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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谣面前站着一群男人,西装革履,人人脸上都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在职场待得越久,她就越发觉得这其实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如果想要在这其中立足,她必须非常努力才行。
电梯门打开,两拨男人互相谦让地请对方先进,这多少显得有些虚伪。最后,还是对方的总经理忽然说了句:“要不然女士优先,蒋律师先请吧。”
蒋谣错愕,但还是在一片注视的目光下镇定而谦逊地点了点头,快步走进电梯。等到她站定,转身,男人们一下子就再也毫不客气的纷纷进了电梯,各自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地,等待电梯门关上。
她垂下眼睛,又开始旁若无人地开起小差。她总觉得自己脑子里有太多的事情,可有空的时候,却又什么都不愿意想。
“我们这次的谈判进程比我预期的要快。”那位总经理像是觉得不说点什么有些尴尬,便抛出一个鸡肋的话题。
“是啊。”站在蒋谣前面的秦锐缓缓开口。
蒋谣的视线与秦锐的肩膀平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颈后的那颗痣。
“主要是秦总比较爽快,不然很多问题也不能这么快就拍板。而且蒋律师这次也比较积极配合我们的谈判工作。”
再次听到有人提到自己,蒋谣立刻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
“蒋律师,”一直双手插袋靠在角落的男人忽然说,“在公司呆了几年?”
“十年。”尽管她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答道。
“那年纪也不小了——”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同事撞了一下手臂,示意他闭嘴。
那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抬起头看着门侧的液晶屏幕,就像什么话都没说过。
蒋谣也是一样,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液晶屏幕上不断跳动着的数字:33、32、31……
她觉得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楼层的数字,而是她心跳的次数。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所有人鱼贯而出。
回公司的车上,蒋谣和秦锐并排坐在商务车的最后一排,其他人都在谈论工作上的事,秦锐却忽然转过头,低声对她说:“你觉不觉得那个人有点奇怪?”
“哪个人?”她装傻。
秦锐用他那锐利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祝嘉译。”
“……有吗。”她故作镇定地说。
秦锐没有说话,继续无声地研究她的眼神。最后,用一种并非上司,而是老朋友的口吻说:“你们不会认识吧?”
蒋谣扯了扯嘴角,有那么一瞬,她想说不认识,可是直觉告诉她,不要对秦锐说谎,否则,他只会更加怀疑。
“不算很熟,”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但她还是一脸平淡地说,“只是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华灯初上,又是一个忙碌周一过去,蒋谣坐在办公室里,出神地盯着窗台上的那盆绿萝。
三年了……三年,就这样过去了。有时候——只是有时候——回想起来,她会觉得有关于那个叫做祝嘉译的男人的一切,是一场梦。一点也不真实。
这个世界上的爱和温暖都是虚幻的,只有痛苦是真实的。
助理敲门进来问是不是可以下班,蒋谣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七点了。
回家的路上,她看着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的都市,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三年的时间,可以说一晃而过,也可以说,度日如年。
她还开着原来的那台车,没想过要换。但是房子换过了,原来那套三室的房子卖了,她在附近又买了一套一室的小房子,不过好在卧室和浴室足够大。薪水自然是涨了不少,虽然职位还是没有变,但她面对的琐事也更多。
她比三年前瘦,没有刻意减肥也没有亚健康,她就是瘦了,穿的衣服要比当初小了一号。当然,她脸上的细纹也比以前多,有时候早上起来,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会有些担心,可是这种想法往往只在她的脑袋里出现十几秒钟,时间一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这是她勇敢面对生活的法宝。
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蒋谣打开收音机,整个车厢立刻被一个略带忧郁的声线包围了:
But you didn't have to cut me off
Make out like it never happened
And that we were nothing
And I don't even need your love
But you treat me like a stranger
And that feels so rough
You didn't have to stoop so low
Have your friends collect your records
And then change your number
I guess that I don't need that though
Now you're just somebody that I used to know
……
听着听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沉重且空洞的微笑。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蒋谣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一边刷牙一边祈祷自己不要生病,可到了办公室,她的胃越发难受起来,头也疼得厉害。
“有感冒药吗?”她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不一会儿,助理抱了一堆药进来,嘴里念叨着:“你确定是感冒吗?”
她不确定。可是不论生什么病,她都只吃感冒药。这也算是一种怪癖吧。
吃了药之后,头晕得更厉害。在这个初东的季节,落地窗外是连绵的阴雨,实在让人无法振奋。所以她起身关上门,决定休息一会儿。
刚要睡着,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王智伟打来的,通知她去物业处把下半年的物业管理费交了。她有气无力地回应着,他还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话,她没听清楚,只觉得他很罗嗦。最后她实在烦了,便大吼一声:“王智伟,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奇怪的是,吼完这句话,她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就像是,一下子被从错乱的时空中抽了出来。
她抬起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秦锐。后者正以一种错愕的表情看着她。
“啊……”她这才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
一个诡异的梦。
不知道她有没有真的吼出这句话?
“你的小助理说你不舒服。”秦锐看着她,表情复杂。
“呃……”蒋谣不自觉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还好,可能是最近天气变化快,着凉了。”
秦锐迟疑地点了点头,把手上的文件往她办公桌上一放:“中午一起吃饭吗?”
“好。”她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
“这是昨天合同的最新版本,”他指的是桌上的文件,“你有空看看,下班之前给我答复。”
“哦。”蒋谣此时有一种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个正着的尴尬。
秦锐转身出去了,她看着他关上门,这才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布满雨水的落地窗,外头依旧是灰蒙蒙的,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天呐……她想,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她是不是疯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秦锐告诉蒋谣明天下午又要去建筑公司开会,说到这里,他还特地顿了顿,说:“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蒋谣听出秦锐话中有话,于是看了他一眼,好笑地想,他这是在试探她吗?
“我回去查一下行程表再答复你,要是没事我一定去。”
秦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一整天对蒋谣来说实在够呛,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工作,但强大的自制力还是让她留在了办公室。晚上七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公司那扇干净得发亮的玻璃大门,当电梯门关上的一霎那,她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她的生活都是工作、工作、工作……或者确切地说,她的生活也只剩下工作了。她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经营其他事情,每天下班回到家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钻进被窝睡觉。她想休假,想逃离这里。
回到家,从冰箱里翻出一包速食面,煮了吃完之后,她洗了一个时间很长的热水澡,然后上床准备睡觉。睡觉之前她总要看一会儿书,书就放在床头,放在王智伟的照片旁边,所以每次拿书和把书放回去的时候,都不可避免地看到他。
这个时候她脑中常常闪过奇怪的念头:如果他在这里,现在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她通常不会去求证答案,她也不想知道答案。那些念头就仅仅只是一些念头,一闪而过,然后消失。
关上灯准备睡觉的时候,她会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努力辨别家具的轮廓,等到眼睛适应了这黑暗,她才闭上眼睛。每天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但仅仅只有十分钟。若她发现超时了,会很自觉地关闭大脑,迫使自己睡觉。
她告诉自己: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维,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我可以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然后……在一片寂静中,她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蒋谣发现病情非但没有因为药物作用减轻,反而更严重了。她头晕得厉害,反胃、咳嗽、鼻涕,反正一切能够折磨人的病症都出现在了她身上,她彻底投降。
给秦锐打电话的时候,她明显能够感觉到他对她请病假的怀疑。她苦笑,但不想多解释。
在她剧烈地咳了半分钟后,秦锐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关怀:“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咳咳咳……”蒋谣窝在被窝里,像一只毫无生气的猫。
“那你记得吃药。”
“好……”
挂上电话,她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就蒙上被子痛苦地大咳起来。
她睡睡醒醒,等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却还没有完全进入黑夜。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起来,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叫外卖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外面开门进来了。
蒋谣错愕地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会看到王智伟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提着风衣外套和公文包进来……
可进来的却是老妈。
“你……你……”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妈随手捡起地上的睡衣睡裤,拿去丢在卫生间里的洗衣篓里:“我打电话到你办公室,你同事说你请病假了。我想你估计也不可能自己做饭,所以就来了。”
“我……我……”她只觉得喉间有什么东西哽着,让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老妈果然是老妈,没一会儿就端出一碗泡饭加番茄蛋汤,着实让她感动了一把。
“其实你也不用来……”她边狼吞虎咽边说,“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老妈没理她,趁她吃饭的时候随手又开始整理房间,她连忙叫住她:“你别弄了,钟点工都会搞定的。”
“我也不想帮你弄,”老妈手却不停,“但看你这么乱糟糟的,总不至于叫我坐着看你在这么糟糕的环境里养病吧?”
蒋谣翻了个白眼,哪有“这么糟糕”?!
母女俩又斗了一会儿嘴,最后在蒋谣的坚持下老妈才没有洗碗直接走了。
老妈一走,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墙上的空调“突突”地吹着热风,电视机里在放一部法国电影——还是一部讲述发生在法国的故事的电影?她无暇去辨认,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又被孤独包围了。
是啊,每到这个时候,陪伴她的只有孤独。
半夜十二点,蒋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鼻子塞得很严重,肚子又开始咕咕地叫,挣扎了好一会儿,她才起身,穿上她最厚实的外套,去楼下便利商店转转。
“今天的鸡排饭很抢手,已经卖光了,”夜班店员一看她进来就说,“不过鲔鱼三明治还剩几个。”
“有折扣吗?”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
店员想了想,点点头:“九折吧。”
蒋谣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继续在一排排货架当中徘徊。
午夜的便利商店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它可能异常安静,如同沉睡的精灵,也有可能比最热闹的夜店还要疯狂。
她是这家24小时便利店的常客,并且她发现,还有很多人跟她一样,只在午夜出现。想到这里,蒋谣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这是不是说明她也属于社会边缘人?
社会的主流文化并不是每天午夜时分独自在便利店里闲逛直到渐有睡意,或者干脆呆到天亮!有时候她觉得整晚呆在酒吧或夜店还算主流些……便利店?只有怪人才会在这里寻求内心的平静吧。
那么,她现在也是个怪人吗?
“有什么能治鼻塞?”蒋谣高声问那位相熟的夜班店员。
“有的,有个什么鼻贴……”他的声音有点模糊,大约是忙着结帐或是做别的事情,“就在药品柜那里……”
她熟门熟路地转到药品柜,开始像雷达般扫描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可是那传说中的鼻贴就是遍寻不到!
正当她有些火大地想要请店员亲自帮她找时,一个绿色的盒子递到她鼻子底下,她垂下眼睛看那盒子,双眼简直要斗鸡了才看清楚上面写着“某某牌通气鼻贴”的字样。
“喔,”她还是垂着眼睛,接过盒子,礼貌地说,“谢谢。”
递东西给她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呢料西装的男人,他从喉间发出一种近似于轻蔑的讥笑般的声音:“不客气。”
在这窄小的通道中,蒋谣挪了挪脚步,试图从右边绕去饮品柜,但那男人穿着黑色大皮鞋的脚挡了她一半的路。于是她决定从他左边绕过去,但那男人的另一只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挡住了她的去路。
正当她想转身的时候,收银台上忽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祝嘉译,你在磨蹭什么呢……”
男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大步走过去,用一种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说:“买好了吗,买了什么口味的?”
年轻女人轻笑着打了他一下:“讨厌!”
“螺纹的据说也不错。”他走到她面前,搂着她的肩膀,态度很暧昧,但又不让人觉得下流。
蒋谣站在饮品柜前挑了很久,久到那对男女离开了,才伸手拿了一瓶无糖的乌龙茶,然后慢吞吞地走到收银台去结帐。
“鲔鱼三明治不要吗?”店员提醒她。
她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生病,吃不下。”
“那好吧。”店员也不以为意,只是耸了耸肩,把找钱递给她。
回到家,靠在门背上,蒋谣竟然有些喘。看来人是无法跟年龄对抗的,还是说病痛比以前更折磨人?
她放下袋子,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开始放水。在温暖的、橘色的浴霸灯光下,她迅速脱掉浑身上下的衣服,然后坐进浴缸里,完成她用来结束一天的最后的仪式。
睡觉之前,她忽然发现,通气鼻贴根本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