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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梧桐树叶在寒风中摇动着,路灯的灯光变得忽明忽灭。
黑暗中,蒋谣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祝嘉译的手又来煽风点火,她实在有点累了,于是放下身段向他讨饶。他显然很受用这偶尔的“大人时刻”,高兴地答应下来,然后搂着她看电视。
“在发什么愣?”他问。
她懒懒地笑了笑,沉默了很久,才说:“想到你上次去救那个小孩……”
他也愣了一下:“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没什么……”她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换成是我,会不会那么奋不顾身地去救那个孩子。”
“答案呢?”
蒋谣在心底叹了口气:“……不会吧。”
听到她这样说,祝嘉译忽然紧紧地搂了她一下:“我不要你去救别人,那样很危险。”
“那你为什么要去救人?”她侧过头来看着他。电视机屏幕的光照在他年轻英俊的脸孔上,忽然让她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没有为什么啊,”他笑起来,笑的时候,眼角的那颗浅浅的痣显得很动人,“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她无话可说。也许这就是他最可爱的地方。
“不过后来你冲过来,一脸紧张得要死的样子,我觉得很好笑。”他又搂紧她。
“有什么好笑的!”她尴尬又气结。就像是不小心被他踩到了隐藏得很好的尾巴。
“不不,”他连忙笑着说,“不是好笑,是开心。”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她不想听,所以只好拼命皱起眉头瞪他。
他还是笑,却不再说话,像是知道再说下去她就要翻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已经变得很了解她。
他又来咬她的肩膀,她推了好几次才推开他。
“年轻真是好……”她靠在床头,不禁感叹。
他转过头看着她:“你是想说我很厉害吗?”
蒋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男人啊……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祝嘉译笑笑地看着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忽然问:“我跟你老公比起来谁比较厉害?”
她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从来不提她的家庭,她一直以为祝嘉译对此很忌讳,所以对于他的这个问题,她一时之间错愕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他会这么问,是不是代表,他现在也把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定义为都市男女的寻欢作乐?
“快说,”他掐她的腰,“但是必须说我比较厉害。”
她哭笑不得:“你都已经规定好答案了,我还有回答的必要吗?”
他的笑容渐渐黯淡下来:“那我不规定答案,你老实回答。”
虽然叫她老实回答,但他眼神里那种关切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忽然意识到,她要是不给一个满意的答案,今晚就别想睡了……
“无从比较,”她尽量一脸诚恳地说,“我老公……我早就忘了,因为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她说的是实话,她和王智伟从四年前第一次闹离婚开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夫妻关系。不过,她也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早就忘了。
她不知道其她女人是怎样的,就她自己来说,尽管以前的幸福已经离她远去了,可是当时的感觉她从没忘记。她这么说,无非是不想回答祝嘉译的问题,这实在让她难以回答。
从骨子里,她还是一个传统的女人。跟祝嘉译……也许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然而祝嘉译听到她的答案却很高兴,尽管脸上是不动声色的——别问她为什么会知道他很高兴,没有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他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继续看他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放北海道的旅游节目,成群结队的猴子泡在温泉里,脸红红的,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他却兴致勃勃,时不时发出笑声,蒋谣看着他的侧脸,看着看着,终于睡着了。
“昨晚出去玩了?”第二天早晨,在大堂等电梯的时候,秦锐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噢,”蒋谣拍了拍胸口,“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跟踪我,为什么每天早晨都可以碰到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一起来的。”
秦锐苦笑:“你知道吗,其实很早之前公司里就有关于我们的绯闻了。”
“嗯,我们还蛮配的,一个道貌岸然,一个是衣冠禽兽。”
他还是笑,很开心的笑,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她说他是“衣冠禽兽”。
“昨天的视频会议怎么样?”
他再次以表情告诉她,情况糟糕得他都懒得说。
“最近你真够忙的。”
“嗯,快到年底了,一年里没能完成的工作都要挤在这几个月里完成。”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秦锐撇了撇嘴:“现在不是我逼自己,是他们在逼我。”
“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你不是无所不能?”
“说了,当然说了,所有的困难、不可能和不确定性我都放大了十倍,但是……”他叹了口气,“老板总是觉得,他付给你这么些钱,你就得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蒋谣给了他一个无奈的微笑,好像生活的确如此。
回到办公室,桌上又多了两份材料,秘书进来说是总经理早上派人送来的,叫她看完后再汇报。蒋谣泡了杯茶,刚坐下来,桌上的电话响了,显示的号码是秦锐:
“我想我等下可能很忙,所以趁现在还想得起来就先打给你。”
“什么事?”
“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晚饭。”
蒋谣有点意外,但还是答应下来:“难得铁公鸡也肯拔毛了。”
“妈的,全公司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他在电话那头嚷道。
她哈哈大笑。
可是秦锐的气焰一下子又灭了下去,像是有些举棋不定:“那么今晚说定了。”
“嗯。”
挂上电话,蒋谣想,秦锐一定有什么事要跟她说,不然绝不会特地请她吃晚饭。
发了一会儿呆,她决定不再费神去猜想晚上的那顿“鸿门宴”。她打开摊在桌上的文件夹,强迫自己投入到纷繁复杂的工作中去,只有这样,她才会忘了生活中所有的不愉快。二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听人说过:男人总会背叛你的,但工作不会。当时她对此嗤之以鼻,但后来她发现,这真是再正确不过的真理——而且永远不会过时。
这一天过得非常忙碌,忙到蒋谣连续漏接了王智伟和祝嘉译打来的电话。五点半的时候,她才有时间坐下来,整理自己的情绪。她决定先打给王智伟。
“刚才在忙?”大约是信号不太好的关系,他的声音有点模糊。
“嗯。”
“我现在在火车上,你等下有空吗,我怕火车站等出租车又排队。”
“对不起,今晚秦锐约了我吃晚饭,好像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哦,那就算了。没事,也许今天不用排队。”
她轻笑两声,算是表示歉意。
“就这样,挂了。”
“再见。”
轻轻搁下座机话筒,蒋谣吁了口气,隔了十几秒,又拨祝嘉译的电话。
“喂?”他好像无论何时都充满活力。
“什么事?”
“晚上陪我去看哈利波特的电影好不好?”
“不行,”她顿了顿,迟疑了一秒钟,说,“晚上我要加班,今天忙得要死。”
“哦……”他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失望。
“过几天吧,好吗。”
“可是今天是首映。”他无精打采。
“那你找别的小朋友陪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没多大兴趣。”
“……”
她知道他心里不爽,但座机上显示总经理的电话来了,于是她连忙草草哄了他几句,结束通话。
工作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蒋谣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才发现已经八点了,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她起身走到走廊另一头秦锐的办公室,发现他正坐在座位上伸懒腰。
“噢,抱歉,”看到她来了,他连忙站起来开始整理东西,“你等了很久吧,我马上就可以走了。”
“没事,我也才刚忙完。那……我们电梯口见。”
“好。”
蒋谣回到自己办公室,收拾完东西,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了看,难得“Z”小子竟然一条短信也没发来,她笑着摇了摇头,拿起外套和背包走了出去。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秦锐建议就在公司附近他们以前常去的餐厅解决晚饭。
“我还以为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请我吃饭必定会事先预订高级的西餐厅呢。”蒋谣摊了摊手。
“我订了,”秦锐一脸无辜,“但后来我发现你今天没穿晚礼服,为了不让你觉得尴尬,我又取消了。
“……你瞎编的功夫总是让人肃然起敬。”
“你也不遑多让啊。”
两人在餐桌旁坐下来,开始认真地点菜。服务生走后,蒋谣用湿毛巾擦了擦手,说:
“行了,开门见山吧,什么事。”
“……别这么直接好吗,人家还没准备好。”他总是能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蒋谣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然后一脚踢在秦锐的小腿上:“别浪费时间,我想早点回家睡觉。”
秦锐一边吃痛地抚着腿,他抿了抿嘴,表情认真:“我想辞职。”
蒋谣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直觉得问:“为什么?”
秦锐苦笑了一下:“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一年多来,我的日子不好过。”
“……因为新加坡的那个项目?”
“不止是那个项目。”
蒋谣皱起头:“还有什么?”
秦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Lawrence一直看不惯我。”
Lawrence是他们一年前新上任的总经理。
“……但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秦锐又苦笑:“他只是明里不敢把我怎么样,但其实暗地里一直在踩我。”
“……”这倒也不难想象。
“还记得去年总部的老总来的时候找我谈话吗?”
“嗯。”
“他想让我接管新项目。但是后来,”他耸了耸肩,“没下文了。国庆节的时候我才知道,是Lawrence搞的鬼。”
“真的?”蒋谣明知故问。
秦锐看着她,点头,然后忽然问:“嘿,你以为我是因为气不过Lawrence这么斗我才想辞职?”
“不然呢?”她侧着头看他。
秦锐抬了抬眉毛:“我还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
蒋谣叹了口气:“你不会想跟我说你累了,再也没兴趣参加这俗世的尔虞我诈吧。”
“看来你还是了解我的。”他抿着嘴笑了一下。
“那么之前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怎么可能,”他不以为然,“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蒋谣却摇头:“我明白你的心情,有时候我也觉得很累,但我觉得你不应该放弃,至少这个时候还不应该放弃。”
“那么什么时候才放弃呢?等到退休了,回头看才发现几十年来我除了钱和各种诡计之外什么也没得到?”
她看着他,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秦锐苦笑:“为了这份工作,为了所谓的事业,这些年来我几乎把生命四分之三的时间都用在上面。我没时间恋爱,没时间找一样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甚至连花钱的时间也没有——有时候半夜我躺在床上,心想自己这又是何苦呢?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钱吗,还是虚荣的成就感?”
“……也许你应该给自己放个假。”
“蒋谣,你知道我的个性,在其位谋其事,只要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一天,我就还是会把工作在第一位,我不可能休假,我没有时间。”
“秦锐,你的优点和缺点是同一个。”
“?”
“就是太认真了。”
“……”
“你说是别人在逼你……其实不是,还是你在逼你自己。你把你以为别人会要求的标准套用在自己身上,但这标准还是你自己给自己定义的——别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
秦锐张了张嘴,像是想要反驳她,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为什么不可以放假呢,公司每年给你的几十天带薪假期都是假的吗?到底是公司不给你放假还是你自己不给自己放假?”
“……但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完成。”他低声说。
“见鬼去吧,”她几乎要拍桌子,“公司没了你就会倒闭吗?你都想到辞职了,还怕给自己放个假?”
“……”
“有些时候,是会觉得活着很累,”她说,“可是……还是不要轻易做决定,至少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地思考。”
秦锐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正在思考,最后,他扯了扯嘴角,苦笑地说:“我不得不承认,你在说服人方面,真的有一套。”
蒋谣也苦笑:“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
“你不知道,”她摇头,“我也想到过辞职——很多次。但我转念一想,秦锐也还在扛着,我怎么能放弃呢。”
他错愕地看着她,最后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我一直以为我对你来说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随便挖苦也不太懂得怎么回嘴。”
蒋谣翻了个白眼:“相信我,你并不是最好的挖苦对象。”
“那么谁是?你老公吗?”他似乎很庆幸。
“……”她尴尬地摇摇头。
“你知道吗,”过了一会儿,秦锐说,“我一直想问你,但是好像总是没有适当的机会。就是……”
“?”
“你跟王智伟有什么问题吗?”
“……”她连苦笑都觉得尴尬。
“我知道,你还戴着结婚戒指,我想那表示你还在婚姻的状态中,但……我总觉得你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我记得你刚结婚的时候十句话里有八句要提到王智伟,但现在……一百句里也未必有一句。”
“……”
“蒋谣,你还好吗?”他看着她,眼里的确有关心,但是,还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说:“不太好。可是,我想我已经习惯了。”
“……”
“很多事情,习惯就好。”
“既然你自己也说不太好,”秦锐似乎在挖空心思找一些不会伤害到她感情的话,“那为什么……不放手?”
又是这个问题……
但她的心,早已变得波澜不惊:“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懒得去改变什么。”
秦锐摇头:“你是个聪明女人,是我认识的女人里面最聪明的,但聪明女人在感情个却往往最愚蠢。”
“……也许吧。”
“蒋谣,既然过得不快乐,你又何苦呢?”
她释然地微笑:“人啊,总是要在苦难的人生中寻找快乐,我觉得我也未必就是完全不快乐。”
秦锐叹了口气:“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什么?”
“太固执,所有的事都期望靠一己之力解决。但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也需要依靠别人。你说我总把自己以为别人要求的标准套在自己身上,但你又何尝不是呢?我知道,你总是努力让自己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可是你忽略了一件事情:其实别人也许并不介意你成为他们的负担,你的独立和小心翼翼,有时候反而伤害了别人的感情。”
她咬了咬嘴唇,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噢,那么今晚这顿饭,我劝你不要辞职,你劝我离婚,我们总算也是宾主尽欢。”
秦锐看着她,忽然放软了口气:“你要哭了吗?”
“……有一点。”说这话时,她已经哽咽。
他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发,挪了个位子坐到她旁边,递上纸巾:“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的婚姻指手划脚。”
她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事实。也许只是我始终拿不出勇气去面对。”
他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这样,你让我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女人……”
她用纸巾擦了擦眼角,有点哭笑不得。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蒋谣远远地在马路对面的路灯下看到一个身影,秋风渐起的夜晚,那人却只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和灰色西裤,外套拿在手里,像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微冷。
天呐,蒋谣愕然,那不是祝嘉译又是谁?
他也看到她了,当然还看到她身后的秦锐,他似乎早就站在这里,只是等她吃完饭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存在。
他转身走了,脚步飞快,略长的头发在空气中轻轻飘浮,从背影看,简直像是一匹骏马。
蒋谣本能地想张嘴叫他,但被秦锐打断了。
“你今天开车了吗?”
她看了看那个背影,又看看秦锐,最后怔怔地点头。
“那走吧,一起去车库。”秦锐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左右为难。
回家的路上,蒋谣几次想要给祝嘉译打电话,但又觉得,现在打,也只是徒增他的怨气而已,于是作罢。
回到家,王智伟已经回来,正在洗澡。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回想刚才秦锐的话:你总是努力让自己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可是你忽略了一件事,其实别人也许并不介意你成为他们的负担,你的独立和小心翼翼,有时候反而伤害了别人的感情。
“回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智伟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
“嗯。”她这才想起他下午打过一通电话给她,“等出租车要排队吗?”
“还好,队伍不长,等了十分钟就上车了。”
“哦。”
“你呢,秦锐找你谈什么?”
“他想辞职。”
王智伟抬了抬眉毛,表示惊讶。
“我劝他冷静之后再作决定。”
王智伟点头,没有说话。
他们沉默了。好像彼此刚合作完成了一道习题,接下来又该是分道扬镳的时间。
“你……”沉默中,王智伟忽然开口。
“?”
他看着她,然后又摇了摇头:“没什么。”
“哦……”
说完,他去书房了。
蒋谣心中又想起秦锐的话:你这是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这个问题,她早就不知道问了自己多少遍,但始终没有答案。
也许,她和王智伟仍在互相伤害,就像两条被荆棘捆绑在蔓藤上的壁虎,既然挣扎无济于事,那么只有本能地等待另一个人会比自己更痛。
他们两个……无药可救了。