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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的时候,阴主来到了冥府。
在和火琉璃分开之后,他去了阴家的废墟一趟,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静静地坐了一下午。没有了古战场的阴气做衬托,这里好像连阳光都变得明媚了起来。好像是这里曾经燃烧的余烬还未熄灭一样,坐在一片狼藉中,即使是在寒冬,阴主身上丝毫不觉得冷。
后来这里起了风,吹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曳,阴主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起身离开了。这么多年,他刚刚才知道自己怕冷。
来到之前步天流他们穿过的阴阳井,他踏进了黄泉之中,来到了天色晦暗不明的冥府。
大概是因为每一个人自从出生开始,魂魄就在人间界和冥府两个地方留下了烙印。不管阴主从什么地方进入冥府,他都会出现在西域。
这里好像离冥府行者的洞府不远,阴主也就不再着急,如同散步一般向着目的地走去。
此时在冥府行者的洞府处,明已经在焦急地等待着阴主的到来了。
此时洞府里四位镇守者都在,他们都在等着执行决策的那一刻。可是明不想看到这一幕,自己经历了这么漫长的岁月,从来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惺惺相惜的阴主,它不想看到他就这么委屈地死去。
诚然,那位实力最强大的镇守者说得对,冥府有冥府的规矩,可是它也有自己的坚持。
即使成功的机会只有千万分之一,它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就这么消失。
至于镇守者的威胁警告,它只能嗤之以鼻。自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怕再死一次不成?
等了好久,终于在太阳快要坠入地平线的时候,它远远地看到了阴主的身影。
几乎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明就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如风一般赶了过去,拦住了阴主的去路。
“你快离开,他们现在正在等你,你要是过去肯定活不了。”它焦急地对阴主说道。
轻轻地拍了拍明身上光滑的鳞片,阴主笑笑说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明顿时大急,它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坚定地走向必死的结局。
轻叹了一口气,阴主说道:“这次‘黑日’本来就是因我而起,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必须要承担责任。”
顿了一顿,他又笑笑说道:“而且,别忘了我家人的命也掌握在他们手中呐。”
明紧紧地皱着眉头说道:“其实这个你不用担心,即使是身为冥府的镇守者,他们也没有权力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这件事情和你的家人无关,他们只是说说,不会下手的。”
“明,有些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造成的后果必须要面对。”阴主缓缓说道,语气里透露着一股看破世事的淡泊,“如果这件事我逃避了,即使他们不会对我的家人下手,将来我也会遭到天谴报应;就算是我幸运无比地躲过了天罚,那我的良心也会不安,它会折磨我一辈子。”
闻言明一时间有些无可奈何:“那你就不要命了?”
阴主又是笑笑:“想要,只是不能。”
沉默了一下,看着远处太阳的余辉,明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死,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
对于它说的,阴主没有否认,只是一边微笑一边听着。
明继续说道:“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没有提起过,霍小路说他不知道,冥海里的大人也不说。但是想来,你一定是经历了莫大的痛苦,所以才会对活着如此厌倦。”
“但是我还是想说,不管怎样,一个人对于这个世界总是会有眷恋,家人,朋友,爱人,或者是你做但未做的事情,又或者是你曾经做过至今忘不了的事情……说了这么多,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生死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只不过一旦改变了就没有办法从头再来了。”
此时的明就像是一个世俗间的人,正在劝说自己要轻生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阴主竟然又笑了起来。
天边已经出现了暗淡的星辰,镶嵌在逐渐变得清晰的天空中偶尔闪烁着微光。站在清冷的风中,阴主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开口了。
“其实你说的都对,只是说错了一件事情。”
看着明不解的眼神,他说道:“我并不是急着寻死,我只是不想再继续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
“我理解你的惊讶,因为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连琉璃也没有。”
“我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活过,我从一出生,还没来得及呼吸到人间界的第一口空气的时候就死了。”
明整个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阴主笑着说道:“所以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成为朋友了吧?因为我们天生就是同一类人。没有活过,一直在死亡的阴影里挣扎。”
“可是我不想这样。”阴主笑着摊了摊手。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是一个异类,不管我做什么,这个世界都不会留下我的痕迹。即使我能打赢整个生死阴阳界又怎样?我从Z大离开后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阴主,殷竹,前者早已经死去,后者则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渐渐有些激动,脸庞在寒风中泛起了一丝红晕。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缓缓说道:“就像你说的,生死之间有些难以逾越的鸿沟,所以我能做的只有用另一种方式跨越它。”
“可是你要是去了会完全消亡,不会转生。”沉默了一会儿,明小声说道。
“鬼体本来就不能转生。”阴主摊开手笑着说道。
很无奈地晃了晃脑袋,明说道:“我理解你,但还是不想让你就这么死去。”
拍了拍他的鳞片,阴主说道:“带我去吧。”
天上繁星点点,所有隐藏的星辰都显露了出来,将冥府大地照耀得更加苍茫。阴主和明默默地往冥府行者的洞府走去,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行走间只有难耐的安静。
等到他们来到了冥府行者的洞府处,那四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没有耽搁,冥府行者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应该已经准备就好了吧,准备好了就跟我们走。”
“走?去哪?”阴主微微诧异道,他本来以为会将他就地正法呢。
指着东方,其中一位镇守者说道:“你应该也知道,冥府除了东西南北四域之外,在中央地区有一片死地,那就是魂魄往生的地方。”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是难得一见的鬼体,按道理来说我们不能对你这种存在动手,但是因为你的原因冥府遭受了这么大的伤害,我们必须要对你做出惩罚。所以,我们选择把你送到那里去。”
“对于我这种无法转生的存在来说,去到那里的唯一后果就是湮灭吧。”阴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人点点头。
深吸了一口气,阴主笑笑说道:“也好,反正转生也是没有记忆的,就当自己是去投胎吧。”
看到他笑得洒脱,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心急如焚的明此时心情却稍稍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看到朋友如此平淡地面对死亡,自己的心也会跟着沉稳下来吧。
三位镇守者带着阴主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下了冥府行者和明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过了良久,冥府行者终于先开口了。
“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你从来没有过朋友,但……还是很抱歉。”冥府行者活了这么漫长的岁月,极少对人低声下气,尤其还是对自己的晚辈。
明摇了摇头,眼睛清澈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他说道:“我不怪你,这本来就是你的职责。阴主也不怪你,他是自愿的。”
不知什么时候,风又开始呼啸了,卷起了地上大片的浮尘和细沙,将整个西域笼罩在了一团灰色的领域中。在这片灰色之上,星和月光散发着温柔的光,静静地注视着这片荒凉大地上的一切。
只是无人哀叹,哀叹一个从未活过的人的逝去。
站在西域和中央地狱的交界处,阴主扬着眉角问道:“我只要走进去就行了?”
“没错,”实力最强的镇守者说道,“这片地域上遍布着生死印记,只要你进去之后它们就会找上你,慢慢地清除你的记忆,还有你的身体,最后你会没有痛感地变成一团虚无。”
阴主皱了皱眉头:“听着好像很瘆人,确定不会痛吗?”
那人忍不住笑笑说道:“我们没有进去过,所以,不确定。”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阴主耸耸肩道:“好吧,不管怎样反正就是这样了,各位,再见。”
说完,他向前跨了一步。
眼看着阴主已经进入了那片地区,三位镇守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这个会将他们也吞噬掉的地方。阴主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往里面走着,很快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最终一位镇守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我们之前从来没有把活人送到这里面过。”
“放心吧,不会的,他的归宿就在这里,我们只是将他送到终点而已。”最强的镇守者摇摇头道,“好了,我们也该离开了,这次‘黑日’还是给冥府造成了一些损失,我们各自回去处理一下。”
另外两人点点头,很快就都消失不见了。
而此时阴主正在继续往中央地域的深处走去。从走进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魂魄上的不正常,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吸附在上面了一样,一瞬间使他的脚步都变得沉重了起来。而走到这里,他已经感到了莫大的疲惫。
好像是几千年没有休息了,他现在感觉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透露出极大的倦意,这种感觉让他很想就这么躺到地上再也不起来。
事实上,当他真的躺到地上的时候,所有的不适真的完全消失了。
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这里真的有那么神奇吗?阴主心里面疑惑道,随即整个人变得愕然。
他的记忆好像已经消失了。他只记得自己叫阴主,之前的事情还有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他都不记得了。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他却只发出了一串古怪的音节。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语言,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虚化。
就像是电影里面的情景一样,他身体正在化成无数的光点,慢慢地升腾到空中。
原来这就是往生,感觉不错。
如果不是她的到来,这可能会是阴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就在他的身体已经涣散得快要看不出形状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远处冲了过来,电光火石般赶到这里,狠狠地一掌打在了漫天的光点上。
她的手掌就像是一块磁铁,将原本飘摇无定的光点瞬间吸附到了掌中。之后她一声不吭,又是狠狠一掌印在了阴主已经变得半透明的胸膛上。
几乎在一瞬间,阴主像诈尸一般坐了起来,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来人。
“慧慧姐?!”
三名镇守者各自回到了自己管辖的地域,开始整理自己辖区的事物了。如今一切都是一团糟,他们在阴主的身上已经浪费了一些时间,必须要抓紧时间处理好所有事情。
可是还没等他们着手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就听到了一声呼啸。
这听起来像是召唤自己等人的信号,可是这声音里面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怒意,好像声音的主人在下一刻就会按耐不住直接杀上门来。
三位镇守者大惊失色,急忙赶到了西域,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
来到这里之后,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又是惊骇无比。
只见在冥府行者的洞府里,明正盘伏在角落里,明显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冥府行者站在一旁,脸上阴晴不定,却又带着明显的敬畏;再看看正对着门口的座椅上,一名女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
“你是什么人?”实力最强的镇守者不敢大意,出声询问道。
那名女子,也就是慧慧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坦然地坐在那里,说道:“不认识我?”
仔细观察了对方一番,三位镇守者确定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人,于是便一齐摇了摇头。
慧慧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最后还是冥府行者出声了。
微微带着一丝尴尬,他介绍道:“这位……是三尺皇陵的主人,冥府的无常‘灭大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