对此深信不疑。
塞缇混杂在人群中,燥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混杂着汗水和粪便一般的臭味,她头发****了紧紧贴在苍白的面颊上,但少女浑然不觉,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广场中央。
人群之中,身穿密不透风的厚布长袍的秘会教徒正围成一个正圆,在他们中心圆心中央的广场地面之上腥红的花纹纵横交错,从羊羔身上取出的鲜血涂抹在漆黑的石头上,宛若来自地狱蔓生而出的荆棘,静静地,散发着仿佛腥风血雨将至的气息。
但人们恍若未觉,广场上方回荡着嘤嘤嗡嗡的声音,教徒口中念念有词,口中赞颂着某个神秘的名讳。
“爱若玛!”
“爱若玛!”
强大而压抑的气息弥漫开来,人群一阵骚动,然后有人仿佛发了狂一般嚷嚷起来,这狂热的气息很快传染开来。人群好像着了魔一般,每个人都举起手臂来,汗流浃背、声嘶力竭,塞缇在人流之中很快和阿尔走散,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也举起手来,碧蓝的瞳孔深处好像倒映着一圈灼目的火环。
在如潮水一般杂音之中,她仿佛寻到一块宁静安逸的所在,她看到手持圣剑的大天使从一片白光之中跨步而出,天使将手中长剑向帝国的皇宫方向一挥,宫阙顿时陷入火海之中,塞缇仿佛看到邪恶的帝国在剑下沉沦燃烧,贵族们发出尖利的惨叫,那位女王陛下也在火焰之中痛哭哀嚎。
她看到了自己丧命在南方的那场战争之中的哥哥,看到了那场令人憎恶的战争,看到了所有制造这一场痛苦的人——那些她所仇恨的掌权者,甚至是冷漠旁观麻木的民众,他们统统在火焰之中化为飞灰。
当整个世界都化为一片火海,她忍不住站在火焰中哈哈大笑。
“正是这样,烧死他们!”
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之中回荡着。
“烧死那些该死的统治者!”
“烧死那些满脑肥肠的贵族!”
“烧死那些异教徒!”
“烧掉这一切,这邪恶肮脏的世界!”
但幻象很快逝去,塞缇看到有人在背后拽自己,“阿尔?”她恢复了神智,回头看去,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秘会教徒。
对方全身上下都笼罩在厚厚的黑布下面,只留一只眼睛闪闪发光,内里闪烁着冷冰冰的光芒。
有那么一瞬间,塞缇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条毒蛇——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主教找你。”
“主教找我?”塞缇楞了一下,才想起阿尔下午和自己说过的事情,她四下看了看,但并未发现自己恋人的踪影:“阿尔呢?”
“你会找到他的,等仪式结束之后。”教徒冷冰冰地答道。
塞缇不敢多说,她知道违逆主教意志的后果,默默地点了点头,跟随那个教徒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广场附近的一间店铺——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家面包铺,漆黑一片的房间中依稀还能看到烘炉的轮廓,但几张桌子都被掀翻在地,地面上一片狼藉,掀翻的桌子后面站着几个同样装扮的秘会教徒,主教就站在几个人中间。
主教是个看起来颇为和善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仿佛都洋溢着慈祥的光辉,稀疏的白发拢在有些秃的脑门上,阴影之下藏着仿佛污垢一般的几块老年斑。
看到塞缇进来,他温和地点了点头:“塞缇,晚上好。”
“您晚上好,主教大人。”塞缇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不必紧张,我的孩子,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主教阁下?”
“关于这件事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没多久,因为它和你有关,作为神的信徒,我想你有知情的权力。”老人眯起眼睛,蓝灰色的眸子内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芒。
塞缇愣了愣,心中还没明白是什么事情会和自己有关,而且竟然能惊动主教阁下。
“你想听听么?”
她点了点头。
“是关于杀害你哥哥的凶手。”
“什么!?”少女好像一只受惊的猫一般瞪大了眼睛、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她哥哥是因为帝国对南方发动的战争被征募入伍的,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秘会的教士们告诉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些因为贪婪而贸然发动战争的贵族,她也一直将那些人视为凶手,但现在主教却告诉她了一个另外的说法。
“这里面并无隐情,我的孩子,不过你应该知道你哥哥是死在埃鲁因人手上,你知道指挥那场战争的埃鲁因人是谁么?”
塞缇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她虽然不是乡下姑娘,但对于数千里之外发生在帝国境外的战争也不可能有多了解,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那场战争发生在什么地方,仅仅是知道自己的哥哥死在了那场战争之中。
“那个人是埃鲁因王国的伯爵,封地在托尼格尔。”
“又是这些贪婪的贵族。”塞缇咬牙切齿地想到。
主教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我的孩子,我要告诉你的是,就在这几天,你曾经见过对方不止一次。”
“什……什么?”塞缇一下呆住了。
“那几个埃鲁因人就住在你的旅店里面,你想起来了吗。”
“是……是他们。”
主教点了点头,确认了塞缇的猜测。然后他默默地看着塞缇,少女似乎显得有些不安,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我的孩子?”
“我、我不知道,主教大人,我应该做什么?”
“如果你想要复仇,这无可厚非,我的孩子,但这对你来说很危险……”
“我不怕危险,主教阁下,”塞缇声音有些哆嗦地答道:“我……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你想要报仇?”主教的蓝灰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塞缇犹豫了片刻,但心中忽然浮现出兄长的形象,坚定地点了点头。
“但若你有什么意外,你想过你病榻上的父亲么,我的孩子。”主教淳淳善诱道。
“阿……阿尔卡会帮我照顾好父亲……”
“阿尔卡,我知道这个年轻人,他是你的恋人,对么?”
塞缇脸色显得十分灰暗,她低下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主教的脸隐藏在阴影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想要报仇,针对托尼格尔伯爵是行不通的,我的孩子,”他缓缓地开口道,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蕴含着魔力一般,一点点撬开塞缇心灵中的潘多拉魔盒:“不过你可以针对他身边的人,就像他杀死了你的亲人一样……”
“而这位伯爵大人正好有一位未婚妻和他在一起……”
……
塞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鲁施塔走到这里来的,她跌跌撞撞地走在供马车行驶的大道上,不远处是熟悉的林地,与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畔景色。老肯特的旅店矗立在桥的另一侧,在夜色下像是一团朦胧的黑影。
道路两边的景象她司空见惯,但这一刻却感到无比陌生,森林中就像是潜藏着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它们一眨不眨,在树木之间的孔隙中紧紧盯着她。
远处夜枭鸣叫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咕咕作响,偶尔树林中会传来扑打翅膀的声音,那是这些带翼的生灵在林中捕捉田鼠发出的响动。
这些声音都叫她瑟瑟发抖,她感到自己好像是一只漫无目的的孤魂,在这荒野之上游荡。
老肯特的旅店越来越近,这栋木石制建筑的轮廓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沉浸在漆黑无声中的招牌、窗棂,一点点褪去模糊的色彩,在月光下逐渐分明起来。
但塞缇却越走越慢。
她哆哆嗦嗦地将手伸向自己的怀里,那里放着一只瓶子,她握住那瓶子,陶瓷冰凉的触感让她心脏猛然一跳。
她就好像握住自己的命运一样,轻轻抽着气。
主教的话从一片浆糊的脑子里面浮现了出来。
“这瓶毒药你想办法让那个女人喝下去,你是旅店的女侍,总有办法让她们就范,老肯特今天晚上不在他的旅店,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瞧,这并不困难,也没有什么危险性,一旦你报了仇,教友们会把你救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塞缇上下牙打着战,咯咯作响。
她只感到脑子里面一团乱麻,一面是这几天住在猫与胡须旅店的那些客人们,一面是自己死在埃鲁因的兄长,有时候脑子里还不可抑制地冒出阿尔的形象来,那个年轻人带着他那种特有的嘲讽的神色看着她:“你不是要为你哥哥报仇,塞缇,你在犹豫什么?”
“可是这么做会给肯特叔叔带来麻烦。”
“今天晚上之后,帝国都将不复存在,没有任何人会去为难老肯特的。”
“不,那些埃鲁因人呢?”
“坦率点吧,塞缇,你在害怕。看看你苍白的脸,哆嗦的手指头,真正面对仇人时,你的勇气哪里去了?”
“不,我只是……”
两个声音在塞缇脑子里面搅合着,好像两把锯子,锯得她头痛不堪。她想停下来喘口气,但跟着她身后的两名‘教友’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将她踉踉跄跄地向前推了一把,对她说道:
“去吧,塞缇,别让主教大人失望,也别让你哥哥失望,我们相信你能做到的。”
塞缇不敢回头,她本能地觉得自己只要稍有犹豫就会遭遇某些可怕的事情,那两人看他的眼神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布鲁坎见过的狼。
冰冷而凶狠。
她踌躇不前地来到旅店的正门前,门紧闭着,但她知道老肯特一般会在离家时将钥匙放在门前的地毯下面。她哆哆嗦嗦地弯下腰,想要去摸索那把黄铜钥匙,但正是这个时候,门后一个略微好奇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谁在外面呢?”
那个声音轻盈而富有节奏,充满了音符的跳跃感,仿佛它的主人将全部的强烈的好奇心融入其中。
塞缇僵住了,她认出了这个声音来,正是那个很好说话的商人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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