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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舅妈在满月和百日那天不仅仅亲自上门,还送了很重的大礼。事情过去了,母亲似乎也不再为他们私自挪用她的买房钱而恼恨。许盛业更是得意地拉着舅舅的手说:“他大舅,你有外甥啦!来,看看你这外甥,是不是虎头虎脑的很像他爹?”
舅舅自然是夸了几句。许盛业有些醉意地说:“阿草是你亲外甥女,这个是你的亲外甥。外甥打灯笼照谁啊?可不是照舅舅呗!你们可是甥舅一家亲啊!我是你亲外甥的亲爹,咱们从此就是一家啦!”
许盛业对弟弟的宠爱是全村闻名的。他娶了两次亲,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一个儿子,如获至宝。弟弟出生后,他跟人说话,三句话离不开“儿子”两个字。
“老二,吃了没?干啥去?”如果他清早出门碰上什么人,人们总是这样打招呼。
他会笑着说:“这不去大宅里找管家,出村收药去。”
“前天族长还夸你呢,说你干活勤勉。”
“不勤勉不行啊,将来儿子念书娶媳妇,都要银子。”
走出老远,看着他的背影都一颠一顛,充满了喜乐。
在家喝酒的时候,他喜欢把弟弟抱在他的腿上,用筷子蘸着酒送入他红润稚嫩的嘴里,看着弟弟皱着眉头拧着五官的样子,他会哈哈大笑:“跟阿草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他似乎已经忘记跟随在我身后的传说,对我和颜悦色。
但是许盛业要替大宅办事,十日倒有九日不在家里;母亲辛苦劳作,看护弟弟的责任当时属于我,也只能属于我。阿丑每每来唤我一起玩,我都拒绝。她有日嘟着嘴对阿牛哥说:“阿草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们了。”
我抱着弟弟亲一口,故意气她说:“你哪有我弟弟可爱!”
阿丑跟我抢,猛不丁地凑上弟弟的脸也亲一口说:“好阿树,你姐姐没良心,你长大以后不要学她!你要跟阿丑姐姐好,阿丑姐姐给你糕饼吃!”
阿牛憨憨地笑:“你们不要闹。阿树长大了是要进学堂的,才不跟你们女孩子混呢。”
阿丑和我相视一笑,一起唱道:“小呀么小二郎呀,背着书包上学堂——”
阿丑跟着节奏拍着手,我抓着弟弟的手也随之一起摇摆,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许盛业每每把药收上来,就要跑一次巴州。每去一次巴州,来回就要个把月。而每过几个月回到家,他会发现他满心惦记的儿子,都有了巨大的进步。
他会走了,他会会叫娘了,他会叫爹了,他会跑了,他能用简单的词汇表达自己的意愿了,他会自己坐在小尿罐上拉臭了,他会调皮捣蛋搞破坏了。
每一次许盛业回来,都要给弟弟买很多东西,吃的,玩的,穿的,堆坑堆谷,我和母亲的礼物,自然退到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但是我跟母亲,没有一个人会吃醋。这个小小男孩,是母亲的儿子,是我的弟弟。许盛业本非我的亲生父亲,我对我好并非本分,弟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偏爱自己的孩子,这是人之常情。
我甚至不介意母亲也更爱弟弟。因为弟弟比我小,更需要母亲的关爱。我想我小的时候,母亲也同样关爱我。
但是母亲并没有表现出一般村妇对儿子的偏心。相比我的大惊小怪,许盛业的惊喜异常,她对于弟弟的每一次进步都表现得波澜不惊,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在说——事情本来就该这样的。
比如从巴州回来的许盛业会把弟弟举到头顶,惊喜地说:“儿子,你会叫爹了?来,再叫一声给爹爹听。”
遇到邻居村人,他会高声嚷嚷:“你猜怎样?昨天我进门,让儿子叫爹,这小兔崽子贵人不开金口,凭我拿啥子新鲜玩意儿哄他他都不叫,尽早我出门啊,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叫了声爹爹!哈哈,这叫那个啥来者?上次大伯跟我说的那个——对,这叫——你说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阿田哥从家里出来去学堂,刚好打旁边路过过,试探地问:“不鸣则以,一鸣惊人?”
许盛业一拍大腿,笑道:“对,对,不鸣则以,一鸣惊人!”接着他转头对阿田哥说,“小子,听你族长爷爷说你书念得不错。你好好学,以后让我们家阿树跟着你啦!”
哪怕在家里,他也会有事无事地抱着弟弟,把自己长满络腮胡子的脸凑上去蹭弟弟的嫩脸,高声叫道:“儿子啊,乖儿子,我的乖儿子。你姓许,你是我许老二的儿子,知道不?”
弟弟给他扎得难受,打着挺挣扎着往下出溜:“下下!下下!!下下!!!”
许盛业不得不把弟弟放在地上,轻轻地打一下屁股,说:“小没良心的!我是你爹!!”
弟弟张着可爱的胳膊向我扑过来:“姐姐!姐姐!!”他来着我的手,拖我一起去后院看小鸡啄食。
弟弟跟我如此亲密,说明平日都是我在看护他,带他玩。许盛业感到无比满意,好像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摸摸我的头说:“带弟弟去玩吧。阿草真乖,对弟弟好。”
那日吃饭前我在屋外的房檐下给弟弟洗手,听见许盛业一边吃着菜,一边跟母亲说:“在阿草着年纪添个儿子,时机倒是刚刚好。她的年纪刚好可以带弟弟。要是第一个就是个儿子,太大了不喜欢带弟弟,太小了两个人要打架,会上房揭瓦,搞得家里鸡犬不宁。”
母亲一边盛菜一边说:“那倒不一定,还是要看孩子的脾性。我听张大嫂说,她家的阿牛从小就憨厚老实,阿丑就是阿牛带大的。老二阿田就不行,性子不耐烦,不肯带妹妹。阿草这孩子从小就知道疼人。以前我一个人带她的时候,她对我可贴心了,从来就不惹我生气,不给我闯祸添事儿。”
许盛业笑道:“阿草娘,有了阿树,我是心满意足了。你要是身子好,再生个一男半女的,我们家就更热闹啦。”
母亲道:“生了阿树以后,我觉得身子不大好,还不如生完阿草那会儿。“
许盛业道:“人哪,就是不能娇气。你那个时候一个人带着阿草,身子能好到哪儿去?没办法罢了,又当爹又当娘,挣扎着干罢了。现在生阿树,不管怎么说家里钱不用你抛头露面去赚,天塌下来有我许老二顶着,你呢,有了依靠有了指望,反而娇贵起来了!”
母亲辩解道:“不是这么说。我觉得这次生阿树,有些伤了元气。可能是我生他之前流血流亏了吧。”
许盛业道:“算了算了,不说这话了。有了阿树,你生不生的也无所谓啦。能给阿树再添个兄弟,那是锦上添花;如果不能,我们好好把阿树养大也是一样的。要我说,还是儿子重要。你看阿草,好是好,可是总有一天要出嫁。在村里,要是没有兄弟互相扶持,也要被人欺负。你看我要是没有大哥抚养,能活到今天?大哥那么个老实疙瘩,要不是我给他出头,还不给人欺负死?”
许家大伯是长子,父母去世之后抚养兄弟,那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为人老实本份,因为屡屡被族人欺负,所以族长给他凑了些家用,早早地将自幼定亲的田氏娶过门。田氏比老公大两岁,利索能干,但毕竟是妇道人家,不方便出头露面,因此他们兄弟这一房但凡有个要出头露面争利益的事,都有许盛业担当。有时候需要写泼皮手段,也都是田氏默许的。
所以许盛业性格中的很多混账东西,不能说田氏没有责任。
母亲生了弟弟之后身体一直很弱,已经不再上山采药。她只在自家的房前屋后种些值钱的草药,田间的活也都由张大伯、张大娘和阿牛帮着种,有许盛业付些工钱给他们。好在我家因为许盛业一直帮着大宅收药,手里钱不缺不说,连母亲调理身体的药也没断。母亲只是做不动重活,但是养鸡养鸭,房前屋后的草药以及打扫煮饭,也让她忙的无暇顾及弟弟。
弟弟跟着我长大。小的时候,我带他在院子里学步,陪他玩耍;稍大一点,我背着她跟阿丑一起上山放牛。
阿牛哥现在又大了一点,农忙的时候要帮着张大伯和张大娘种田,放牛这种悠闲的日子也经成为奢侈的往日。
弟弟跌跌撞撞地说:“姐姐,牛!”
“姐姐,花!”
“姐姐,草!”
“阿丑,姐姐。”
他一笑,露出两颗门牙,煞是好看。
有一日阿丑说:“弟弟真可爱。我让我娘也给我生一个。”想了想,她又补充,“就是我爹变得像你爹爹那样偏心弟弟,我也不会生气。”
全许家村的人都看到许盛业是如何宠爱这个儿子。有人议论纷纷:“你看人家许老二就是眼光好。找个女人带着拖油瓶也没白吃他的,这女人种药是一把好手,拖油瓶帮他带着弟弟,抵得一个丫头。要我说,这家伙从来就没有做过亏本的买卖,我们以前倒错看他了。”
许多人仔细一想,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啼笑皆非。这些村人们,难道不嚼舌头就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往日他们如何嚼谷我们母女?说得我们好似走投无路,许盛业收留我们,吃了天大的亏,给了我们天大的恩惠;如今弟弟刚出生,许盛业对我和母亲的态度略有好转,于是又有人给我们母女鸣起不平来了。
世道人心,真是琢磨不透。
又是一年过去。许盛业收完了帐,从外面带回些布匹新鲜玩意准备过年。他抱着弟弟走西家串东家,母亲在家里带着我,白天趁着天光好,裁剪布料给一家人做过年的新衣,晚上炸丸子蒸糕饼,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过年的年货。
托老天和武太后的福,风调雨顺,朝廷轻徭役减税赋,大家的收成和进账都比往年要多。张大伯和张大娘不仅耕种自家的田,还帮着我们家,也多得些钱粮,也买了许多窗花门楹贴上,喜气洋洋。
有一日张大娘和母亲凑在一处为我和阿丑做新衣裳,张大娘说:“听说今年不但收成好,各地还纷纷出了很多祥瑞,有地方耕田挖出瑞石,上面写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太后高兴着呢。各地方官都紧着拍马屁,今年过年好多地方官府出钱办花灯,要比往年办得规模大,热闹。镇上的那些乡绅,今年也要出钱好好大办一场。我家小姑子从镇上捎信过来,说请我们元宵节去看灯,就住在她们家热闹热闹。哎,你和许老二也带着阿草和阿树去热闹热闹?”
母亲笑道:“阿树还小呢。再说我家在镇上也没有什么亲眷可以投靠。”
张大娘笑道:“你想去不?想去的话一起在我小姑子家挤挤罢了,两个孩子都小,打打地铺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一夜罢了。你们要是去,我早点捎书给我小姑子。”
母亲道:“还是等阿树大大再说吧。”
张大娘道:“要不让阿草跟我们去。夜里她可以跟阿丑和她的表姊妹睡一张床,小孩子家家的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母亲道:“算了,还是等阿树再大大吧。”
张大娘不擅长针线,母亲的情形略微好一点。张大娘负责缝制,母亲为我和阿丑用彩色的布剪了些花草虫鸟,缝在衣服上,两个人分工合作,半天将我们俩的衣服做好。
我跟阿丑试穿,张大娘和母亲你一起笑道:“你看看,像亲姊妹一样。”
阿丑拉着母亲的衣襟央求:“二婶,你就让阿草跟我们一起去看灯吧。”
母亲还未说话,许盛业冷不丁地抱着弟弟走进来,问道:“什么看灯?”
阿丑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襟又央求:“我们家元宵节要到镇上去看灯,晚上住在我姑姑家。我娘请二叔二婶一起去,二婶说等阿树长大点再说。二叔,你们要是不去,就让阿草跟我们一起去吧。”
许盛业哈哈笑着,逗她道:“阿草去了,谁看弟弟?”
阿丑急道:“你不是抱着弟弟么?好二叔,让阿草跟我们去吧,我们给弟弟买好吃的好玩的。”
阿树在许盛业身上扭着要下来,指着我说:“我要姐姐!”说着刺溜一声落地,扑进我怀里。
许盛业说:“你看,你看,弟弟离不开阿草呀。”
弟弟已经三岁,跑起来虎虎生风,说话也日渐利落。
阿丑急了,说:“要不我们把弟弟也带去!”
许盛业似乎很享受地看着阿丑的焦急,逗她半天,最后才大手一挥,道:“好,我们全家都去!”
母亲连忙道:“啊呀,这怎么行?难道还真的住到阿丑姑姑家?哪里住得下这许多人?”
许盛业道:“阿草娘,你莫急,听我跟你讲。前一阵我从巴州回来,路过镇上的时候,碰到我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前些年只要我去镇上赶集,都要在他家住上一天两天的。他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刚卖了旧宅子买了新宅子,新宅子比旧宅子多一进房,特地请我元宵节去看灯,就住在他家了。他买新房子摆酒的时候我在巴州,他没请到我,我也没送礼,这次就一起做了。”
张大娘手一拍高兴地说:“那好,那好,你朋友家住哪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灯。”
许盛业说了地址,刚好跟阿丑姑姑家只隔一条街,于是相约一起去看灯。
张大娘跟阿丑告辞之后,母亲长舒一口气,点头道:“那还差不多。”接着她又发愁,“啊呀,你不早说,我们送些什么礼呢?不要失礼才好。”
许盛业说:“你放心,送什么都没有送红封包实惠。”
如今他财大气粗,提起银钱,似乎不当一回事。
于是我跟阿丑,天天数着指头盼新年,盼完新年盼元宵,等着看灯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