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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事有很多是说不清的,即便是卫玄记忆中的世界也没办法解释现下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更何况这初唐时候?再者,所谓难得糊涂,有时候糊里糊涂的气势挺好,而对卫玄来讲,这“失魂”一说就很恰当。
老张对失魂之症毫无办法,这病症远远超过了他的能力,思前想后绞尽脑汁只得吩咐吴家老两口继续给卫玄吃那几副补药。左右卫玄属于大病初愈,补一补总不会错。
唉声叹气的吴大爷送走了满面踌躇的老张,院子里只剩下吴大娘守着失魂落魄的卫玄。却也没再抱在怀中,早在老张那一声“失魂之症”喊出口时卫玄就一个人抱肩蹲在角落,手里攥着烟盒,嘴上还叼着一根。没有点着,只是叼着。
卫玄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他很清楚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贞观年间,可来自于何时却记不得了。这种感觉很让人烦躁,又让卫玄觉得害怕,哪怕他并不清楚自己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人在受到极大刺激的时候大脑会有一种很奇妙的反应:如果这刺激是坏事,是会让人极度恐惧极度迷茫的,大脑会自动将这段记忆掩盖起来。卫玄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只要一想自己是怎么来的这件事脑袋就一阵欲裂疼痛,那种感觉实在很爽。
是的,爽,卫玄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用这个字来形容,只觉得很合适。
剧烈刺激后带来的往往是空虚,而大脑在刺激后会进入一种放空的状态,好像脑中在想许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表现出来就是双目无神,行为呆滞。吴大娘眼中的卫玄就是这样一个状态,痴痴傻傻的,让人好不心疼。想要怜惜,却怕惹着卫玄,只得在院中看着,等吴大爷回来后才回到厨房。
算算时辰,又到了给卫玄煎药的时间了。
卫玄听得一阵脚步停在自己身旁,不半晌一个铜盒子递到眼前,这才略微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接过铜盒子,给嘴上叼了许久的烟点燃,狠狠地抽了一口,又缓缓的吐出来,终是反应了过来。
蹲得久了腿有些麻,站起来狠狠地跺两下舒舒血,后背顺势靠在院墙上,定睛一看却是吴大爷站在一旁。卫玄露出一个自认很灿烂的笑容,轻声问道:“给老丈添麻烦了,叨扰几日尚不知恩人姓名,实在失礼。不知老丈贵姓?”
吴大爷眼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几分疑惑,也有几分警惕。毕竟曾经跟着大军东征西讨的汉子,虽没读过书见识却不差。在他看来,卫玄全身都透着一股子古怪,之前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好,如今看样子清醒了有些事却要问问了。
把卫玄拉进屋里,吴大爷直接坐到胡凳上,眉目紧缩,却是将那再寻不见的密林深处中所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吴大爷讲得清楚,卫玄也听得认真,只是这些事卫玄没有一点儿印象,面上自然没有露出一点儿吴大爷所想找的破绽。况且,在卫玄听来,吴大爷这故事实在太假了,却是一点儿不信,全当神话了。
“吴大爷,我是真的记不得自己到底从何而来了,家中还有没有人也忘了,便是名字也是想了许久才记起。您问我这么多,其实我也很想弄清楚。明天不妨进山再看看,若真见着那地方没准儿我就想起些什么来。”
“且看看吧。这两日进山也寻了几次,却没找见,也保不齐明天就找到了。山就那么大,总会见着的。”吴大爷随口应了句,“不过,若真找着了,你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卫玄的语气中满是落寞,“虽然许多事我都记不得,却很清楚回不去了,日后只有在此间讨个活计混口饭吃。想找那地方只是个念想罢了。找着最好,找不见也无大碍。”
“你这孩子,哎!小小年纪怎的这般老气!什么回不去?你若记起了,大爷我便是天涯海角也会安安稳稳的给你送回家去。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现下养好身体才是真的。山路难走,依你现在的身子骨可走不了多远。”
“怎么说呢……哎,明日去山中再说吧,这事……”卫玄还未说完,就被吴大爷打断,“你这孩子别想那么多,先养身子,旁的事儿咱们日后再说。”
卫玄听吴大爷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也知此事是到此为止,便再未多言。恰好这时候吴大娘已做好了饭食,便与吴家老两口安安稳稳的吃了顿饭。
就像吴大爷说的那般,旁的事儿,日后再说。
接下来三日,卫玄都安安静静的在吴家养身子。期间老张又来了两趟,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卫玄的身子骨见好。这对老张而言就足够了,至少说明他开的方子没错。又喝了几日药,眼见得卫玄面色红润,身上也稍稍多了些肉才算罢了。
不喝药卫玄是很开心的,一来汤药苦口,二来吴大爷终于答应带自己进山了,较之前者,后者对现下的卫玄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就像他说的那般,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世界的。
静养几日,卫玄的脑子终是清晰了许多,很多事也记起了,只是这些根本不能对外提起,哪怕是吴家老两口这既朴实又老实的救命恩人也不行。卫玄很清楚,人对不理解的东西只会有两种反应,一是崇拜,二是恐惧。自己显然不可能让人崇拜,那就只剩下恐惧了。在鬼神之说盛行的当下,把底全露出来是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吴大爷其实对再找着那地方已经不存什么希望了。这山走了好几年,说是熟悉得如自家一般也不夸张。前前后后找了那么多天也没找见,带卫玄只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谁想到,那条几日来走了许多遍的路突然变了样子。看着面前那两棵神秘的大树和密布的雾气,吴大爷只觉得脊背发凉,额头不自觉的冒出冷汗。
卫玄眉头紧锁,抬眼看了看这两颗粗壮得不像样的大树,又扫了眼面带恐惧的吴大爷,却没有说话。手哆嗦着点上一根所剩无几的烟,随着肺中的烟气慢慢吐出,心不自觉的平静了许多。
雾气很浓,好像比吴大爷记忆中的更浓了,很怪的是比之前要更有生气,虫叫鸟鸣此起彼伏,还不吵人。看不清路,也不必看路,打进了浓雾领路的就成了卫玄,那副很熟悉的样子让吴大爷神经紧绷着,手不自觉的握住了腰上的柴刀。
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卫玄很平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脚步轻盈而敏捷,彷若这密布的浓雾不存在一般,不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那九棵大树的位置。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嘴角却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回过身来,对吴大爷说道:“吴大爷,便是此处了吧。”
吴大爷没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卫玄见了也是一笑,随即摇了摇头。微微叹气,又提了提气,这才绕过树去,径直走到水潭边,默默地看着山上瀑布垂流而下,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不见白虎,不见飞鹤,没有鸟鸣,没有兽吼,淅沥的水声在这一丝风都没有的地方震若雷霆。吴大爷握着刀悄悄走到卫玄身后,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吴大爷觉得很紧张,也很害怕,这是当年洛阳城外那场大战都没有给他的感觉,此时却觉得很正常。蓦地,卫玄回头了,吓得吴大爷险些一刀就劈了过去。待看到卫玄脸上那两道清泪时,吴大爷却愣住了,只觉得手中柴刀彷若千斤,便是动都动不得一丝。
“这便是找着我的地方吗……”卫玄呢喃着,自顾自走入潭中,待潭水没膝才停下来。低着头,透过清澈的潭水看向潭底,那里有一个泛着幽光的吊坠。吊坠不大,白中泛青,上面既无雕刻也无装饰,只串着一根银链,偏得阳光透过潭水照在上面给人一种莫名的安逸感。
卫玄弯下腰把吊坠拿起,攥在手里。很光滑,就像溪水中的鹅卵石一样。默默走上岸,看了吴大爷一眼,却没说话。
“你在这潭中找着什么了?”吴大爷问。
“一个坠子,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