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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延虽说半道截了传信的人这事儿做的有些不地道, 但他动作还挺麻利,刚收到消息便进宫见了皇上,行完礼之后问道:“圣上, 方才传话的人语焉不详, 臣敢问一句, 具体是怎么回事?”
皇上知道淡长风不在府中, 还以为他是有事才派了淡延过来,便也没多想, 叹了口气, 面带烦闷地揉了揉额角:“不过一个时辰前,母后和朕的皇后在长清宫的戏楼听戏,没想到竟见到了穿着前朝服饰的戏子。”
淡延一惊道:“太后和皇后凤体是否无恙?”
皇上道:“太后有些受惊, 现在喝了碗安神的汤药睡下了,皇后倒是无事。”
他回忆着皇后跟他复述的场景,继续说道:“当时事发突然, 宫里的侍卫还以为是遇了刺客,立时就要冲上去拿人,没想到刀落在戏子们身上竟然砍空了, 众人都慌了手脚,想要破开门窗逃出去,没想到门窗竟然被锁死了, 还是侍卫首领拔出了朕赏下的宝剑砍了扮演皇上的戏子, 众人这才得以脱险, 索性上到太后下到皇子公主都平安无事。“
就算他是皇上, 当时听到这消息也吓得手脚冰凉,当时他老娘老婆和儿子可都在那长清宫里呢!
淡延先是松了口气,又请皇上叫来当时在场的宫人仔细询问,面露若有所思之色。
皇上忙问:“天监可是有眉目了?”
淡延继续思索:“这...”
皇上忧心宫里,提议道:“一人计长二人计短,若是天监为难,朕等国师到了,你们二人一并商议,如何?“
淡延虽然有想法,但是还没证实不敢妄言。听皇上这么一说立刻露出胸有成竹之色,挺直了脊背:“回皇上的话,臣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方才还没计较周全。”
皇上忙道:“天监请说。”
淡延老毛病犯了,顺嘴就溜出来一句:“皇上您不妨先猜猜看。”
皇上:“...”
虽然他也知道淡延有这么个爱卖关子的毛病,但这时候听他卖关子怎么那么想叫人把他拖下去打板子呢?!
他火冒三丈地一甩袖:“朕猜什么猜!”
淡延总不敢回一句‘你猜啊你猜对了我就告诉你~,干咳了声老老实实地道:“臣以为宫中出现了‘蜃兽’。”
他踌躇满志地道:“蜃就是海市蜃楼的蜃,蜃兽百年难遇,但若遇到修为高的蜃兽,不光能把南海的景象放在沙滩戈壁,跨越千里,甚至还能将某个幻境保存近千年,等到千年后才放出来,人们便能看到千年前的场景了,臣以为,是宫里出现了蜃兽,使得宫中上下能看见前朝的情景。”
他笑:“蜃兽虽然威能不小,胆子却不大,最多只是吓吓人而已,不会伤人的,从太后到皇后都毫发无损就是最好的证据。”
皇上左右想想总觉着哪里不对,但他究竟不懂这些,听他说的信誓旦旦就点头道:“此事就交给天监吧,还望天监能尽早找出蜃,让它莫要在宫里吓人了。”
淡延点了点头,拿着符纸罗盘去找蜃了。
虽说太后吓了死命令不许把今日之事往外传,但也架不住悠悠众口,再加上淡延一进宫就更加瞒不住了,这事儿辗转传到新孕的安嫔那里。
安嫔正在独自剪纸做耍,闻言乐不可支,手里的剪子掉了都没觉察,俯在桌上笑的身子发颤:“哈哈哈,蜃,好一个蜃,就让他们慢慢找那劳什子蜃兽去吧。”
空空如也的屋室中忽然也传来一声闷笑,似是在应和她的笑声,等凝神细听却已经没了声响,只余满室寂静和松香。
......
淡延忙活了一下午连根蜃兽的毛也没见着,还是皇上见天色晚了先命他回去,他面带几分烦躁地出了宫,就见自己的记名弟子燕梨在宫门口等着。
他脸色缓了缓,笑问一句:“你不是想见见我那师弟的亲传弟子吗?可见着了,觉得如何啊?“
燕梨请他上了马车,娇俏一笑:“样貌甚美,我是半分不及的。”
淡延有些遗憾地叹道:“我要是知道京中还有此绝色,哪里轮的到长风来收?”
燕梨嘴角一翘,嗔:“是啊,弟子跟她一比就成了土鸡瓦狗了,师傅赶紧将我逐出师门吧。”
淡延哈哈一笑,上了马车趁着没人瞧见,在她粉腮上捏了一把,状极亲昵:“梨儿吃醋了。”
燕梨笑一笑,关切问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这么急急忙忙地叫您过去?”
淡延张嘴欲言,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转向外面的车夫道:“去承恩公府。”
......
承恩公府里现在也不太平,沈乔简直要被醉鬼师傅给折腾死,伸手用力抽了抽袖子,硬是没抽出来,只得压低声音哄道:“您先放开我行吗,我去给您熬解酒汤。”
早知道淡长风酒品这么差她就该死活拦着的,她现在只想把给淡长风喝酒的人挨个拉出来打一顿!
淡长风微闭着眼,面露不耐烦,一只手仍旧十分执着地拉着她的袖子:“让下人去,你留下。”
沈乔又用力拽了拽,见没拽开,就见两人手腕冒出些微金光,十分熟悉的束缚感传来,看来是捆妖索又恢复了。
得,这下说什么都迟了,沈乔认命地坐下来道:“我留下我留下,您叫我留下来想干什么?”
淡长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淡色的唇微张,忽然睁开星眸定定地看着她,又勾了勾手指:“你凑近些。”
沈乔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低头凑近了,他在她耳边轻轻哼了声:“我不想喝醒酒汤,酸。”
沈乔:“...”
思维正常思路清晰明白地知道自己喜好是什么,时不时还拿算卦威胁一下人,师傅这真的是醉了吗!根本就是借酒装疯吧!
她简直要给郁闷死,就着倾身贴耳在他唇边的这个姿势问道:“那您想怎么样?”
他猝不及防地伸手轻轻一压,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平平密密地压到了怀里,面上露出惬意的神色:“你陪我躺会儿。”
沈乔:“...我去叫上山师兄来陪您躺着。”
淡长风皱了皱眉:“他身上味道难闻。”
沈乔试着撑起身来,每次都被他强行又摁下去了,只得叹气道:“我一天没洗澡了,身上味道更难闻,您就放过我吧。”
淡长风突然捉住她下巴跟自己对视:“你不一样,你是香的。”
沈乔被他这近乎调戏的话弄的差点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挣扎的动作都不由得顿了顿。
原来在县城的时候还罢了,等进了京城,她也有些意识到自己审美额...跟人不大一样,她也不知真逮着又丑又胖的才说好看,胖是必要的,但五官也不能太差了,至少得有些盛唐美人的风韵。
但不管怎么说,太瘦的肯定不行,所以在她的审美里自己实在算不得美人,可是见了这么多人,十个有九个都要赞她一句,所以说她长的还不错?那淡长风的这样就比较值得深究了。
淡长风没想到自己一句醉话小徒弟的思绪竟然又像狂奔的草泥马一样跑了出去,还联系到自己可怕的审美上。
他说完之后便眯起醺然的一双眼,认真地瞧着她光洁的额头和挺俏的鼻子,唔...怎么越看越好看呢?
沈乔思绪发散了一会儿才想起如今被人摁在怀里的处境,忙不迭地要挣开,淡长风怔了下,似乎想要把她压的更紧,她黑着脸道:“师傅你冷静一下,不然我可用劲了啊。”
又放缓了口气哄道:“等我忙完了就陪您躺着。”
淡长风对她用劲没什么感觉,隐约感觉到她似乎真的火了,这才把手劲稍稍松了松,她终于得以脱身,起身立刻理了理被压的皱巴巴的衣裳。
她低头见淡长风身上的衣裳更加惨不忍睹,还有不小的酒气,她瞧着左右不对劲,转身给他拿件新衣裳过来,没注意两人现在是绑着的,吧唧一下,他半个身子就给带到床下来了。
沈乔吓了一跳,忙伸手把他又扶回床上,才发现他手肘处磕青了一块,她默念一声‘不是我干的’,用脚勾着把衣柜门打开,随意选了身最花里胡哨的衣裳勾过来,把他身上揉的皱巴巴的外衫拽下来换了新的,又用温水给他擦脸擦手。
淡长风难得温驯,安安静静地斜靠在床上任由她摆弄,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一般,等沈乔忙活完之后,他闭着眼惊天地泣鬼神地来了句:“能陪我一起躺了吗?”
沈乔:“...”
“你不想对师父尽孝?”
她淡定地用符纸折了个千纸鹤飞给上山,上面说了句:“师兄,师傅喊你过来尽孝了!”
淡长风这一觉睡的十分悠长,一直到天色将黯他才醒过来,一醒来就见到自己身上穿了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红衣裳,旁边上山委委屈屈躺着的惊人场面。
他一挥袖就把上山扫了下去,面色阴的可以掐出水来:“你自己的房间呢?你躺我床上做什么?!”
上山冤死了:“不是您让我过来陪你躺着的吗。”
沈乔本来在一边看书,这时候也抬起了头,十分笃定地道:“师傅,是您特地叫师兄过来的。”
淡长风:“...”
他皱眉瞧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这衣裳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跟迎亲似的,一看就是自家徒弟的品味。
沈乔道:“您衣裳脏了,我从衣柜里翻出来给您换上的。”
他自己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了,难为沈乔能把这压箱底的翻出来...
她见淡长风揉着额角面色不善,十分从容地转了话头:“淡延师伯来找您了,听说是宫里出事了,您要不要去见见?”
淡长风狐疑地瞧了她一眼,缓了面色道:“帮我更衣吧。”
他换了身玉色的长衣出门,先没急着见淡延,先把宫里的事情了解详细了才施施然出门,淡延已经等的面有急色了,见他出来抱怨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瞥了淡延一眼:“上午喝了些酒,现在才醒来,你有什么事?”
淡延那嘴啊实在是忍不住:“你猜猜看啊。”
淡长风直接一甩袖:“送客!”
淡延不敢再卖关子,认怂把宫里的事儿跟他大略说了一遍,他前后比照,点了点头,又道:“此事只怕不简单。”
淡延笑了笑,难免面露得意:“你到底还是年纪轻些,论道术我自不如你,论阅历,你却比我差了不少。我已经推断出宫里有蜃兽,所以才能看见前朝的幻影。”
淡长风白细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怎么说?”
淡延笑道:“蜃兽即是幻兽,比灵魅还要强上不少,就是在幻境中回溯千年也不是没可能的,我观今日种种迹象,都是蜃兽的手笔。”
淡长风低头啜了口浓茶,苦的他嘴里发麻,不由瞪了眼一般站着的沈乔,这才淡然道:“那你可找着蜃兽了?”
淡延一怔:“暂时没有,不过宫中太大,我一时也难以探查完,等再过几日...”
淡长风不理会他,自顾自地道:“蜃兽从不伤人,你知不知道,长清宫里吊死了二十几个戏子?”
淡延身子一紧,低声道:“宫闱多有秘事,那些戏子之死想必和此事无关,没准是人害的呢?”
“既然如此...”淡长风讥诮地挑起唇角:“你来找我干什么?”
淡延一直以为这个侄子虽然聪敏,但常居深山不谙世事,此时见到他那仿佛洞彻人心的目光,他不由得有些换了个坐姿。
他正要说说话,已经被淡长风抬手止了:“你放心,这事儿你既然已经接了,只要你能办的干净利落,我不会跟你抢的。”
淡延再不知说什么好,冒着冷汗出了府门,仿佛今日才发现这人不是自己堂侄,而是真真正正的宗门之主。
他紧绷着一张脸出了承恩公府,重重地叹了口气才转身上了马车。
当初在淡长风来之前,一直是他在承恩公府暂居的,可他一来自己就得让位,记恨自然谈不上,不过心里多少有些复杂...是不是淡长风这么一来,他在京里苦心经营的人脉权势也得让位呢?
沈乔目送淡延高高兴兴来犹犹豫豫去,皱眉道:“他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淡长风一边嫌她一边趁机教育:“这还不明白吗?他是怕我抢了他风头,过来试探我会不会插手此事。”
沈乔:“您打算插手?”
淡长风但笑不言,沈乔拎起一壶酸汤就要给他灌:“不管那些了,您把这解酒汤喝了吧。”
淡长风:“...”
......
宫里头帝后两口子也在议论今日之事,皇后给皇上夹了筷子鲜软的脍炙羊肉,轻声问道:“皇上,今天之事天监查的怎么样了?”
皇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最近心里总觉得莫名焦躁,就好像一个人在夜色最深时,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坊市间行走,不知道黑暗里蛰伏着什么,这感觉并不明显,却潜移默化,让他寝食难安。
他虽然疲乏,但对着发妻还是露出笑来:“天监说是蜃兽做出的幻境,正在宫里找蜃兽呢。”
皇后自然也不懂这些神神鬼鬼的,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天监这么说,想必宫里很快就能太平了。”
她说完有些自责:“要不是我提议听戏,也不会有这一出了,让母后受惊当真是我的不是。”
皇上宽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既然要闹鬼,那哪里都能闹起来,你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皇后笑嗔一句:“皇上大晚上说什么鬼不鬼的,吓人呢。”
皇上冲她笑一笑,伸手按了按额角,皇后自然觉察出他情绪不对,等吃完饭之后遣退了众人,轻轻帮他按着额角,一边轻声道:“母后我瞧着吃过药好些了,不过她心里还是不太踏实,想请位有德行的道长进来讲经。”
皇上的烦郁没有消散多少,却也不想辜负皇后好意,闻言颔首道:“宫里男子不方便出入,国师和淡天监都收了女弟子,他们既能瞧中的,想必德行都不差,请来给母亲讲经就是了。”
皇后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缓了下,虽不想说,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提一句,又轻声道:“今日让人给安嫔请了平安脉搏,胎像也很稳,就不知道这一胎是个皇子还是公主了。”
提起安嫔这个孩子皇上唯有苦笑了,当年他那死鬼父皇就是偏宠妃妾和妃妾的皇子,到最后差点江山险些易主,旧例在先,他又和皇后恩爱和睦,并不很想让妃妾有孕,只要她们不主动起歪心,护佑她们一生平安荣华也就是了。
几个月前他喝了些酒,醒来之后莫名地在还是婕妤的安嫔宫里,没过多久安嫔有孕又传出有孕的消息,他仔细回想那晚却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了,不过孩子既然有了,那总是不能逼着她打掉,就让她安心养胎了。
他想完这些面露苦笑:“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不管是男是女都挺好。”
他重重地捏着眉心:“好在太子已经成人,老二老三也大了,安嫔这一胎不会碍着...的,只愿这孩子以后顺顺当当的,别...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这话便是诛心之言了,皇后一惊,眼眶微热,不知是酸楚还是感动。
他转身握住皇后的手,叹了声:“是朕对不住你。”
皇后敛衽一福,轻声道:“您这样说我愧不敢受,您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皇上扶着她起来:“咱们夫妻之间还用说这些套话吗?”
皇后险些掉下泪来,眨了眨眼让泪意散去:“我并无虚言。”
自打有了这孩子,帝后便如横了根刺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任由那刺重重扎在心头。
皇上又是一叹,叹完之后觉得心中烦闷更甚,一阵困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皇后忙收了心思,扶住他道:“你也忙了一天了,赶紧去歇会儿吧。”
两人又闲话几句,皇后便服侍着皇上歇下了,皇上忍着阵阵烦闷强行睡去,不大安稳地睡到半夜,忽然睁开眼,就见宫内一片灯火通明。
他微微怔了怔,想让人把宫内的灯火挑暗些,这么亮让人怎么睡的着,就见一个宫女已经掀开灯上的羊皮灯罩,轻轻拨着灯芯,却把灯芯拨的更明亮了。
宫女长袖宽袍,发髻高挽,衣裳打扮不似本朝人。
皇上心里一警,一把掀开被子走了出去,就见外面还有人宴饮作乐,大殿中央一派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不绝于耳。
他身子都绷紧了,魏朝的皇宫是从前朝皇宫改建而成的,主要是太.祖爱惜民力,不愿意大兴土木再建造一座宫殿,若是他没有记错,这嘉明殿,正是前朝用来摆宴全礼的宫殿!
皇上看着眼前的一派歌舞升平,却面沉如水,不敢冒进,他正琢磨着既然是幻象要不要掐自己一把看能不能醒来,就听身后一声轻唤:“皇上?”
他转过身,一位宫装丽人款款行来,梳着前朝最时兴的飞仙髻,长袖曳地,裙摆如云朵一样迤逦而出,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姿曼妙的宫女提灯。
皇上本不觉着她在叫自己,没想到她竟直接行到了自己面前,盈盈下拜:“皇上。”
平心而论,这女子相貌极美,他后宫里没有能比的上的,但他一点都不觉着高兴,并且整个皇上都懵逼了,幻象这么牛逼的,还能看见自己啊?
他试探着伸手捏碎一直瓷盅,暗暗将碎瓷握在手心,半晌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平...额,起来吧。”
女子缓缓起身,抬起脸之时,一张芙蓉面忽然就变了,干瘪枯瘦形如骷髅,艳红的尖尖十指猛地张开,冲着他就袭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